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莊生離校(1 / 1)

窮少年莊生 匡列輝 2828 字 2024-03-17

六月的太陽很大。   莊生從男生樓510出來,吃力地扛著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袋子裡全部都是書。三年師範所有的課本,以及從桃陽縣新華書店用省下的零花錢買下的幾本文學史方麵的書。好多的同學畢業那天將這些書全都扔進了墻角的垃圾桶,還有的趁著畢業聚餐散夥會後的酒勁,將抽屜裡所有的書都從樓上拋下來。白色的書頁像雪片一樣的,在教學樓前坪的上空飄飄灑灑,慢慢落得到處都是。遠看又像是雨落紛紛的清明紙錢在上下的翻飛,似是在祭奠著這一群群剛剛十八歲或有的還沒有滿十八歲的年輕人在這裡消失了的學習生活的三年懵懂青春。莊生卻舍不得扔。   那時的莊生很想當作家。師範期間,曾不停地寫,寫了就跑到教學樓二樓東頭學校校報編輯部,找到邊上那綠色的小木箱,將自己熬夜寫成且自認為挺好的散文呀詩呀從那箱子上方的小縫中扔進去。然後就滿懷希望的等待下一期的校報上印有自己名字的作品,哪怕就是被刪成一個小豆腐塊也好啊。但是這種想法常常落空,莊生的自尊心也在日積月累的失望裡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以至於後來,投稿都不敢白天去,往往是下了晚自習好久,待教學樓所有的人都走光,所有的教室燈都熄了。他才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摸索著在樓梯極昏暗的燈光下,將稿件抖抖索索地扔進去就跑下樓來,仿佛背後有人正在看著他似的。   回想起來,這兩三年,在那校報上的無數次的失望裡,也有過一兩次偶然的名字出現,讓他小小的激動一下。可是失望畢竟太多了,以至於最後他自己徹底灰心喪氣,隻好把作家的夢隻好深埋在自己的心底,想著畢業以後,當個語文老師將這個夢在學生身上去實現去吧。   袋子裡的書沉沉的。背在肩上,莊生瘦瘦的腰頓時壓彎了,細的肋骨將彈簧一樣的緊緊縮在了一起。他急匆匆幾步走出門,寢室窗戶亮的玻璃上映著的白花花的太陽正好照在他眼睛上,他趕緊將頭撇開,眼前閃著了紅的紫的無數的星星狀彩點,飛呀飛的。他手一鬆,蛇皮袋馬上從肩膀上滑了下來,撲通一聲掉在地上。   莊生顧不得手上粘著袋子上附著的白色小塑料片兒和灰塵,一抬頭將額上沁出的汗摸了一把。重新回到寢室裡,回望了一下這間寢室的每一個角落,角落空空的,八張床鋪也空空的,甚至左右兩邊床鋪間平日裡塞滿了同學們飯盒的兩層水泥擱板也是空空的。大家在離校時商量好了,要將寢室打掃得乾乾凈凈的才離開。寢室的八個同學裡,隻有莊生是桃陽縣郊區的,離學校相對其他同學來講算較近,他自告奮勇最後一個關窗關門,離開寢室。   莊生將門邊的燈開關扯了一下,燈亮起來,外麵的陽光很強,屋內的燈光不像無數個夜晚那般強烈了,顯得柔和了許多,淡淡的。他的鼻子突然一酸,三年多的時光裡,下晚自習後,他的同學們就在這燈光下,吵著鬧著笑著,甚至要等到燈被熄了好久才肯上床睡覺。平時覺得那些日子是多麼的尋常,可現在,都一去不復返了。無端的留戀情緒上來了,但是等不得了。同學們都走了,六月的太陽到了正午會越來越熱。他再環視了一周,又將那牽著的細線再拉了一下,燈放心地滅了。走出寢室,將門把輕輕一拉,哢噠一聲脆響,門就鎖上了。   莊生重又傾下身子,將蛇皮袋背起,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一樓的水泥坪濕濕的,深綠的苔蘚的痕跡深深地嵌進了水泥地裡的小石子縫隙裡。任憑勤快的胡爹天天很早起來怎麼掃也掃不掉。   胡爹是寢室這一棟樓的管理員,五十來歲,矮矮的個子,頭是橢圓的,臉整年累月都是粉紅的,頭上光溜溜的沒有一根沒有頭發。眼睛不大,也圓溜溜的好像閃著狡黠的光。但如果你認為他是一個狡猾的人,那就是冤枉好人了。胡爹很樸素也特別勤勞,樓上樓下的公共衛生區都是他打掃,倒在每一層樓右側洗碗槽子裡的剩飯剩饅頭等他都及時清理乾凈,免得有異味產生。廁所裡也很少有難聞的氣味飄出,所以大家都打心底裡感謝他,樓上樓下地跑著進出寢室,在樓樓梯間見到他時,都親切的喊一聲:“胡爹。”他也高興地連連點頭,小眼睛裡閃出亮晃晃的光來,回應著,“別跑太快,當心摔著。”好像是囑咐著自己的子女一般。   確實,和胡爹一起住在樓梯間那個小房間的,除了他的堂客,還有他的一個小女,叫阿蘭。胡爹是桃陽縣隔壁的,桃江縣的。桃江縣單這個名字咋一聽很是普通,但若往這江的前麵加一個字,就天下聞名了,桃花江。民國時有一個騷氣十足的姓黎的詩人寫了一首當時稱作是最騷的歌,叫,桃花江是美人窩,桃花千萬朵呀,也不比美人多。我每天踱到那桃花林裡頭坐,來來往往的我都看見過。莊生後來查過這歌詞,寫盡了這桃花江桃花水裡生出來的女孩子各種各樣千嬌百態般的美。但那就廣為天下知的“桃花江是美人窩,美人窩裡沒有我”一句,卻找不到。可能是這歌在人間傳來傳去,被得不到桃花江美女們青睞的騷男人們格外添著編出來的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就是這畫蛇添足的一句卻唱響了桃江的名氣。   自然,胡爹,這個桃江人除了皮膚白凈可以稱道以外,那圓溜的光頭,那不高還稍駝的背都與美完全掛不上勾。他的老婆常年跟他在一起,臉沒有一點血色,白裡還帶著黃,眼睛平時也像無精打采一般,似乎身體有點病。絕對和桃花江美女搭不上勾來。可是,有俗話講,翹竹子生出白牙筍。意思是父母長得不怎麼樣,孩子卻長出俏模樣來。偏偏,胡爹的女兒小雨,出落得水靈靈的,瓜子樣的臉,粉嫩粉嫩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又大又黑,會說話一般,嘴像櫻桃一樣,紅紅的,一開口,又清又脆,唱起歌來,像江邊的樹林裡的白靈一樣宛轉動聽。唱歌時,少女有節奏樣起伏的胸脯,和那亭亭挺拔的後背上一條烏黑發黑的馬尾,一擺一擺的,很好看。標準的桃花江美人胚子。   小雨是莊生的同學,也畢業了。   經過二樓時,莊生吃力地抬起頭,看了一眼胡爹過道上的房子,裡麵空無一人,胡爹和他的老婆都不在,小雨也沒有看見,空空的,黑乎乎的。整棟樓都空無一人,平時熱熱鬧鬧、川流不息的情景不再復現了,仿佛隻是在夢境裡的出現過的幻想一般。   穿過一樓的過道,幾步就走到了宿舍樓的後麵,大樓的影子拉得很長,莊生將蛇皮袋用力往上聳了聳,戀戀不舍地再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寢室,離開了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宿舍,一步一挪地背著滿袋子的書,也背著了三年的青春時光,慢慢地走出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