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武官員的任命,詔書上雖然都寫明了隻是暫領,但無論誰都知道,不出意外的話,等到新皇登基之日,便是他們轉正之時。 而且,這還隻是公布了部分關鍵位置的任命,其他的各部各司,甚至是內閣的空缺,都看這些官員們在這段時間的表現,或忠心,或能力,或膽子...... 總之,滿朝文武,在錯失了從龍擁護之功後,都得想辦法為自己的前途,爭上一爭。 如此一來,朱慈烺想要控製朝局,任用賢能,就大大方便了。偌大一個朝廷,明升暗降,借著戰時統籌諸事之機,開設新府,都師出有名,易如反掌。 在大明的體製內,一個真正具有能力的君主,是完全可以掌握朝局的,便是崇禎,想要換內閣首輔,斬殺督師,也不過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但如何殺人,才能令人信服,才能真正有利於局勢,如何借此威懾群臣,確保自己的命令得到貫徹執行,就是真正的帝王之術了! 朱慈烺之前在鳳陽的時候,已經把這些官員敲打得服服帖帖,而在鳳陽的小半個月,原本南京堆積如山的政務,在他宵衣旰食,夜以繼日的批閱之下,最重要的幾件大事,如今也已經基本處理完畢。 “盧九德謀逆案”的餘波依舊還在持續,淮安的鹽商因此受到了沉重打擊,朱慈烺直接讓路振飛暫時接管了鹽政,妥善處置,一方麵嚴格限製打擊範圍,另一方麵又迅速扶持起了新的鹽商,以免市場被鄰近的揚州鹽商占據。 朱慈烺確實要借此斂財,樹立威信,但他也要告訴天下,大明的新皇帝是一個講規矩的人。隻要你不破壞規矩,那誰也動不了你,朝廷也會保護你的財產,但若是誰敢壞了規矩,就絕不輕饒。 這關乎著地方士紳的支持,更是大明合法性的保障,大明的基層控製全都靠地方鄉紳,他在掌握足夠強大的基層力量之前,必須要做出妥協,團結地方勢力。 否則,那就是自掘墳墓,給已然入關的滿清可乘之機了! 但鹽政可是大明朝廷的一大收入來源,若不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朱慈烺還無法直接大刀闊斧改革,他必然是要徹底改革的。 朱慈烺如今真正缺少的,是自己扶持起來的大批親信官員和一場可以讓各方相信南京朝廷實力的大勝,這些都是改革所需要的契機。 軍事上的勝利才是一個政權生存的根本,朝廷是暴力機構,這是一切政治行動的保障! 而路振飛現在雖然隻是暫時接管鹽政,但他在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還是鍛煉出一支可靠的官僚隊伍,朱慈烺將來還有大用。 等到滿朝都有了朱慈烺扶持起來的臣子,那就到了他真正要對大明這個一隻腳已經邁進鬼門關的病人,全麵動刀子的時候了。 現在,還隻是借著“北伐備戰”的契機,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但這個過程,涉及人力物力財力的調度,正是朱慈烺組建自己班底的實踐。 此時,整個南京朝廷上上下下,除了中央的大小官員之外,還有不少周圍省份的部分巡撫和將領,也都受詔,前來覲見皇太子,或參與登基大典,或來京商議軍國大事。 朱慈烺還發了“招賢納士”的詔書,準備根據記憶,提拔一批地方的文武能人到南京,參與到備戰的過程中。 而湖廣和江西兩個方向,即將要應對順軍餘部和左良玉兩股軍事力量,朱慈烺也必須早做準備,堵胤錫和何騰蛟兩個財政和地方治理上都不俗的大臣,必須要盡快提拔任用。 當然,軍事上的問題,就不能完全依靠他們了,這兩人都不算知兵。 相比於何騰蛟,堵胤錫在全局戰略上具有獨到的眼光,也具備一定的練兵能力,但戰役戰術級的領軍打仗,訓練野戰強兵,就不是他的專長了。 周世顯這段時間一直連續往返於南京和浦口之間,他奉朱慈烺的命令,一方麵要負責登基的準備工作,另一方麵,也要籌備錦衣衛的重建,此時他已經暫領錦衣衛指揮使之職。 對此,史可法,高弘圖,甚至是徐弘基等一批南京的舊臣勛貴們,自然是聯名上書反對的,生怕錦衣衛掌握大權,會使得朝中告密內訌成風。 但馬士英嗅到味,立刻就兩眼冒光,跳了出來,對重建錦衣衛表示支持,同時引得朝中大批還想升官的大臣們紛紛附和。 而李邦華這個當前實質上的內閣首輔,又沒有旗幟鮮明的表示反對,甚至還試圖言明利弊,說服史可法,高弘圖,隻是根本沒用。 不過,朱慈烺可不是朱由崧,想讓他自廢手腳,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會像朱由崧一樣,任由馬士英排除異己,獨占朝綱。 這朝局上的製衡,原本就不能任由任何一家獨大,如今李邦華居中調和,馬士英這個沒有根基的江北“奸佞”對壘南京“正人”,是最好不過的。 於是乎,事情朝著朱慈烺計劃中的方向,得到了落實,隻是史可法和高弘圖等人,心中依舊不服氣。 而朝中的大事基本處理完之後,朱慈烺又借著督促演習事宜的理由,帶著“正人”之首史可法,新任錦衣衛指揮使周世顯和一眾江北調來的將領,突然前往檢閱南京京營。 此前,朱慈烺已經借著臨時任命,拉攏提攜了一番南京京營裡盤根錯節,一時之間根本無法處置的勛貴們,這讓他們紛紛放鬆了警惕。 畢竟,對付這些蟲豸,他這個大明王朝的新君,隻要稍稍示好,拋出橄欖枝,立馬便會有人直接跪下,要跟隨他建功立業。 要知道,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說不得一輩子就這一次,別人就是想跪,恐怕也沒這個地跪! 而檢閱的結果也沒有讓朱慈烺失望,京營裡的這些勛貴,基本上全都是廢物,便是徐弘基這樣稍微能做事情的,也有心無力。 朱慈烺看著來不及失火的京營資料房,馬房,輜重房,糧倉,武庫,當著史可法的麵,大聲贊揚了周世顯辦事得力。 為了保留這些證據,周世顯剛剛進入南京的時候,便開始部署了,他的身份和那些勛貴,天然熟絡。而錦衣衛此前的做事風格,也使得他的試探,根本不被懷疑。 史可法來之前,心中便隱隱不安,現在終於明白皇太子殿下是想乾什麼,但他如今似乎要爭口氣一般,依舊不願意承認重建錦衣衛的必要性。 而那些幾乎全部擅離職守,此時不是剛剛趕到京營,就是還在秦淮河返回路上的勛貴們,心中就驚恐萬分了。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周世顯已經帶著手下人基本清點了一遍京營僅有的戰馬數,糧草數,還有武庫裡麵的甲胄刀槍,火器火藥,更加詳細的賬目,兵冊,還沒來得及檢查。 朱慈烺看了看周世顯呈遞上來的京營家底,又抬眼看了看校場上,此時全都跪在麵前,甚至有不少人顫抖著身子的京營軍官和勛貴們,緩緩開口道: “京營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一眾勛貴,甚至跟著朱慈烺來的高傑所部李本深,胡茂禎,黃得功所部田雄,劉澤清所部柏永馥等人聞言,都不敢大口喘氣,他們對於這個年輕太子的權威,不敢有任何挑戰。 “前些日子,本宮在南京內守備府問你們的時候,你們是怎麼說的?”朱慈烺瞇了瞇眼,再度發問,他當初要給這些勛貴們賞賜的時候,已經得到過他們肯定的答復。 “甲胄戰馬雖然因為近年剿賊,損耗巨大,但仍能裝備兩萬五千大軍,現在要本宮念出來嗎,偌大的京營,府庫裡麵還有多少東西?” 校場上,跪在地上的京營軍官和勛貴們全都把頭磕到了地麵,他們看到朱慈烺帶來的兵馬時,就感覺大事不妙了。 如今,除了林昌峰帶的禁衛軍,周世顯帶的錦衣衛,李本深,胡茂禎,田雄,柏永馥四人帶的家丁,也全都在京營中。 這種情況下,朱慈烺便是想要直接砍了他們,他們也毫無還手之力。 史可法看著那些勛貴們心驚膽戰,滿頭大汗的樣子,不由得想起了此前他統領京營的時候,這些人是如何囂張跋扈的。 一時之間,他有些分不清楚,這到底是皇太子殿下的威嚴,還是錦衣衛真的有如此作用? 他此前也明明知道這些問題的存在,但根本不知道如何搜查到證據,就算有證據,恐怕這些勛貴,也不會畏懼他...... “李本深,胡茂禎,你們來看看!”朱慈烺隨即下令道。 而李本深和胡茂禎兩人得令,也絲毫不敢怠慢,立即就上前,接過了朱慈烺遞過的幾張紙,兩人很快就看得眉頭緊鎖。 “你們都是領軍多年的人,說說看,京營還有什麼補救之法?”朱慈烺沉聲問道。 李本深和胡茂禎早就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兩人聞言,趕緊一唱一和,配合了起來。 “殿下,如此大的缺額,想要補上,恐怕得上百萬兩白銀,非一年半載可行啊!”李本深拱手抱拳道。 “江南工匠眾多,工坊遍布,又有河道聯通各處,免去了運輸損耗,補充這些甲胄刀槍,應當五六十萬兩白銀即可,時間也不會多久。”胡茂禎緊接著拱手抱拳道。 “不過,那麼多銀子,這......” 這幾乎是明示了,銀子被誰貪的,誰就得吐出來。朱慈烺此番是局勢未穩,所以沒有下死手,這樣的機會抓不住,那就怪不得他了! 於是乎,一眾跪地的軍官和勛貴們,立刻乞饒,紛紛表示自己願意戴罪立功,為國奉獻家財。 而朱慈烺也自然順水推舟,直接下令李本深,胡茂禎全權負責此事,田雄,柏永馥配合,周世顯帶著錦衣衛監督,諸事直接向李邦華稟報。 南京京營到底是要精簡,甚至重建的,這些沒有能力的勛貴們,也到底是要繼續掛職,然後管著幾個空營,維持著最後的體麵。 朱慈烺接管的,雖然是一個實質上已經半癱瘓的朝廷,但這個朝廷依舊建製完善,而且帶有沉重的歷史包袱。 他雖然通過自己的一係列決策,甩掉了其中的一部分包袱,在軍政上都掌握了主動權,但剩下的那些,依舊需要謹慎處理。 當初跟著他突圍出京的二十五騎,李邦華已經入閣,居首輔高位,周世顯升任錦衣衛指揮使,從殿前軍中抽調了百人重組錦衣衛,陳福領著江北的兩個標營,成了總兵,常登貴則是領著殿前軍,兩人麾下的軍官士兵們,也都成了各級軍官。 大明歷經兩百多年,此時已經形成了“一大功”和“累小功”兩種封爵模式為主的封爵製度,其中“一大功”封爵是在戰事中立下匡扶社稷的重大功勞而被封爵,周世顯,陳福,常登貴等人,便是屬於前麵這種。 換言之,這些可都是大明未來新的勛貴,朱慈烺就算是為了拉攏人心,顯示自己善待勛貴的態度,也不可能在明麵上對南京的勛貴們動手。 不過,架空是必然的,隻是還得再利用一番,等他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朱慈烺才會讓他們為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屍位素餐,付出代價。 其實,隻要朝廷的軍政大權掌握在手裡,他就有無數種辦法從治下的勛貴富商手中籌集軍餉,單單是放寬科考限製,增加科考名額這一項,就足以讓各省士紳富商擠破腦袋捐款。 而如此一來,朱慈烺也能獲得朝中大臣們的支持,借機改革科考,改變如今早已僵化的科考體製,真正意義上選拔出有能力治國的人才。 畢竟,他也並非是要與文官作對,那並不全都是他的敵人,這些都是他為了重建朝廷,快速實現自己練兵計劃的準備。 這一次,借著突襲檢閱軍營,發現了軍營內一係列嚴重疏漏的機會,朱慈烺也順勢重新安排了殿前軍和南京軍營的部署和訓練,並把京營還能一戰的數千戰兵,都調入了殿前軍,擴充殿前軍兵馬的同時,也是徹底挖空京營。 如此一來,朱慈烺調入南京京營的李本深,胡茂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田雄,柏永馥,則能領著各自的家丁,重新招募新兵訓練,組建新營了。 而那些勛貴在失去了原本的老部下之後,也不會再有陽奉陰違的實力,李本深,胡茂禎等人為了自己的權勢,也必然會全力逼餉。 朱慈烺現在麵臨最大的問題,就是軍官不足,陳福和常登貴麾下提拔上來的軍官,可以帶一個司,三四百人,但是讓他們一下子統領數千人,必定是會出大亂子的,而那些士兵,最多就是當到百總了。 不過,抄了滯留淮安的宗室和鹽商之後,他已經多了近兩百萬兩白銀軍餉來練兵,而江南的手工業生產能力,還有廣東,福建的冶鐵,火器製造能力都十分強大,隻要朱慈烺有足夠的銀子,想要購進武裝強兵的軍備,並不難。 這個時代範疇裡的強兵,無非就是用錢砸下去,同時讓真正經歷過遼東,遼西,至少是中原戰場,有實質帶兵經驗的將領統領。 朱慈烺若是僅僅是守江守淮,還不需要太多騎兵,從高傑,黃得功,劉澤清麾下調來的部分將領,他們一年練出來的軍隊,已經足夠守城了,甚至據城反擊了。 要知道,原本歷史上,這些將領在軍餉充足,軍紀嚴苛的情況下,局部小戰役,是相當能打的,隻不過都不具備統領數萬人大軍的實力。 朱慈烺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南京京營,在他親自指揮訓練的殿前軍真正成長起來之前,其他各部兵馬,都不合適太過強大。 他真正要重新塑造,不讓明軍舊派軍官汙染的新軍,還是殿前軍,那才是真正的“天子親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