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校場南門門口,火把搖曳,光影交錯,混亂的馬鳴聲和士兵的呼喊聲交織在一起,讓這裡的氛圍顯得很是有些緊張和嘈雜。 此時此刻,此地已經聚集了一二百名清軍馬步兵,並且依然還有清軍士兵在源源不斷地從營中向此匯集。 大部分都是步兵。 顯然,他們聚集過來,是有把這邊的幾十名馬兵大爺當做主心骨的意思。 而這幾十名馬兵,既然是有戰馬的人上人,那麼他們確實也都是高進庫麾下的精銳,相比較於普通清兵,作為精銳、待遇更好的他們,對緊急情況的反應速度本就要快許多,再加上夜晚身在小校場的坐營官也是個頗為盡職負責的軍官,所以,發現鎮南門發生敵情之後,在坐營官的指揮下,他們這些精銳馬兵還是能夠最快速地完成集結的。 隻是在集結之後,一直看不到高副將,讓他們難免有些遲疑。 坐營官憂心忡忡地盯著東南方向的鎮南門,那裡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這鎮南門的火,當然不是朱由桹的麾下的明軍放的,今夜隨他偷襲的人基本上全部都是海宋人,黑暗對他們是極為有利的。 完全沒有必要去放火。 這火隻能是清軍放的。 雖然鎮南門的三道城墻、兩座甕城很快被明軍奪取,但其中的清軍並沒有立即就被消滅,在受到突襲之後,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直接就被打的潰敗了,在潰敗的時候,麵對如同鬼魅一般行蹤詭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黑暗的角落突然冒出來殺人的敵人,精神崩潰的他們在慌張和恐懼之下,便開始放火。 至少火光帶來的光明,多少可以驅散他們的恐懼,帶給他們一點點安全感。 不過,即使有再多安全感,他們的下場,也終歸都是被偷襲的精悍明軍殺死。 他們所做的一切掙紮,所換來的,隻是多讓明軍花費了一些時間而已:這些清軍的性命都被了結,但他們臨死之前放的火,卻是要讓來襲的明軍花費更多功夫去撲滅了。 或許,這也屬於他們性命的價值吧。 對於高副將關鍵時刻不見人影的行為,坐營官是極其腹誹的,在發現鎮南門出現敵情之後的第一時間,他便派人前去尋找高進庫,但愣是現在都沒有回信。 「這狗娘養的高進庫,在這要緊關頭,死哪裡去了!」 在心中惡狠狠地暗罵上官一句,又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依然在燃燒的鎮南門,坐營官終究還是果決起來,他一邊繼續派人前往陳家巷的高宅通知高進庫,一邊命令一個親信把總率領已經集結好的一二百名馬步兵先行前往鎮南門增援。 由於按照劉武元的命令高進庫這營軍隊明日要出城前往南康縣,所以為了趕天亮兒集合方便,該部士兵基本上晚上都是在小校場的軍營之中過夜。 這其實是很少見的事情。 畢竟,贛州城中,現在有那麼多空房子。 相比於軍營,那些無人居住的民房,顯然是更加適合勞苦功高的大清兵休息的,甚至可以說,平常沒事情的時候,大部分士兵都會選擇夜不歸營,隻有偶爾操練或者上級校閱的時候,在軍營中過夜的兵丁才會多起來。 顯而易見,這些曾經身份是大明朝“藩鎮兵”而現在身份卻是大清朝綠旗兵的家夥,組織度和訓練是頗為不足的。 但強大和弱小,也是通過對比,才能夠得出來的。 這些清軍訓練再不足,把南明的那些比民兵也強不了多少的廢物軍隊吊起來打,也總歸是綽綽有餘的。 那名被坐營官委以重任的清軍把總,在得令後,先是命令麾下這百餘名馬步兵檢查火把、甲胄、武器等,等到一切妥當之後,在被上百支火把照耀的很是有些明亮的校場南門門口,在身穿鎧甲、手持長矛利劍、跨坐在一頭高大戰馬上的清軍把總一聲號令之後,原本牽著戰馬的馬兵們也都紛紛翻身上馬。 隨著把總率領這些緊握兵器的馬兵陸續先行出發,馬蹄聲也逐漸由稀疏逐漸變得密集起來。 幾十名馬兵之後,緊緊跟著的是近百名列隊前進的步兵,他們手中火把的光芒,隨著他們的行進而搖曳,隊伍中不時傳來金屬兵器的碰撞聲和士兵們的交談聲,讓周圍的氣氛顯得略有喧囂。 …… 這帶兵的清軍把總,是個久經戰陣的靈敏之人,即使是在有些嘈雜喧囂的環境之中,也敏銳地感知到前方傳來的馬匹嘶鳴聲。 說起來,此時他們才離開小校場南門不過百十來步,正在一條街巷之中行進。 感覺到前方有異常情況的把總,卻沒有讓麾下部隊停下,他一邊盡量和麾下馬兵騎馬緩行以保證不把後邊步兵落的太遠,一邊努力向前方望去,可惜,眼前的夜色卻如同一張巨大的黑幕,將這條街巷緊緊地包裹在其中,讓人無法窺視其深處的秘密。 是的,近處有士兵手中的火把照明,把總還能看的比較清楚。 但遠處,就完全是一道黑暗的屏障了,不自量力的月光試圖穿透這過於黑暗的屏障,卻隻能在墻壁上留下斑駁的光影,仿佛被黑暗吞噬後殘存的碎片。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混合著泥土和青苔的味道,就更加是讓這些清軍騎兵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把總心中雖然有著不詳的預感,但理智告訴他,在這種夜色之中,即使前方有伏兵,那麼,伏兵手中遠程武器的準確度,也肯定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雖然他們這些人手中有火把,作為靶子有些明顯,但萬一受到埋伏,把總認為他們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將火把往旁邊一扔,或者直接熄滅,隻要敵人不是有上千弓箭手或者火銃手在前邊埋伏、並且等待著對他們進行“飽和性”打擊的話。 把總當然不會覺得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敵人就可以布置出上千人來埋伏他們這一二百人。 顯然,在把總看來,他們的反應速度是很快的。 客觀來說,把總的看法並沒有錯誤。 但快和慢,也是對比出來的,若是拿他們和組織度極高、行動極其迅速的羽林海宋兵相比。 實在還是太慢了! 把總認為在這樣的夜晚中,可以大致忽略敵人的遠程武器,這樣的話,就算遇到埋伏,他們這些馬兵打不過,也完全可以輕鬆跑掉。 至於那些步兵? 這些以精銳自居的高貴馬兵,當然不會考慮他們低賤的步兵兄弟的死活,就是他們全部死了,能夠拖延一下敵人,給高貴的馬兵大爺打一下掩護,也是他們的榮幸。 誰讓他們沒有馬呢? 還不是因為他們不努力! 總而言之,把總率領的清軍馬兵還是在繼續前進,隻不過行動比較緩慢了一些。這都是為了照顧後邊的步兵兄弟,為了等一等後邊用兩條腿辛苦走路的步兵兄弟,為了讓後邊親愛的步兵兄弟們跟上他們的步伐。 清軍手上火把的光亮顯然不可能照射到幾十步上百步之遠,但多少也會有點用處,再加上微薄的月光,把總已經隱約可以看到前方一片空地上似乎有兩堵墻。 前麵的一堵,矮。 後邊的一堵,高 把總心中有些納悶,他記得麵前的這個地方,這是小校場到鎮南門的必經之路,原本是有一片民房的,在去年十月初四之前。 之後,就變成了一片白地。 至於他為何能夠知道如此清楚? 因為去年十月初四,在高副將指揮下,他也參與了對當時還控製在明軍手中贛州城鎮南門的進攻,攻破鎮南門入城之後,就是在這一片的民房中,依然還有一小股明軍還在負隅頑抗,然後他便下令屬下士兵放火,大火燒了挺長時間,一直將其中的明軍士兵和贛州百姓全部都燒成了渣渣,把總現在還可以清晰地回想起來那一天被他活活燒死的贛州軍民的慘叫聲,那可真是世界最美妙的聲音,堪稱天籟之音。 而伴隨著天籟之音的大火熄滅之後,這裡也就變成了一片白地。 清軍自然不會在這片白地上搞什麼重建工作。 至於贛州城中的百姓…… 當然就更不會了! 於是,按照把總的記憶,在過去的幾個月,甚至昨天白天,這片白地一直都是空閑的,卻不想此時竟然突然出現了兩堵墻,在把總看來,這狀況就很是詭異,而且前方馬匹的嘶鳴聲愈發地明顯,這就更加讓把總內心感到疑惑。 但很快他就不用疑惑了。 弓如霹靂弦驚。 隻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弓弦的回彈聲、箭矢離弦的呼嘯聲交織在一起的聲音。這聲音,很是巨大,如同雷鳴般震撼人心,顯然,至少是上百人同時拉動重弓才能夠製造出來的。 而後,“嗖”的一聲,很快啊! 一根長達三四尺、大拇指粗細、整體形狀為兩頭略窄中間略寬的流線型、宛如一根梭矛的重箭箭矢直直射入把總的眉心,然後以眉心為中心,在他的麵門上雙眼和鼻子的範圍內,立即出現一個恐怖的巨大血窟窿。這重箭的勢能是如此之大,直接將把總從馬上帶飛到了地上,箭矢的尖端自腦後向外透出了將近八寸,濃稠的鮮血順著箭矢的尖端緩緩滴落。 把總的坐騎原地茫然不動,隻是感到背上一陣輕鬆。 而這位坐騎的主人,顯然已經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唯一令他遺憾的,或許便是他死的太過猝不及防,以至於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他心目中的天籟之音。 如此遭遇,把總並不是一個人。 他麾下的幾十名馬兵,在這一陣箭雨過來之後,居然全軍覆沒! 而且每個人的麵門上都至少有一隻重箭。 其實,相比於別的馬兵,把總還是要幸運的,因為他隻中了一箭。 中了數箭的馬兵,腦袋都被重箭射爛了。 不過,馬兵雖然無一生還,而且死狀淒慘,但他們的馬匹,反而大多都活了下來。 這種景象,在後邊傷亡較小的步兵眼中,就實在是有些詭異了。 本來,親眼看到他們依為主心骨的馬兵大爺眨眼間便全部灰飛煙滅,他們的軍心士氣,就已經崩潰了,此時再想起來一些神鬼之事…… 他們當場就如同無頭蒼蠅一般,開始瘋狂向後潰逃,他們的腳步淩亂而急促,每一次踏在地麵上都發出沉悶的回響,仿佛整個街巷都在顫抖,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驚恐與絕望,眼中閃爍著慌亂的光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點也不敢回頭張望,生怕回頭就會被後邊的追兵追上。 而後邊的追兵…… 當然就是朱皇帥的羽林親衛騎兵了。 在發現清軍開始崩潰之後,羽林騎兵當然要去痛打落水狗,隻見黑暗中後邊的那一度較高的墻,開始向前移動,迅速超過了前麵的那一堵矮墻,而那一堵矮墻也在迅速消失,似乎是匯入到了高墻之中。 等他們走近之後,借助潰敗和死亡的清兵遺留在路上的火把燈光,才可以發現原來那堵高墻,就是羽林衛騎兵整齊的陣列。 而那堵矮墻呢? 是下馬步射的羽林衛軍士。 作為神箭手的他們,本就是射術高超,堪稱百步穿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射擊也可以不受影響;而且他們心有靈犀、互相之間配合極為默契,二三個人瞄準一個目標,這樣可以使得作為目標的清兵受箭比較均勻;最後,那些視野受到限製的清軍,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進入了羽林衛軍士的合適射程範圍,然後上百名羽林衛步射手同時放箭…… 總之,以上一係列因素,導致了這波清軍馬兵全軍覆沒。 等到殘餘清軍潰逃之時,那些後邊沒有下馬步射的羽林騎兵自然先行追擊,而下馬步射的羽林軍士則是慢了半拍,畢竟他們需要先上馬。 當然,最慢的,還是朱由桹。 他帶著幾十個親衛騎兵,在隊伍最後邊。 也不知道自鎮南門內甕城出發之時,明明一馬當先的朱大皇帥,怎麼就進攻著進攻著,就進攻到了隊伍的最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