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顫栗。 　　劉向睜開了眼睛，映入視野的，是一片朦朧的空間。 　　他努力眨了幾下眼睛，希望能看清些什麼，卻徒勞無功。 　　四周昏暗一片，他站起身來，試探著踱了幾步，堅硬冰冷的地麵向他證實了這不是夢。 　　“怎麼又被傳送到了其他地方......有完沒完了？” 　　有過先前的經驗，劉向此時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慌張。 　　但他依舊感到煩悶，不是因為傳送的次數過多，而是因為這連續不斷地、突然的意外打斷了他以往的生活節奏。 　　就像是後麵有個無形的操控者，在某個神秘的角落裡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全天候的監視他的行為，最後在他的行動軌跡中的某個間斷點上突然插入一個他從未經歷的東西。 　　這種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實在是令人不快。 　　他抬頭向上望去，隻能看到黑黢黢的水泥頂板。 　　視線所及盡頭，隻有一個時不時熄滅的壁燈，除此之外一片昏暗。這讓人不禁想起深海的某個角落，漆黑而冰冷。 　　頭頂上方隱約可見蛛網似的管線，在黑暗中若隱若現。這些管線似乎在向某一個方向延伸，在遠處匯集成一片。 　　四周空曠，遠處機械運轉的聲音在這空間中產生響。電流的劈啪聲時不時傳來，似有細微的火花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劉向屏息凝神，側耳傾聽，但此時他隻能聽見自己砰砰跳動的心跳。 　　除了死氣沉沉的空氣，什麼都沒有。 　　“很好，看起來你的狀態還不錯。”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劉向一個激靈，猛地回頭望去。 　　一個金發碧眼的高挑女子，皮膚白皙，右眼下有一顆小痣，但脖頸、鎖骨與手臂上隱約可見幾處舊傷。 　　金色秀發高高紮起，垂落至腰間。一襲酒紅色抹胸長裙加一件羅聯式軍大衣的搭配顯得有些莫名的危險。 　　劉向看到了她胸前的徽章。 　　典型的卡薩斯字母，徽章上的軍銜顯示她是個上校，深紅色的領章表示她隸屬於步兵或者空降兵部隊。 　　“菲奧拉·普羅霍洛夫娜？你是個羅聯人？” 　　“確切的說，是曾經。” 　　她略微仰頭，看起來動作粗疏卻優雅地側坐在已經有些開線和脫落的皮質沙發上，左手修長的手指夾著一隻雪茄。 　　“你還挺奢侈的，這麼油滑的近黑色表麵，除了列蒂茲亞大陸的西亞尼島，沒哪個地方能生產這麼好的茄衣。” 　　“承蒙誇獎，以前留下的習慣。”菲奧拉深吸了一口後，把目光轉向了劉向，“‘它’應該把信息植入到你的大腦裡麵了，仔細想想。” 　　劉向開始回憶，果然他找到了，那一絲異樣的外來信息流。 　　那曾經被視為永恒的生命，終究還是在暴力的撕扯下變得支離破碎。 　　少數的數字化意識得以幸存，存活於冰冷的存儲空間。但大多信息體被困在關閉狀態，少部分激活後，也隻能在虛擬空間中茍延殘喘。 　　浩劫的遺民在電子空間內遊蕩，四散流離，無處安放，隻能等待有一日能移植到新的載體上。 　　“所以我們是幫他們完成任務，他們給我們獎勵，是這個機製吧？”瞬間理解了之後，劉向說道。 　　“沒錯，而且這看起來像是戰前的造物，已經不知道有多久了。”菲奧拉說道，“像是過去活動留下的數字化印跡。” 　　“這裡的二維元素與高維數據的濃度與密度簡直是不可思議，放到其他地方，隻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你是怎麼進來的？”劉向突然問道，“兩眼一黑，我就發現到這裡了。” 　　“一樣。”菲奧拉抬起手指，輕輕抖去煙灰，又將雪茄放回雙唇之間，“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準備。” 　　“那你的打算是？” 　　“首當其沖的，營地、補給還有人跡。”她淺淺吸了一口，瞇起眼睛，“找個落腳點，看看有沒有其他人的蹤跡。” 　　“你手腕上的那塊黑色懷表的數字已經開始倒數了，時間有限，我們必須盡快。”說完，她掐滅了煙，利落地掏出了手槍。 　　菲奧拉端著手槍，謹慎地向外走去。劉向望了她一眼後，也隨即跟了上去。 　　魚貫穿過那扇黑洞般的艙門後，門內是一段狹窄蜿蜒的通道，地麵和兩側的墻壁都是暗灰色的合金材質。 　　頭頂上方的白熾燈忽明忽暗，線路裡不時響起細微的電流聲。兩邊的管線和顫動的陰影在視野邊緣滑動。 　　通道盡頭，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中空艙室的輪廓。 　　兩人順著通道向前，地麵傳來沉重的機械震動，似有龐大的機組正在運轉，兩側的墻壁逐漸升高。 　　一處懸空的磁懸浮列車站臺，四周環繞著黑紅色的玄武巖峭壁，巨大的石柱向上延伸，支撐著站臺的重量。 　　明亮的日光穿過巖石縫隙斜射下來，照亮了站臺中央那座外形古怪的混凝土建築。 　　“看起來像是個人造物。”劉向說道。 　　四邊形的建築，表麵粗糙，布滿了仿佛血管般的裂紋。墻體的一側已坍塌了一半，露出裡麵錯綜復雜的鋼筋架構，以及玻璃與混凝土的殘骸。 　　建築中間是一個幾乎融為黑洞的入口，南丁格爾效應般吸引著周圍的光芒匯聚其中。 　　“不過這裡已經有客人了。”菲奧拉說道，隨即將槍口對準了一處角落，“出來吧，別裝小心思。” 　　“......” 　　過了幾秒後，一個矮小的影子才從角落裡出來。 　　他的外觀與真人幾乎分辨不清，但仔細端詳就會發現他太過完美、太過刻意。 　　短而立體的白銀色頭發，劉海整齊地搭在光滑如瓷的額頭上。雙眼清澈見底，一襲黑色的皮衣稍微緩和了他略顯僵硬的身段。 　　“機器人（Cyberform）？” 　　看到來者後，劉向明顯感到一陣驚奇。 　　在人類社會當中，機器人通常是財產，屬於公司或者個人。 　　盡管有些已經擁有與人類同等甚至更高的智力，但大多數還是服從命令，執行設計時賦予它們的任務——這是吸取了戰前的教訓得出的經驗。 　　眼前的這個機器人明顯有了自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計算過程湧現出了它的智能。 　　“你們想乾什麼？是什麼人？”他的眼神現出了一絲警惕，“這裡是什麼地方？” 　　“放輕鬆，小鬼。”菲奧拉說道，但槍口沒有從他的身上移開，“我們沒有惡意。” 　　“不許說我‘小鬼’！”聽到了這個詞後，機器人突然爆發了，“小鬼？你個白癡大媽，敢叫我這個名字？” 　　“你這個狀態，不是小鬼是什麼？”菲奧拉的槍口依舊冷冽地對準他，“或者我換個說法，‘矮子’？” 　　“你·他·媽·叫·我·什·麼！！” 　　機器人的情緒明顯地爆發了，他一把扯掉身上的黑色皮衣，裡麵是機械鎧甲覆蓋的小身板：“就算現在，我也有辦法讓你明白——小看我的下場！” 　　隻見他猛地一跺腳，腳下的地板“轟”的一聲炸開。鋼筋水泥突然化作熔巖狀的沙漿，如波浪般向周圍鋪開，沙土瞬間凝固熔化，產生強酸性的蒸汽擴散。 　　他雙手猛拍，十指之間濺射出火星，而菲奧拉的眼睛也開始瞇了起來，手指開始往扳機方向扣動。 　　但在這時，機器人的身體突然一僵，變得動彈不得。 　　“怎麼回事？”他下意識地道。 　　“放輕鬆點，各位，沒必要這樣。” 　　劉向說道，這個時候機器人才發現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他看清楚了對方的樣子。此時劉向的義眼中閃過無數紅色的信息流。 　　“黑客？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很稀奇嗎？”劉向拍了拍手，“沒必要這麼激動，你好好仔細想想，找書苑 wｗｗ.zhaoshｕyuａn．coｍ 有些信息進到你腦子裡麵了。” 　　“什麼信......嗚！” 　　機器人低頭悶哼了一聲，顯出了一絲痛苦。 　　“最重要的就不解釋了，總之我們現在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劉向說道，“我們和你一樣，也是莫名奇妙的到了這裡。” 　　“又是狗屁的承諾，你以為我會信嗎？” 　　“我們沒有說謊，這也沒有任何好處。”劉向搖了搖頭，“看看你右手的腕表，那上麵有一切你想要的信息。” 　　機器人抬起右手，接著他的神色發生了變化。 　　“怎麼可能會這樣？”他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但的確發生了。”劉向說道，“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現在算是一夥的了。” 　　“抱歉。”這個時候，機器人的語氣突然軟化了下來，“我有點太緊張了，之前反應有點過度。” 　　“可以理解，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誰不可能一下子接受。”劉向向他點了點頭，“情有可原。” 　　“我也向你道歉。”原本默不作聲的菲奧拉這時候突然開口說道，“如果先前的稱呼給你造成了麻煩，是我的過錯。” 　　說完，她朝機器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在她的動作下，機器人反而變得有些手無足措了起來。 　　“沒有的事情，過去的就過去了......”他說，但當他提到“過去”的時候，語氣稍微頓了一頓，但很快就把這股不自然掩蓋了過去，“跟我來吧，這邊有個可以休息坐下來談談的位置，我之前在這裡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