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心中早有猜測,湯昭也不由得頭皮發麻,口乾舌燥,此時也沒有別的反應,跟著刑極行禮道:“湯昭,拜見君侯。” 那老婦人,也就是如今雲州之主,天下聞名的高遠侯了,笑道:“小湯免禮,快過來讓我看看。”她對湯昭的笑是真正的笑,她真笑的時候眼睛會瞇起來,就像老祖母一般慈祥。 湯昭吸了口氣,依言上前兩步,不忘回頭看了一眼刑極,高遠侯緩緩道:“你也起來,難道等我去扶你?” 刑極磨磨蹭蹭的起身,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渾無以前的漫不經心。 雖然他有點狼狽,然不知怎的,湯昭看他的樣子突然想笑。 高遠侯先不理他,拉住湯昭,仔細端詳,道:“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雖未多言,湯昭卻有些麵紅耳赤。 其實湯昭這些年也沒少聽誇獎,誇他的人也有位高權重的,也有才華蓋世的,甚至還有一位比劍仙更強幾乎高不可攀的劍聖,但高遠侯還是不同的。他從小就聽說,越長大越是心存憧憬,地位非常人可比,這也是由檢地司一位位值得欽佩的鎮守使、巡察使們不斷抬上去的。這時心情激動,尤其是剛剛也喝了幾杯,竟有點熏熏然起來,忙強自控製住,按禮數遜謝兩句。 高遠侯接著道:“湯昭,你可知我一直想見見你,實在是因為老聽到你的名字,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她很自然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這個起繭子可不是假的。因為不但每個人都說你好,而且還有人天天說,回回說,每次見我必須說,說來說去我想不記得你都不行。” 湯昭不自禁看了一眼異常沉默寡言的刑極,高遠侯道:“喏,就是你後麵那位。你別看他現在鬧脾氣不說話,其實忍不了多久就得原形畢露。他在我麵前向來是絮絮叨叨,他不在的日子裡,我耳根可是清凈很多。這一清靜,不免靜極思動。正好聽到雲州有鑄劍的好消息,就來看看這位神交已久的薛鑄劍師,順便也來看你。沒想到你搖身一變,從別人嘴裡的小神童變成正經鑄劍師了。” 湯昭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實應該是我去中天府拜見君侯才是。” 高遠侯道:“中天府就在那裡,我府邸也在那裡,又不會跑,你想去隨時都可去,讓刑極帶你去。但在這裡是不同的。我覺得第一次見,就在這裡很好。中天府雖大,卻太悶了。這地方真好,遠離塵世,無瑕無垢,最適合度假。我也有好多年沒休息過,來這裡放鬆放鬆豈不好?這兩日那小子不願見我,我還不願見他呢。就這樣不拘身份在山上住著,感覺很是輕鬆愉快。大家都別拘禮,小湯也不用叫我君侯,我年紀算你長輩,人前人後稱呼個荀姨便是。” 湯昭總不能說看您的年紀叫“姨”是不是有點僭越啊,隻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既然您看琢玉山莊好,您就住幾天。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高遠侯道:“我就是想住,也是想太太平平的住,你這裡一日不太平,我總住不安心,那還度什麼假?你可要替我把地方掃一掃。咱們可不是白白從會場上溜出來的。” 湯昭這才想起,他好像不是光出來認老板的,還有正事要做呢。 這麼說,還真要勞動這位君侯親自出手替自己找人了? 這……有點殺雞用牛刀了吧? 就算是龜寇十個八個上柱國一起打上門,也未必勞動君侯出手啊? 高遠侯已經道:“刑極,過來過來。”說罷招招手。 刑極在那裡扮演木頭人許久,這時不情不願的過來,道:“荀姐,怎麼了?” 湯昭差點沒噴了,高遠侯一腳踹了過去,道:“滾一邊兒去,我和小湯單論,你在這裡湊什麼熱鬧?” 湯昭這才捋清了這條邏輯鏈——高遠侯讓他叫姨,就是兩人差一輩兒,而他和刑極也差一輩兒,刑極算他父輩,所以推導處高遠侯和刑極平輩兒。顯然看年紀高遠侯不能叫刑極“哥”,那麼就輪到刑極叫“姐”了。 這個邏輯不難捋,也說得通,關鍵是……刑極真說得出口啊? 看刑極的表情,湯昭還以為他很怕君侯呢! 還真是忍不了多久,就原形畢露了啊。 君侯從反應過來到飛踹到大罵簡直不用一瞬間,過程連接十分熟練,怎麼看也像是走程序的樣子。 湯昭隻能說:君侯雖然外貌端莊持重,其實還真是平易近人啊。 高遠侯指著湯昭道:“這個孩子說,你是他自己人,我想來幫忙,需要你給我作保。你來說說,你能給我作保嗎?” 刑極直接道:“自然願意。您若出手,莪以腦袋擔保。” 高遠侯跟湯昭道:“你可聽見了?若我找不到,或犯了什麼忌諱,就叫刑極把腦袋擰下來給你。” 湯昭擺手道:“不至於……不至於。若能找到,我不知怎麼感謝……荀姨才好。” 高遠侯笑瞇瞇道:“感謝什麼,把我的兌換券兌現了就是。”說罷將一張兌換券拿出來,上麵寫著“鑄劍機會一次”。 …… 您這是抓了多少娃娃才換來這麼一張獎券啊?我們這個價格高到沒打算讓人兌換的。看來說放鬆是真放鬆啊。 “我眼睛好,正好有好幾個遊戲是比眼力的,就多贏了幾次。”高遠侯還貼心的解釋,“我本來還想,居然拿出一次鑄劍機會來兌換,一個新鑄劍師能忙得過來嗎?原來是一下出了兩個鑄劍師,怪不得這樣大方。那我就不客氣了,等這件事忙完了,小湯給我鑄一把?” 湯昭隻能連聲道道:“一定一定。” 高遠侯道:“咱們先找人。你有沒有他近期用過的東西?” 湯昭一怔——對物尋人,這個找人的方法,是不是有點熟悉? 好像是犬……罪過罪過,不該這麼想的。 但既是高遠侯要求,他仔細想想,道:“有他用過的法器。” “什麼時候用的?” “昨天晚上。” 昨天夜裡,石純青率領一班龜寇上山來,在棧道盡頭和江神逸打了一架,江神逸奪走了他的寶劍,也就是薛閑雲當初贈給石純青的防身法器劍。而這把劍江神逸還給了薛閑雲,薛閑雲又放在劍爐裡,似要付之一炬,是湯昭撿了出來。 無論如何,法器是沒錯的,毀掉太可惜了。 高遠侯眉眼微微放鬆,道:“好,拿來吧。” 旁邊的刑極欲言又止,湯昭將寶劍送上,高遠侯看了一眼,贊道:“這是一把好法器。好像不是元法器,竟是純的符法器?” 湯昭點頭道:“這‘寶劍’是沒有原劍的,是師父憑借高超的符式本領生造出來的。” 高遠侯點頭道:“令師符式造詣很高,我早就知道。這樣好的寶物,為什麼要舍棄呢?” 當下她雙眼微睜,凝視著這把劍。 這個動作幾乎隻是稍微低頭,湯昭都沒察覺到,但不知不覺中發覺氣氛好像一下凝滯了,周圍也安靜下來,隻有這位老婦人微微垂目,看著那把寶劍。 區區一把劍,就算是法器,又需要看得如此全神貫注嗎? 湯昭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就忽視了旁邊刑極略帶不安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老婦人抬起頭來,笑道:“他昨天晚上沒用過這個。” 湯昭“啊?”了一聲,立刻道:“不可能。江師兄親手從他手裡奪過這把劍。” 高遠侯道:“不,石純青昨晚沒有拿過這把劍。過去的事已經發生,時間不會說謊。”她又笑了笑,道:“不過他以前確實拿過這把劍?那咱們往前找找。” 刑極突然上前,深深一禮,道:“君侯勿須如此!石純青算什麼東西?找不到他,就把琢玉山莊翻過來找,挖地三尺,如何找不到?何勞君侯動此精神?請君侯三思。”說到後麵,他聲音變得急促起來。 湯昭心中一跳,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頓時覺得有些不妙。 高遠侯微笑道:“看一看而已,不費什麼精神。” 刑極語氣變得越發尖銳,道:“非是此言。區區石純青而已,一點兒也不值。” 高遠侯搖頭道:“你多跟我分辨幾句,消耗的時間都比我這一眼花的時間長了。去去去,剛剛還沒大沒小的,這會兒又叫起君侯來了。” 湯昭心中疑惑又緊張,他還以為高遠侯的劍既然和眼睛有關,劍術應該是登高一望,一眼看過去十裡八裡天上地下盡收眼底,石純青瞬間無處遁形,難道不是這樣嗎?這找人要用什麼特殊方法,看來好像消耗還不小的樣子? 突然,他渾身一凜,有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是一種大禍臨頭,危機近在眼前的感覺,好像半隻腳站在懸崖邊,動一動就要掉下萬丈深淵。 這種感覺,似乎在感覺過。 似乎是……那日在曛城中,空間風暴爆發前,他有過如此預感。 那是空間風暴,是他完全無法抵禦的存在,他的靈感又高,才讓他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生死危機,是他生平僅有的體驗。 然而今日……怎麼感覺那種危險更甚當時? 到底是…… 湯昭疑惑一抬眼,不由得目瞪口呆。 隻見垂目看劍的高遠侯一頭白發竟變得烏黑,麵目也陡然年輕許多,皮膚光滑,眼角上挑,好似四十來歲的美婦人。 但一刻,那種危機感陡然消失,高遠侯一抬頭,又重新變成了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婦。湯昭一個恍惚,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溫和的笑道:“哦,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