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狼群被殺散，已過去了好一會兒。北海公主的心神也稍微平靜了些，此刻嬌嗔道：“你隻會說這三個字麼？”她又抬頭看著門口的鬼七道：“這個人站在這裡，好討厭。” 　　霍去病卻仍道：“我知道。” 　　北海公主好像真的生氣了，她站起身來，對鬼七道：“其實我不該這樣對你說話，但是我說的是實情。喂，你有過心愛的女人麼？”她的聲音猶如涓涓細流，婉轉動聽。 　　鬼七麵無表情道：“曾經有過。” 　　北海公主伸出手指，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示意鬼七道：“你若是和你心愛的女人獨處，旁邊站著個傻大個，你覺得他討不討厭？” 　　鬼七老老實實道：“討厭。” 　　北海公主輕輕笑了，道：“那你還不走？哪怕走得稍微遠些？” 　　鬼七木然道：“我不能。” 　　北海公主愣住了，她沒想到有人的臉皮能那麼厚。 　　霍去病在一旁道：“別白費力氣了，你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走的。又怎麼會在乎你罵他臉皮厚？” 　　北海公主跺了跺腳，實在無計可施，忽然她摘下衣袍上的一塊玉墜，客客氣氣地送到鬼七身前，道：“這一塊玉墜送給你！我知道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雖然你不答應我和他安安靜靜地多說幾句話，但我一點兒也不怪你。這隻玉墜是我父王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為剛才對你無禮說話，向你認錯！” 　　鬼七眼珠直轉。這女孩對他兇些，他感覺泰然自若。然而此刻這女孩突然又對他客客氣氣地，他反而手足無措。隻是拚命搖手，道：“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北海公主哼了一聲，道：“我是真心感激你的，我主動要送給你的，你為什麼不收？是不是看不起我？” 　　鬼七更加漲紅了臉，把頭轉向外麵，不敢再望著她。 　　伊迪公主這下真的開心了，對霍去病道：“你這個朋友好奇怪，我對他兇，他麵色如常。我對他客客氣氣的，他反而害臊起來。” 　　霍去病此刻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笑容，道：“他對你並不兇，其實他對你夠客氣的了。他要是對我兇起來，比對你狠多了，對我會理也不理的。起碼他今天還跟你說了三句話。要知道，他平時一天也說不了三句話的！” 　　北海公主也笑了，道：“是嗎？那我更加感激他了。”說著就真的把玉墜掛到鬼七的衣服上，端詳了一下，道：“我的玉墜給你這個好人戴，我也挺開心的。” 　　鬼七的臉幾乎漲紅如血，他索性把眼睛閉上了，然而耳朵卻豎了起來，不敢有一絲怠慢。 　　北海公主和霍去病對視一笑，兩人的心裡都充滿了溫暖。還有柔情。 　　他們靜靜地看著彼此，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然而，然而直挺如長矛般的鬼七，就近在咫尺，他們又能說什麼呢？隻好把所有的心裡話化作柔情蜜意，大多用眼神交流了。 　　偶爾，也肩並肩，頭靠著頭，說上幾句輕輕的話。 　　再過了一會兒，更加煩心的事情出現了：荊二送回了小侍女，也趕回來了。遠遠地看見荊二回來，鬼七長長出了一口氣，飛也似地逃離了，站到了十丈開外的地方。 　　荊二有些愕然，站到了鬼七方才的位置，這是霍去病能看到他，他也能看到霍去病的地方，見到將軍和公主正靠著肩膀在輕聲說話，他怔了一怔，就明白了。但他必須和方才的鬼七一樣，不管別人如何“討厭”自己，都要不近人情地堅守在這裡。 　　不知不覺，一絲曙光透進了木棚。霍去病皺了皺眉，道：“我要回營了。” 　　北海公主道：“我知道。” 　　霍去病道：“再過兩個時辰，我要在姑衍山祭地禪禮。” 　　北海公主道：“我知道。” 　　霍去病劍眉攢動，道：“其實我很不舍得。” 　　他說得沒頭沒腦，北海公主卻答得自然之至，道：“我知道。” 　　霍去病苦笑道：“難道你隻會說這三個字麼？” 　　伊迪公主道：“其實我很開心。” 　　霍去病道：“我也一樣。”他又遲疑道：“我還能再見到你麼？” 　　伊迪公主道：“我還會在這裡。至於你會不會再來這裡，我不知道。恐怕就連你自己，也並不知道。或許，你隻屬於大漢軍營裡那五萬將士；又或許，你隻屬於長安城裡的那個皇帝。其實我又算什麼呢？你的心太擠，我根本沒有落腳之地。” 　　霍去病並不承認她的話，卻也無法辯解。他望了望東方的天空，知道自己耽誤不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ｃｏm隻好艱難轉過頭，走了。 　　霍去病回到大漢軍營。軍營中旗幟飄動，聲威震天。所有的將士已做好了祭地禪禮的準備。 　　霍去病治下的騎兵，全都是跟老虎、惡狼一般，氣勢逼人。沒有一個慫包。如果有——那也在漠南、漠北的千裡決戰之前，被淘汰了。 　　姑衍山在狼居胥山以北，相距不遠。霍去病率三軍將士在姑衍山禪地，這才成全了“封天禪地”的完全大禮。霍去病的目的很明確，他要成全大漢帝國對匈奴五部的絕對壓製，想要造成從此“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的局麵。 　　這一點，霍去病清楚，匈奴五部的五位首領也是一清二楚。當然，遠在長安的大漢朝廷未必清楚。因為，相隔實在太遠，信息很難及時送達。因此直到眼下，長安城還流傳著“霍為王，衛為相，漠南漠北向霍降，隻知霍來不知皇！”這樣的歌謠。 　　這種歌謠從哪兒開始傳唱起來的，無人知曉。然而，這個話題終於越來越敏感，武帝劉徹的麵色也越來越冰冷。 　　不管是“倒霍派”，還是“保霍派”，沒有人敢搶先發言，在這重要關頭，丞相之位偏偏還是空懸的。丞相之下，自然和皇帝對話的距離就要更遠些，就連張湯、桑弘羊，都不敢隨便提到衛青、霍去病。 　　霍去病將會如何？衛青將會如何？沒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皇帝的乾綱獨斷。 　　朝中大臣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漢匈大戰結束後，朝政一定會發生劇烈的變化，朝廷中一品、二品那幾個重要的位置上的麵目，一定會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