來此觀禮的正賓粗粗數來即有二十位之多,其中能被譽稱為朝廷柱石的,也有那麼三四人,至於五品以下官階的,更是一位沒有。這樣大佬雲集的場麵,除卻朝廷定期舉行的大朝典,幾乎不可能出現。 但就是這些在大昊官場上呼風喚雨,隻手便可遮天的大人物,卻全部移步,避開他們眼前老人的一禮,同時紛紛舉手還禮,“鑄監”、“監正”之聲不斷。 “啊呀,監正折煞我等。”人群中走出一人,身材高嶙,一張乾瘦的黃臉上滿是恭敬,身後眾人也一一附和。 站在人群後方的譙元踮起腳細細一看,竟是昊國大司空夏後艮。此人先祖為已進火雲洞的大禹人皇,雖非直係,但在大昊這個東勝神州的國家,他的血脈和身世已經相當顯赫了。然而這些在現任陰陽家司命,欽天監監正公孫冶麵前,算不得什麼。 “啊,是扶荒啊,前日那一卦應的可準?”公孫冶瞳孔移了移,微微掃了他一眼。 公孫冶從上一代司命手中接盤陰陽家的爛攤子,以欽天監為根,紮根大昊。短短十年,硬生生在道門的地盤裡開辟出世俗百家的道路,把陰陽家從最低的地位一路提升至世俗百家的第一門。一個敢從道門這個修真界三巨頭之一的手中占下勢力的人,大昊這些文武還真不被他放在眼裡。 夏後艮哪裡在乎公孫監正看不看得上他,陰陽家善卜筮,能算人命數。像他這樣權力、財富、身世都已經到達頂峰的人,更加看中飄渺的命運,故而對公孫冶敬重非常。 他連忙道:“準,當然是準的,在下多謝監正。” 公孫冶頷首,“嗯”了一聲,便不再理他,轉首向譙正卿笑道:“伯善,老夫今日可不是主角啊。令公子的冠禮也應開始了吧?” 譙正卿方才一直靜立一旁,聞言向周圍一圈的人拱了拱手,做了個羅圈揖:“司命,諸位,還請隨我來。” ………………………… 譙氏祠堂。 大昊元壽四十四年九月六日巳時,譙元的冠禮正式開始。 主人、正賓、贊者、有司都已選好,由譙元之父譙正卿、譙元之師何正、譙元之姊譙皞,以及譙元的三位同窗好友分別擔任。 何正和譙皞都盛服至大門外,麵東。贊者立於正賓右後側。儐者入,通報譙正卿,他緩緩走出門,麵西,向眾客人行再拜之禮,眾賓答拜主人。主人向贊者行揖禮,贊者報揖主人。然後主賓一揖入門。何正和譙皞跟隨譙正卿入門,揖讓到階下,又揖讓一次,登階。 譙正卿由阼階,先登階,在阼階上偏東的地方站立,麵西。何正由西階後登階,在西階上偏西的地方站立,麵東。譙皞先盥洗、拭手,由西階登階,立於房中,麵西。擯者在東序布筵席,稍偏北,麵西。譙元出房,麵南。 他著采衣布鞋,梳雙丫髻,用帶係起。 一係禮儀過後,有司端過盛放緇布冠的盤子,何正雙手拿起,向譙元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緇布冠被輕輕戴上,譙皞以巾跪進,賓接過,加之,興,復位,揖冠者。 譙元進入東房,脫下童子服,轉換玄端,出房麵南,向眾人展示,站立許久,然後回到原處,進行再加。 同樣一番儀程,何正雙手拿起皮弁冠,祝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再興,復位,揖冠者。 譙元二進東房,脫去玄端,換上皂衫革帶,係鞋,出房站立。 最後是爵弁冠。 何正祝曰:“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贊者為譙元取下皮弁冠,賓加爵弁冠。有司接過皮弁冠,撤櫛,入於房。 至此,譙元的冠禮算是過了一半的儀程,贊唱聲停歇,一會兒後擯者將在堂中間偏西處設醮席。 何正抹了抹額上細汗,走至一旁,換上譙正卿。 跪坐的譙元在心底也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站起身,準備走下。 他左腳剛剛抬起,還未跨出,忽聽虛空中一聲清叱傳出:“且慢且慢!” 譙元一愣,左腳下意識收回,驚詫地望向身後的空曠地。 站在他身前的譙正卿微側頭,眉頭挑起,望向不知何時出現的灰袍道人,那隻側過的眼眸中仿佛翻起無窮盡的詭譎風波。 “這是……!”周圍客人吃了一驚,譙正卿和譙元沒看到的場景他們可看得一清二楚,這道人竟是從譙元身後的空間中施施然一步跨出來的。在座的多多少少都有些修為在身,但無一人能窺探出其中玄機。人群前,剛退下來的何正死死盯著道人,眼中思索的光芒閃爍不停,過了良久,低頭自語道:“毫無痕跡……” 隻見那道人: 頭戴太清魚尾冠,身披寬大玄灰鶴氅,腳下一雙麻履。左手拂塵法器白絲勝霜雪,輕搭著左臂。頦下灰白山羊須,容貌清奇;嶙峋身材,鬆形鶴骨,自成逍遙。 見此情此景,一道道目光望向正坐不動的公孫冶,論修為,這裡最高的就是他。 “老師。”他身邊,譙皞悄聲喚道,卻看見公孫冶將頭搖了又搖。 他雙目中神光綻開,麵色極為凝沉。旁人看不明這道士的境界,他同樣也看不清。但他公孫冶已經是陰陽家的大成世俗聖人,連他都無法窺破,隻能說明此人之境界修為遠高於百家的世俗聖人。 公孫冶之所以麵色如此沉凝,倒不是因為境界,隻因自從他成為陰陽家司命後,屢次虎口奪食,與道門結下不少梁子。半月前他更是一舉引走五分之二的大昊國運,用以填補陰陽家的氣運,今天這場中出現的道士,再聯想其境界,隻怕是道門中人,不知是否為他公孫冶而來。 似乎是感覺到公孫冶的注視,道人一雙淺灰瞳孔轉動,視線從他身上一帶而過。人群中公孫冶氣息驟滯,臉上的紅潤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為灰色,他周身的陰陽二氣紊亂,身軀一震,有如遭受巨力猛擊,一口鮮血“噗”的一聲當胸噴出。 譙皞倒吸一口冷氣,旁邊賓客更是大驚失色,正欲上去,卻被老監正抬手製止,並示意譙皞扶他坐下。 他有些費力地向上拱手:“前輩紫府神通究天,晚輩服氣……” “以後別亂看。”道人一指點出,頃刻之間,公孫冶臉色又紅潤了起來。 他感受著道人收放自如的神通,又深深作揖:“多謝前輩。” 旁邊賓客目睹二人鬥法,似打啞謎一般,不知所雲,疑惑的目光被公孫冶盡收眼底,但他微微搖頭,卻是一句不說。 你道他為何不言語?方才那一口鮮血並非道人用了什麼大法力,憑空擊傷了他。就那輕瞥的一眼,將他身上的時間規則加快了數百倍不止,若非他自損身體,強行阻止時間流逝,噴出一口本命精血,幾十秒後,還有幾百年陽壽的陰陽家司命就要化作一具枯骨,斷絕生機了。 而道人點出的那一指,將他流去的時間還了回來。這樣收放自如的大神通者,公孫冶自問惹不起。 同時他心裡也明白了這道人不是為他而來,否則又何必還回他的時間? 如此一來,他自然三緘其口,再多的疑惑他也不能答。 譙元抬頭看了一眼父親。譙正卿沒有管嘩然的賓客,神色古井無波,隻有兩道目光下垂,亦在看他。 父子二人目光一觸及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譙元趕忙低下頭,暗運儒家傳承推算。 “不要算。” 低低的聲音鉆入耳道,譙元一驚,復抬首,見父親的頭幾乎不可見地搖了搖,嘴唇翕動,又是一道傳音:“此為你一道機緣,為父幫不到你,自己把握好。” 機緣?譙元把這個詞在腦海裡轉了幾轉,想不到解法,但父親都如此說了,他還是定心凝神,不再分心。 他沒有看見,身後道人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些滿意,而譙正卿嘴角的紋路卻深了幾分。 此時周圍沸聲愈高,玄袍道人似乎有些不耐煩,左手提住那柄拂塵,像揮趕蚊蟲一般在空中拂了拂,隨後咳嗽一聲:“咳,諸位還請安靜。貧道今日來此並非為了玩耍,是有正事要辦。” 話音落下,毫無征兆,所有的嘔啞嘲哳戛然而止,全場突然變得落針可聞! 賓客們張開嘴,卻發現自己一個音也發不出,麵麵相覷之間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驚駭。 這是什麼能力? 公孫冶和何正對視了一眼,心底已然明了。他們身後坐著一人,神情自若,嘴角似有似無帶著一絲微笑,正興致盎然地觀賞眼前的混亂,現在看到前麵二位目光的接觸,嘴唇扯出一個詭秘的弧度。 王庚雙眼瞇起,在心裡說出了這個神通。 言出法隨。 這道人的修為怕是真的到了驚天的境界,輕飄飄一句話便可禁法! “貧道危井山清福洞七水真人,有一禮欲贈譙公子,不知公子肯受否?”道人探手入袖,從中托出一個麻布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