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水真人的嘴張了有張,所有的話語似乎被卡在了脖子裡,一句也講不出來。 這是什麼? 隻見那萬仞的高空,金光正中,一道淡金色道影端坐鬱羅蕭臺尊座之上,頭戴玉清蓮花寶冠,腦後滿月圓光,看不清麵容。但這並不妨礙祂輻射大日的鎮壓威儀,鋒銳到可以與乾坤摩擦出神明聖諭的權柄作為絕對淩駕於萬萬之眾的利劍,狠狠地插入褻瀆者的靈識和心臟。 任何大道,任何力量,任何法則,任何秩序—— ——都集中於祂。 三人窒息了。 譙元的表情在此刻終於不再扭曲,五官回到正確的位置,七竅汨汨淌出的血液不是鮮紅,而是猶如黃金熔化的熾紅與輝煌。血液流過麵頰,流過嘴唇,流過下巴,最終一滴一滴的墜落在地上,將地麵燒灼出一個又一個焦黑的小洞。 金花旋轉著,慢慢脫離了他的眉心,附著在頭頂的玉冠之上。 啪! 那朵不起眼的金花輕輕附上這件後天極品靈寶,玉冠剎那炸成齏粉,隻有一點純粹的光點留存。 金花的九瓣花瓣彎曲合攏,將幸存的光華籠罩,然後吞噬。 虛空中,一枚白色棋子緩緩浮現。之所以是棋子,是因為其下自成棋盤,縱橫相交,格點漆黑無華。 啪哢! 又是一聲碎裂的脆響,棋子沒有炸碎,碎的是洪荒。 數不清的裂隙布滿天穹,震耳欲聾的轟鳴響徹在每一個人的靈識中,他們感覺莫名的心慌,有種奇異的力量默許他們抬頭瞻仰。他們終究是凡夫,看不見這些鋒芒畢露的夭矯龍蛇。 但有人看得見。 大昊皇宮的一個角落,頦下蓄美髯的中年道士自入定中醒來,睜開雙眼,目光穿透乾坤,落在譙府所在的震位。心中細算,瞳孔驟縮,身形一晃而消失不見;郊外的鐵匠鋪,正在打鐵的鐵匠手中重錘一滯,猛然抬頭看向空中。 譙府上空,原本散去的陰雲再度凝集,一雙蘊藏紫電的雙眸睜開,凝視下方的譙元良久,又緩緩閉上。 洪荒外,一位頭戴玉清蓮花冠的灰袍老道又睜開眼,停下修復洪荒的雙手,默默感受著熟悉的氣息,化作一道流光,遁出人界,落在天界南天門。 “天官大人。”守門天兵見到老道,認出身份,恭敬行禮。 天官點了點頭,腳下祥雲升起,托著祂直奔兜率宮去。 “小金小銀,可否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是天官莊鏡來見。”飛至兜率宮宮門,天官揮手招來門前兩個玩耍的小童。 “天官大人,老君今日一早就騎青牛去地界尋上清老爺了。”其中一個穿金袍的童子撇撇嘴,奶聲奶氣地說:“每次都是我們守家,等有時候我也要下去玩玩。” 莊鏡一愣,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這個時候,能拿主意的去了地界。 他思維一轉,又想到一人,俯下身問道:“那大法師在否?” “哦,玄都師兄在的。”另一個穿銀袍的小童兒放下手中玩耍的器物,轉身跑進宮內,一邊跑一邊喊:“玄都師兄?玄都師兄?門外天官大人來找了!” 莊鏡聞言臉一黑。 什麼叫“來找了”……搞得像自己是來討債的一樣。 “啊……哈……我當時誰呢,原來是你這個糟老頭……”不多時,宮內步出一人,容貌清雋,披頭散發,哈欠連天。嘴裡嘟嘟囔囔,身後跟著穿銀袍的小銀。 莊鏡必須得摸著自己道心承認,要不是老君此時不在,這偌大的天庭又沒個人能處置此事,祂絕不會找這個欠了自己幾萬年功德的混賬長生仙。 這玄都大法師是太清老爺唯一一位親傳弟子,一身太清無為的自然道韻純正得不能再純正了,修為自然也是無雙,可謂幾位老爺之下的第一人。 實力如此強大,按理來說,也應與太清老爺是一個無為的性子。 但論誰也沒想到,這位鎮守玄都的三教大師兄將“無為”發展到了另一條歧路上去。 依他的解釋,無為嘛,當然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閑來無事喝點小酒,吃點小菜,逍遙自在。 如果沒酒?那就去借功德買唄。但他又是個欠錢不還的脾性,旁人說多了又怕惱了他,那些債主隻好忍著痛陪著笑把這位大爺哄好,期盼他下次還功德。 “那個……莊老頭啊,你找老師是有什麼事嗎?”玄都大法師嬉笑了一陣,見莊鏡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隻是直直凝視他,表情沉凝好像能滴出水,這才收了玩笑,板正了麵龐。 “是玉清師叔的事,還請師兄借來太極圖推算一二。”莊鏡直言道:“還有,貧道出家的道號是明蝶,什麼莊老頭。” “玉清師叔?!”玄都大法師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臉上僅剩的嬉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啊呀,要是誤了玉清師叔的事,隻怕老師也不會放過我。莊明蝶,你早不說!” 他抬手從身邊的乾坤裡拽出一張旋轉的陰陽太極。推算片刻,右手劍訣一劃,破碎虛空,推演之像一閃而逝,玄都大法師闔上雙目,在心裡細細推演。 半晌,那雙眼睛再次睜開,他的臉色已經有些泛白了。 “如何?”莊鏡趕忙上前。 大法師一擺手,“暫且無妨。” 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那個……水官是不是就在人界中世?” “對,祂在東勝神州的稷下學宮。”莊鏡不假思索,隨後反應過來,“玉清師叔以後會去稷下學宮?” “不不不,這可不是我說的啊。”玄都大法師連連擺手,開什麼玩笑,真當泄露天機是隨便說說的。 莊鏡的那句話脫口而出後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眼珠一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用了個袖裡乾坤的手段,自大袖中掏出兩瓶仙宮瓊釀,塞到玄都大法師手裡,“大法師莫怪,這點心意先收下吧。” “哎呀,守口如瓶可是本仙的座右銘啊。”玄都大法師滿臉的笑,接過兩隻瓷瓶,搖了搖,又解開塞子聞了聞,然後唰的一聲揣進自己袖子裡。 禿筆一支,話分兩頭。 天界之事已完,剩下的,就是譙元之事了。 七水真人三人剛從那股強烈的窒息中緩過來,正待動彈,卻驚見穹頂的巨像如融化的蠟燭,金光若實質,流動成為一顆金色星辰,由裡到外不斷坍縮,順著沖天的光柱遁下。 “前輩。”譙正卿喊道。 七水真人當然明白譙正卿的意思,威脅感已然消失,臨陣不前所滋生的恥辱代替了它的位置,趁機不斷撕咬著他的心。 他必須將它釋放出來。 七水真人點了點頭,那柄一直執在手中的拂塵被他收回大袖。 但剛剛一動,懾人的驚悚攜帶著刺骨的冰寒徹底從他們的心臟中鉆出。 一滴冷汗從再次僵立的七水真人頭上滑落,還未落地,就成為冰渣墜落,摔得粉碎。 那是怎樣的威嚴啊。 恒星明明應該熾熱,但這威嚴卻讓它凍結。 譙元覺得雙眼有些燙癢,於是睜開了它們——然後就沒有了意識。 事後回憶起來,他是這麼說的:“我隻知道,我看見了光。” 停了一會兒,他又斟酌地說出另一句匪夷所思的話:“當時我在想,如果沒有黃金,大概就不會有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