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霞有著沁人心脾的冷艷,紅色的太陽慢慢消失在天的盡頭,照著它邊上的雲彩是那麼的光彩。天空中那覓食的鳥兒也漸漸地回窩去了,萬籟寂靜了,入眼的的是冬天特有的荒涼之美。村邊裹著冰碴的河水還在靜靜地流淌著,冒著絲絲的寒氣,水還是那麼的清,隻是魚兒少了。河邊的樹還是那麼的堅挺,隻是少了綠色的裝扮,遠遠望去隨風搖晃。剛剛下過的大雪將整個大地蓋上了白白的棉被,雍容的雪會將蓋在它下麵的麥子嗬護的更加茁壯。黃昏的點是老百姓吃飯的點,河裡村村上空緩緩地飄起了一個一個的煙團,不一會就聚集起來成了一個大大雲彩,緩緩地隨風去了。 這是1983年齊魯大地中部平原的一個小村莊,村裡還都是住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土胚房,偶爾也有幾件磚瓦房夾雜其中,一條小河繞村而流,三麵環水,隻有村東頭一條小路連接外麵的世界。村南麵有一片樹林,樹都不粗,但是很密,可以看出這是人工種植的,這是當年大煉鋼鐵時種下的燒柴,不想大煉鋼鐵最後不了了之這片樹林得以存活至今,因為鄰水的緣故,長得也算茂密。村裡有不成文的規定,這片樹林不準砍伐,這是村裡的墳墓地所在,祖祖輩輩的先祖安眠於此。村子並不大,幾百年了一直維持著四百戶人家上下浮動,不論戰亂饑荒。 走到村裡聞著各種飯菜混合著木柴的香氣,不時夾雜著婦女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呼喊。剛剛下過雪的街道和屋前積雪已被勤勞的百姓堆積起來,不嫌凍的孩子打著雪仗,堆著雪人,在長輩的呼喊下慢慢的都回家了,街上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這時從進村的東邊小路上傳來了“烤地瓜哩,又香又甜的烤地瓜哩”,隨著聲音的望去,一個包裹嚴實的小販騎著倒騎驢的三輪車,車上有個正在冒著煙的爐子,緩緩地騎到村裡大槐樹底下。這顆大槐樹就連村裡今年已經87歲的劉滿堂都知不道年歲了,這棵樹在村裡正中央,大隊部那幾件磚房在它的北麵,樹的南麵是一片空地,一口井是村裡的主要水源。當小販的聲音響徹了河裡村,剛剛回家的孩子纏著父母拿著幾毛錢來到小販麵前買下一個大大地瓜,左手倒右手的美滋滋回家了。 村東頭的第一戶人家是最先聽到小販的叫賣的,也是第一個打開家門探出腦袋的人家,隻見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趴在門墻上,臉上凍得紅彤彤的,嘴裡咬著手指頭,用那渴望的小眼神看向小販,一直對小販行著注目禮。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補丁,腳上的棉鞋漏著棉絮,身後的大門也是破破爛爛。小販很快賣完了車上的地瓜,飛快的騎著車從來時路回去了,那小男孩從他消失的背影方向一直沒有轉回目光,咬著手的的嘴唇緊緊地繃著,眼淚也在眼眶裡打轉,剛剛和姐姐堆得雪人還在那裡咧著嘴笑,雪人黑黑的眼神仿佛也在為那遠去的烤地瓜惋惜著。“天平,回來吃飯了,”隨著聲音望去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來到小天平身邊,先把他那放在嘴裡的手拿下來,給他整了整身上的破棉襖,拿出手帕擦了擦天平流出的鼻涕。笑著說道“天平,回屋了,外邊冷,下回姐給你買糖葫蘆吃啊”。天平搖了搖頭,抽泣的說“姐,我不吃,家裡吃飯就行。”“好好,天平,走,回屋。” 站起身來的姑娘叫劉英,是天平的姐姐,天平五歲了,劉英十一了。英子很俊俏,在她這個年紀看,將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隻是身上的衣服比天平也強不到哪裡去,補丁挨補丁,花花綠綠的上身的棉襖略小,一彎腰就能漏出腰間的細肉來,下身的棉褲又是那麼的肥大,一雙紅色棉鞋上也是補丁不少。但不看穿著,那條到腰的麻花辮就很惹人眼,略黑的臉上那長長的睫毛下的大眼睛顯得那麼惹人憐,紅紅的兩腮上好似摸得胭脂。村裡人都說英子隨他爹,尤其那雙大眼睛,英子對爹的印象很模糊,隻是記得那是個愛哈哈大笑的高個男人,那個男人在英子六歲之後就沒有見過了,隻記得他曾在堂屋的一個木板上躺了一夜就再也不曾出現在她們姐弟的生命裡了,那天英子記得娘哭到沒了淚,奶奶抱著天平哭的撕心裂肺,天平也被嚇得扯著嗓子哭著。隻有英子自己呆呆的看著一切。這就是她對她爹最後的印象了,慢慢她明白了,爹那是死了,在城裡乾建築工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摔死了。 從六歲起英子明白了娘的不容易,早上不等雞叫就起床,喂完活物再做飯,天剛亮就下地侍弄莊家,還要抽空去拾柴禾,中間還要趕忙跑回來奶幾口天平。那以前娘嫩滑的臉變得粗糙不堪,那手摸自己臉時再也不那麼的讓人舒服,好似砂紙打磨一樣。幾年的功夫娘就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婦轉變成了一個滄桑滿臉的農村中年婦女,和她同齡人相比好似老了十幾歲。英子打心裡心疼娘,雖然娘的脾氣變得暴躁,變得嘮嘮叨叨,可英子還是疼她。於是英子變得懂事了,不再纏著娘講故事了,不再要錢去買那好看的花頭繩了。村裡經常看見英子背著小天平上從家裡去田裡找她娘的情景,也經常看到英子那稚嫩的肩膀背著一堆柴禾蹣跚走路的情景。英子娘中午回到家也能吃上一口熱飯了,慢慢的英子娘臉上有了笑模樣,再也不是眉頭緊鎖步履匆忙的走在街上。 天平從小很懂事,奶奶的腿疼的厲害,從小就是在炕上把他抱大,姐姐從小也疼他,他是超過預產期一個月才降生,聽奶奶說,生他時天平娘遭了大罪了,天平出來連包裹他的小被子一共十斤重,這在營養都不高可是個稀罕事,街坊四鄰的嬸子大媽都來輪番抱著他,來試試這河裡村的稀罕景。聽村裡老人說這樣的孩子將來會有大出息的,那時天平爹的嘴咧的都合不攏了,不想天平一歲時爹就走了,後來村裡又說這是這孩子命太硬把他爹克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唉,還不懂事的孩子就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注定他的一生不會那麼的平平淡淡。 困苦的日子到了今天,其實英子娘也早就聽到了那賣地瓜的吆喝聲,當娘的哪能不知道孩子的心思,英子小時英子爹還給她經常買點零食。那可憐的天平從小幾乎沒吃過買食,和村裡小夥伴玩時別的孩子經常吃在嘴裡玩在手裡,隻有小天平眼巴巴的看著,隻有那手指頭可以吃。英子娘覺得愧對天平,可她實在沒有多餘的錢來滿足孩子的口欲,英子明年的學費還沒有著落,家裡的開支又要額外支出一塊,婆婆的腿每天離不了藥,生活的重擔壓的這個女人喘不過氣,眼看就要過年了,孩子今年又買不上新衣服了,娘家哥哥那邊也不能總開口要啊,嫂子的臉可越拉越長了。 生活總是那麼的不如意,這是一條看不到頭的上坡路,沒有一點讓人停下腳步歇息的空,一停下那向後的引力會時刻提醒你不要停,後退永遠比上坡容易。英子娘的上坡路比別人的陡,比別人的窄,她總是埋頭向上走,不敢抬頭去看前麵的路,害怕那絕望會使她徹底崩潰,可身後的引力越來越大,她不知道何時會崩潰,有時獨自在田間勞作她自己都分不清臉上的是汗水還是不知何時悄然流下的淚。 天平和英子來到屋裡,昏暗的燈光下那一成不變的飯菜擺在桌上,自己家種的白菜,自己家醃製的蘿卜鹹菜,自己家蒸的窩窩頭,每人一晚玉米糊糊。這樣的飯是那麼的惹人厭,又那麼的離不開它,祖祖輩輩的河裡村人就是靠著它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