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上午6點,第一線熹微的晨曦劃破了灰蒙蒙的天空,預示著白晝的到來。 而到了晚上18點,最後一絲殘陽落入大海的地平線,黑夜再次降臨這座鋼鐵森林。 白天和黑夜的長度剛剛相等——這是典型的春分特征。 南方的熱帶空氣即將北上,西南的信風的到來,也預示著新一輪氣候循環的開始。 從洛巴山口出發,穿越伯特瓦加高原,妲賴厄爾河在下遊形成了一個三角洲後,便注入鏡灣流向大洋。 人工開鑿的河流在城市的邊緣蜿蜒流淌,它與不遠處的大海形成了一個復雜的生態環境。 淡水與海水的鹹水在河口處形成了一個動態變化的過渡地帶,為各類淡水生物和鹹水生物提供了棲息地。 整個三角洲地帶在此被分裂成無數條細小的人造水道,像電路板上的迷宮一般延伸。 而夜色吞噬了這座迷宮中的一個點,老舊的貧民區。 狹窄蜿蜒的街道被無數霓虹招牌照得燈火通明,五顏六色的光線穿梭在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與低矮平房之間。 這些建築物外墻早已脫漆剝皮,管道外露,偶見幾處焊接痕跡——數十年來的風吹日曬無不昭示著它們的衰老。 街道兩側臟兮兮的管道裡,汙水正沿著破舊不堪的地下排水係統蜿蜒流淌,散發出刺鼻的惡臭。 裸露的骨骼、損壞的機械臂、拋棄的食品容器與電子廢料——這些垃圾在酷暑和陣雨的反復沖刷下,已經融合為顏色不明的模糊物體。 一隻斷了兩條腿的機器狗正試圖拖行殘損的身體尋找食物。 盡管它與這片廢墟一樣破爛不堪,卻仍在這死物遍地的街道上掙紮求存。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蜷縮在街角,像一堆被丟棄的垃圾。幾個身著黑色皮衣的幫派成員,三五成群出現,正密謀著什麼不法勾當。 這在劉向記憶中並不少見:產業外流,人口密集,街道狹窄,居民大都生活拮據,景象是再正常不過的。 頭頂上的廣告牌不斷播放著“給你超酷的電子樂和震撼人心的體驗”,旁邊一棟銀灰色的摩天大樓上閃爍著耀眼的霓虹燈字體“歡迎來到巴科赫曼”;一旁的酒吧更是直接擺出了赤裸裸的性色形象來嘗試吸引人群。 他緊握著拳頭,低頭穿過街巷。 人多的地方容易招惹扒手,尤其這些貧民區聚集了大量臨時工和被拐賣的饑餓兒童。 街邊一個被撞翻的垃圾桶裡,露出腐爛發黑的人體器官——是誰的心臟、肝臟還是腎臟已經分辨不清。 而一個流浪漢正蹲在桶邊,伸手在裡麵翻找,他的狗則在一旁警惕地注視著來往的行人。 不遠處,兩個頭戴能量護目鏡的工作者正用懸浮板運輸一具裸體女屍。 她的半邊身體都被電子植入物和金屬支架給取代。有些圍觀者麵帶驚恐指指點點,但更多人卻似乎見怪不怪地側目觀看。 劉向低著頭,似乎絲毫沒有被這些所影響到。他與人流擦肩而過,鉆入了另一條陰暗的小巷。 巷子裡彌漫著黴菌與尿騷味,墻壁上滿是不堪入目的塗鴉與血跡。 走到盡頭,他停在了一家破舊的店鋪麵前。 招牌上用霓虹管拚出的“極地求生”字樣正在不規律地閃爍著,細雨打在招牌上,折射出朦朧的血紅色光暈。 “你來了?” 店主見到劉向進來後,抬起頭來說道。 諾蘭·格雷頓,表麵上是這家改裝店的老板,實際上是名技術黑客。 典型的海勒瓦人死宅,體型臃腫,四肢不協,五官不整。 頭頂稀疏的粉紅色頭發下是嵌入皮膚的紅色電子義眼。穿衣平常就是紅色機車皮衣與超大碼的黑色皮革風衣,背部裝有特製的四旋翼飛行器。 以前盜取過卡夫雷拉公司的希瓦OS係統的全部源代碼,吃過不少苦頭,最後就落在這兒了。 “弗昂呢?他現在在這兒嗎?” “剛剛出去了,很突然的一個電話。”諾蘭說道,“他接到後表情有點怪,馬上就走了,沒多久的事。你早點來就能看到他。” “他最近乾什麼在?”劉向問。 “誰知道,最近這家夥沒少從外麵進貨過來,搞的倉庫的空間都快堆滿了。” 諾蘭搖了搖腦袋,右手一把將櫃臺上的尼卡10mm半自動手槍扔進抽屜,但砰的就是一聲巨響。 “什麼聲音?”他那難看的畸形臉龐上,一隻血紅的電子義眼正發出細微的機械聲。黑色長風衣背後的四枚小型推進器開始旋轉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劉向坐在椅子上。 “之前有個奇怪的東西。”在紅光掃描下,諾蘭抓起一塊銀白色的電子懷表,表殼上鑲嵌著若隱若現的熒光線路。 他輕按表蓋上的按鈕,懷表應聲而開,顯示出閃爍的藍光全息圖像。 “弗昂弄過來的?” “是他的。”諾蘭把懷表放到一旁,“他最近有點奇怪。” “我跟你說句吧,他最近沒少從我這要晶片。”劉向說道,“一次訂的數量,不少。” “他訂了多少?” “一次就是三四十個。有的時候我沒辦法當天包完,隻能排到後麵的時候,他沒少大喊大叫。”劉向說道,“而且每次都不是他本人,都是他團隊的那位科琳娜小姐直接找上門。” “他要這麼多的晶片乾什麼?”諾蘭的電子義眼裡閃過一絲不具名的光芒,“不會是盯上公司的什麼東西了?” “難說。”劉向輕輕地甩了甩手,“如果不是馬龍給他擔保,早就沒什麼事了。” 馬龍·赫茲,59歲,太空海軍陸戰隊退役飛行員,現巴科赫曼鎮的地下中間人。 早年參與過小行星帶警戒任務,後麵在軍隊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被趕了出來,現在在鎮上過著半退休的生活。 “他搞這麼大動靜無所謂,別牽扯到其他人。”諾蘭瞇了瞇眼,“馬龍還給他親自做擔保,有點意思。” “他弄出事你不擔心?” “有這個必要嗎?隻是合夥而已。”諾蘭滿不在乎地說道,“何況當時是他找上門來的,我可沒那麼多顧慮。” “隨你們。”劉向不再在意這件事,把目光撇到了之前的那塊懷表上,“那東西有點不太靈光?” “有點問題。”諾蘭說道,“本來弗昂想帶它出門想吹噓身份的,結果時靈時不靈。替換零件也質量參差不齊,找不到合適的就丟在這裡了。” “給我看看?” “隨便你。弄壞了別說是我弄的。” 劉向按動藏青色表蓋上的按鈕,表蓋應聲彈開,露出乳白色的表盤——上麵鑲嵌著閃爍的微型發光二極管,勾勒出繽紛的線路圖案。 他驚訝地發現,本應輪轉的機械秒針卻停滯不前。 轉動表冠試圖上弦,但並沒有聽見預期中的發條繃緊聲,秒針仍然靜止不動。 “看來是電路出問題了。”身後忽然傳來諾蘭低沉嘶啞的電子合成音。 劉向回頭一看,隻見諾蘭的半機械臉龐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他走上前,機械手指接過懷表,紅外線掃描儀般的電子眼發出詭異的血紅光芒。 “這東西早就該進回收站了,也不知道怎麼老當個寶貝在使。”他冷冰冰地評論道。 側過畸形的半張臉,快速掃描過表盤上精密的機械結構,稍稍拔高懷表邊緣的一個微型開關。 “這破表沒法用了,與其全換新還不如買塊新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弗昂這貨怎麼總是把破爛當寶貝?” “誰知道呢?”劉向從腰間取下之前從住所裡麵帶出的標準化便攜模塊,“東西就放在這兒了,跟我向他說聲問好。” “行了行了,知道了。趕緊走吧。” 諾蘭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而劉向也離開了“極地求生”。在他走出店門準備返回的時候,一個女聲從他側邊響起: “要來一盤嗎,先生?” 劉向扭頭一看,在他麵前站立著的是一個頭戴尖頂軟帽、身著黑色連體製服的女子。 是個機器人,帽簷下露出的半張擬人化的銀色臉龐植入了大片電子組件,左眼是閃爍著紅光的外置攝像頭。 “你是個術數家?” “不算是,隻是勉強有點心得罷了,親愛的先生。”機器人女性麵帶微笑著說道,“要來一盤嗎?” “法於陰陽,和於術數。”劉向搖了搖頭道,“你敢主動上門,來給人算算,說明你有自信。” “略有心得罷了。”女子笑了笑,“夫道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長久,此之謂也。然而這哪有這麼容易?” “天文、歷法、太乙、六壬、奇門、星占,隨便一項都是要人花費無數精力去投入學習,然而也隻能窺得那一時的軌跡而已。九宮八門,神煞七符,光是那幾十種符號的含義基礎,也沒有哪位大師敢說自己是絕對理解了。” “那就算一算吧。”劉向說道,“看看你的本事。” “幸不辱命,先生。”女子眨了眨眼,“很快您就能知道自己的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