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子的氣勢(1 / 1)

天色越來越暗,遠處的落日已經開始沉入地平線,而劍拔弩張的兩方人馬,此時都非常緊張。   這些都是京營的老兵了,那麼多年來,打過的仗並不少,他們心裡其實都很清楚,如果就這麼直接硬拚,結局一定是兩敗俱傷,誰都討不到便宜。   朱慈烺對於這些潰兵軍心不穩,內部有分歧,並不覺得奇怪。   相反,這些情況基本上都在他的預料之內,隻是分歧的大小,以及他能不能將之合理利用,轉危為安,同時收服這支兵馬,護衛自己南下,就是真正的問題了。   不過,那個領頭的三千營軍官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死死盯著自己,就是朱慈烺始料未及的了。   “難道他看出了什麼?”   朱慈烺心中一頓,但目光卻沒有絲毫躲閃,反而是愈發尖銳威嚴起來。   而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那個身型高大,氣勢威猛的領頭軍官,很快就緩緩別過了臉,朝著身前還在喋喋不休的另外那名軍官看去,直接破口大罵道:   “李老二,你自個要尋死,別把老子也拉上,這是天家禦史,豈是你我可以冒犯的?”   “陳福,你什麼意思?”   那個被突然訓斥的軍官聞言,一臉詫異地扭頭看向了怒氣沖沖的陳福,都打算劫個達官貴人發財了,還在乎什麼天家禦史?   而且,他原本就不是陳福的手下,隻不過在三千營中,威望不如對方,實力也差了一截,所以才一直忍讓,如今被劈頭蓋臉一頓罵,心中愈發不服。   “之前我可是一直都聽你的,帶著兄弟們跟你南下,晃悠了那麼些天,結果呢?口糧都隻剩下兩三日了,南下也不成。   這一次,你得聽我的,咱們綁了這個老東西去投闖,否則兄弟們絕對沒有活路。若是你不願意,咱們就此分道揚鑣,你看有多少人願意跟你繼續遭罪。”   “你瘋了?”陳福聽罷,又冷冷丟下了一句話,但卻再沒有其他動作了。   李老二見狀,立馬就明白了,對方這是不想動手,把主動權讓給了他。畢竟,他陳閻羅若是真的要保誰,阻止什麼事情發生,怎麼可能隻是輕飄飄罵這麼一句無關痛癢的話?   京營潰敗之後,他一直都想爭奪這支三千營潰兵的控製權,如今甚至還想把李邦華的二十幾個護衛,也一起拉上,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要知道,這種局勢下,若是手上掌握著近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兵,兩百多匹戰馬,隻要北上的途中,他隨便收攏幾百個潰散的步軍,再屠十個八個村寨,拉三五千壯丁,投了闖之後,高低也能混個參將。   這可不是異想天開,他很清楚,當年流寇就是這種打法,甚至官兵之中,也已經有人靠這個升官發財,當到總兵官了。   當然,若是陳福想要當這個頭領,他是怎麼都不敢造次的,兩人的實力差距太大了,陳福的手段之狠辣,他也是見過的。   但現在對方好像因為不忍對李邦華下手,直接把這個立威建功的機會讓出來了,這對他來說,可是天賜良機啊。   不過,如果陳福是這個事不關己的態度,恐怕他就得先鼓動對麵的那二十幾個京營的老夥計了。否則,一會火並起來,兩敗俱傷,那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   他其實也不太相信陳福會那麼好心,把這種機會讓出來給他,但膨脹的野心又讓他不甘心就這樣作罷,繼續居於人下。   一念至此,李老二當即便又扭頭看向了李邦華,準備鼓動對方手下的護衛一起造反投闖。   而此時,李邦華依舊氣度不減,甚至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畏懼,他看著麵前很明顯有分歧的兩人,也猜到了一些內情,當即開口離間道:   “老夫此番南下,既是誘敵分兵,也是代天子巡視北地,穩住人心,同時沿途收攏大軍,以備將來朝廷北伐,恢復河山。   隻要能抵達南京,諸位不僅能官復原職,論功行賞,還會連升三級,待到陛下從江南興兵北伐之時,也將必有重用。   如此大好的前途不要,卻偏偏選擇投闖,簡直鼠目寸光,可悲可笑!陳將軍,你可要三思啊,現在除逆,老夫到了南京,親自為你請功。”   “陳福,別信他的鬼話,這老東西說得倒是輕巧。”   李老二一想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眼前,當即又上前了兩步,但看到兩邊的士兵瞬間就因此騷動了起來,他心中又忽然有些發虛,隨即停下了腳步,並順勢側過身子斜視李邦華,佯裝鎮靜,然後出言嘲諷道:   “李老爺,伱當官那麼多年,打過幾次正經勝仗的啊?還沿途收攏大軍,嗬嗬,老子倒是要問你,想拿什麼收攏大軍?”   不僅如此,他還朝著李邦華身後的護衛大聲喊道:   “京營的兄弟們,反了吧,跟著這樣的老爺南下,沒有活路的,跟老子去投闖,咱們拉起一支隊伍,搶一大堆糧食,再搶幾百幾千個小娘們,到時候咱個個都能當官,夜夜都能玩小娘,何必冒死南下。   諸位也不想想,咱們這些丘八,就算順利南下了,江南的花花世界,它能是咱們的嗎?這老家夥到底是個文官,和咱們不是穿一條褲子的,說話能算數嗎?恐怕到時別說軍餉了,就是吃飽飯都難!”   李老二到底是有些能耐的,簡單幾句話,就把這些士兵心中最大的欲望都說出來了——升官發財,糧食,還有娘們......   “本官奉旨南下,凡我大明官員,何人敢不從?”李邦華根本不接招,但聽到對方如此鼓動,很明顯也急了,下意識便發揮起了文官的傳統技能,在道德層次,大聲訓斥道:   “我大明百姓,多的是拳拳赤子之心,你以為皆是你這般無君無父,茍且偷生,毫無禮義廉恥之徒?”   而說完,他好像又覺得自己的話缺少了什麼,不等對方開口,便又急匆匆補充道:   “現在,大明可沒有亡,陛下馬上就到南京了,南京京營還是足足六萬之眾,各地也還有大批駐軍,老夫奉旨南下,說話如何不算數?等到了江南,土地,賞錢,官職,全都會有.......”   朱慈烺對於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毫無營養的辯駁並不感興趣,李邦華有他文人的思維,李老二同樣也自有一套生存邏輯,雙方實質上就是雞同鴨講,誰都說服不了誰,更別說是動搖對方手下的將士了。   隻是礙於當前的局麵,李老二實力有限,陳福又在裝死,他根本不敢輕易動手,隻能是想辦法取巧獲勝,而李邦華則是秀才遇上兵,一時沒能好好發揮出自己的優勢,也沒能讓對麵的士兵動搖。   不過,他沒有親自帶起過一支軍隊,更沒有帶著一支軍隊取得過能拿得出手的勝利,卻是事實,這也使得他無法輕易壓服這些兵痞。   畢竟,可不是誰都吃李邦華“代天子南巡”這一套的,這到底不是真的天子,威懾力和公信力天然不足,這些刀頭舔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沒了約束,什麼事做不出來?   而原本應該是事情中心的陳福,此時卻依舊在一旁靜靜觀察著,目光在朱慈烺和李邦華兩人的身上不停轉換。   他完全沒有參與到李老二的造反大計中,也沒有表達出任何意見,和平日裡說一不二的強勢形象,完全不同,看得他手下的心腹,心中都有些迷茫。   朱慈烺一番觀察,對於陳福和李老二兩人的心思,基本上都有了判斷。陳福應該是對大明還有忠心的,而李老二,則是搖擺不定,但又有著和實力不匹配的野心。   不過,李邦華這個前兵部尚書,還不夠資格鎮住兩人,這些京營出身的兵將,很明顯對文官的承諾並不信任,那就需要他這個皇太子親自出馬了。   此時,遠處的的落日已經快要沉入地平線,在天地交際之間,殘存著一團放射狀的光暈,黑暗即將吞噬整片平野。   而李邦華和李老二兩人此時依舊在爭論著,一支支火把迅速被點燃,在金黃色的火光映照下,朱慈烺看著緩過勁來的李邦華逐漸占據上風,知道時機差不多到了。   “李邦華,你說了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話,敢讓手下的護衛出來說一句嗎?”   李老二到底隻是在軍中算得上能說會道而已,就算是把李邦華拉到自己的水平線上,也根本爭不過對方!   但陳福沒有明確表態,他又想著立威,將這二十多個騎兵收入麾下,自然還是得繼續想辦法瓦解對方。   而爭論間,他忽然看到了李邦華身後的朱慈烺正在東張西望,以為對方動搖了,當即便想出了這麼一招“釜底抽薪”之計。   “你以為老夫會上你的當嗎?”   李邦華自然不會答應,但他還來不及繼續說下去,朱慈烺卻已經在背後悄悄發聲,示意他答應下來。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老夫手下的這些,全都是大明的忠臣,讓你問幾句又如何?”李邦華話鋒一轉,立馬就給了自己一個舒舒服服的臺階下。   李老二聽罷,心中十分得意,當即就指著朱慈烺道:   “老子要這邊的第二個兄弟出來說話!”   陳福看著朱慈烺從李邦華身後緩緩走出,牛皮麵罩下的那雙眼睛也愈發深邃,不僅僅是朱慈烺,他同樣也在小心觀察和仔細盤算著一切,想要為自己的前途,找到最優解。   亂局之下,朱慈烺這個大明的皇太子,李邦華這個朝廷的正二品大臣,和他們這些沒品沒階的京營基層軍官,短暫都淪落到了同一個權力層次。   而朱慈烺想要逆轉局勢,就得利用自己的身份,重新統禦這些人,回到大明皇太子該在的位置上,掌握他應有的權力。   “這位兄弟,你願不願意跟著老子一起升官發財睡小娘們?”李老二開門見山問道,昏暗的光線使得他根本看不清朱慈烺的樣貌。   “怎麼個升官發財法?”朱慈烺聽了,隨即開口問道,聲音洪亮如鐘,自信高昂,不似常人。   “嘶.....這,這位兄弟,你......”李老二聽到這個聲音,原本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態度,立馬就降了下來。   “怎麼,不能說嗎?”   “哈哈哈......”   李老二哈哈大笑著掩飾自己的尷尬,他現在腦中有些混亂,這人說話的語氣,怎麼比陳福那狗日的還要咄咄逼人,但他這個時候,是絕對不能在氣勢上落入下風的,否則就顏麵盡失了。   “當然是按老子剛剛說的,收攏京營的兄弟們,搶幾個村子,拉幾千壯丁,到時候那李自成必定會招攬咱們到麾下,兄弟你若是第一個來投,老子讓你當把總,管幾百號人。”   “嗬,就當個把總,管幾百號人?”朱慈烺聽了,冷笑著反問道:   “咱們這些人南下之後,可是至少連升三級,最高能連升六級,當到營官的,而且最少還能分到三百畝水田,一千兩銀子。”   “這老不死說的話你也信?”李老二氣急敗壞道,如果這是真的,那他所謂的投闖,根本沒有任何吸引力。   “那你說的話,又憑什麼就能信?”朱慈烺突然提高了說話的音量,言辭犀利,針鋒相對道:   “李邦華可是朝廷的正二品大員,你算什麼東西?有什麼本事帶著大夥收攏到周邊的京營兄弟,又怎麼保證闖王不把咱們兄弟全都拆開,隨便打發了,啊?”   “你......你,你到底是什麼人?”李老二驚慌失措道。   到這個時候,他自然也察覺到了不對,這個氣勢,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京營甲兵能有的。   但朱慈烺卻根本沒理會這個原形畢露的小鬼,一邊往前踏步而去,一邊繼續揚聲道:“而且,剛剛那些話,不是李邦華說的,他還沒有這個資格。”   “那是誰說的?”搖曳的火光中,陳福趁著李老二沒回過神來的空檔,當即開口問道。   不過,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隻是還需要最後確認一下,看看這個自己準備追隨的人,到底是皇太子,還是皇子。   這一字之差,區別可太大了。若是前者,他完全可以舍命相護,九死一生也值得一試,成了就是一步登天。特別是,對方還有如此魄力和膽識,不僅敢披甲上陣,簡單幾句話,還直接讓李老二這個色厲內荏的家夥原形畢露了,這不正是話本上所說的古今雄主之氣概嗎?   朱慈烺聞聲,隨即扭頭看向了陳福,他知道對方當真是心動了,心中笑了笑,然後高聲道:   “那是本宮,大明皇太子朱慈烺說的!”   此言一出,包括李老二在內的一眾三千營潰兵們,瞬間騷動了起來,一個個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他們剛剛萬萬沒想到,麵前的這個人,居然是當朝的皇太子殿下。   李邦華的話和皇太子殿下的話,份量自然是完全不同的,便是李老二,剛剛的那股子囂張勁,也一下子全泄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一個是大明的皇太子,一個是京營的小軍官,完完全全就是天和地的差別,他們如此反應,也再正常不過了。   更不用說,朱慈烺鏗鏘有力的詰問,從昏黑的夜色中披堅執銳走出的形象和孤身上陣的氣魄,早就已經將一朝太子那種無所畏懼,無人能擋,殺伐果斷的氣勢,表現得淋漓盡致。   “怎麼,還有人不信嗎?還是說,你們想要抓本宮去獻給闖賊?啊?”   此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踏步上前的朱慈烺,心中已然殺意騰升,既然李邦華鎮不住場子,那他就親自出馬,而現在這種情況,最忌諱的就是優柔寡斷,必須快刀斬亂麻。   “陳福!”   “末將在!”   士兵隻會聽從有資格對他們發號施令的人,而現在,朱慈烺就是那個有資格的人。   “擒住逆賊李老二,其餘將士聽令,本宮隻誅罪首從犯,非協從者無罪!”   “末將遵命!”   朱慈烺的話音剛落,“嘩”的一聲立即響起,剛剛一直在邊上靜靜觀察的陳福驀地抽出了腰間的戚刀,而利刃出鞘的同時,他身邊的兩個心腹也立馬出手,直接揮刀殺死了身旁那兩個還在發愣的李老二心腹。   火光映照的昏暗夜色中,寒光一閃,站在陳福身前四步左右的李老二還沒反應過來,脖子上已經被架上了一把鋒利戚刀,四周的所有人也幾乎同時開始了反應,原本靜止的畫麵被不絕於耳的刀劍出鞘聲打破。   陳福不愧於“陳閻羅”的稱號,他不僅自己出手神速,銳不可當,手下的人也在頃刻間便已經控製住了李老二的那二十幾個部下,而後者麾下的那些士兵,此時大部分還根本不知所措。   朱慈烺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護駕猛將,隨即緩緩在黑暗中走出,來到了這兩個三千營軍官的麵前,火光映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半明半暗。   不過,此時兩人一個已經雙腿發軟,跪在了地上,另外一個則是手上握刀,把持著跪在地上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