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洛向倒地中年人看了看,見其身上骨骼寸斷,無一處完整,鼻端出氣大於進氣,眼見是活不成了,便沒了關注的心思。 抬目四顧,時正黑夜,但對築基修士而言,夜視倒不算太難,更何況還有神識。 隻見自己站立四周是一方高門大院的院落,十丈方圓,兩人高的院墻圍作長方形狀,平整的青石地麵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盡皆一動不動。觀其衣著,應該同屬某一家族,或者某個宗派。 地麵上滿是血跡和斷裂的四肢、頭顱,折損的刀劍等各類武器也是隨處可見,甚至有一把刃口完好、寒光閃閃的斧子倒插在石板上,不過斧麵上卻有一個拇指粗細的大洞…… 這是哪個家族或者宗派被滅門了? 韓洛不由一陣疑惑。 再看自己,身著一襲韓家五彩流雲法袍,正側身站在院落通往內廳的大門前, 流雲法袍,是韓家祖傳製式法袍,內蘊相應防護陣法,頗具不錯的防護能力。修煉等級不同,顏色各異,煉氣三彩,築基五彩,金丹七彩,元嬰九彩。 元嬰之上穿什麼,韓洛不知道,也沒見過,其實九彩也隻在祭堂所掛韓家宗祖的畫像上看見過。 至於引氣、通竅,則分著灰、白二色。 不對啊——看到法袍,韓洛一陣驚愕—— 我不是逆轉養鏡訣、血祭衍虛鏡了麼? 衍虛鏡不是顯出衍虛混沌陣,困住這血掌惡徒了麼? 我不是死了麼? 這裡又是哪裡? 冥土麼? …… 韓洛伸出右手,抬到眼前,睜眼細瞧。 肌膚致密,血液殷紅,骨骼剛勁,左手在右手背上輕輕擰了一下,感觸明顯自然—— 還是實打實的血肉之軀。 就在韓洛費心研究自己之時,“闊闊”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是一聲長喝:“皇朝查辦欽犯,無關人等一律退避!” 韓洛循聲望去,隻見大院對麵門口齊刷刷沖進來一隊人馬,個個身著一樣的明黃甲衣,眼蘊靈光,兇威四溢,顯然都是常年殺伐的修士。另有十數人躍上半空,停落在院墻之上,屏聲靜氣,張弓搭箭,指向韓洛。 為首的是一個虯髯漢子,國字臉,麵色冷峻,頭戴明晃晃的金盔,身著黃燦燦的細葉金甲,邁步之間,顧盼自雄。 虯髯漢子進得院來,看到對麵站立的韓洛,尚未站定,左手一指,張口就待喝問。 驀地,他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情況,目光向右側地麵仰躺的藍袍人身上微微一掃,瞬間臉色大變,虯髯根根樹立,一個疾步轉身,身形騰空,徑自向院外飛去。 韓洛不待細想這人為什麼急吼吼奔進來後,一句話沒說卻又忙匆匆地飛離,下意識地,原本抬在眼前的右手屈指輕彈。 正是當年煉氣後期修煉的冰絕刀。 就見那已飛至院墻上空的虯髯漢子身子一頓,連帶著罩在外麵的甲衣,自腰部一分為二,瞬間布滿冰霜,有如兩個冰墩,直直下墜,“噗通”兩下,掉落在墻根邊上。 無巧不巧,下半段冰墩墜地後,挨著了旁邊正向旁側走去的一隻腳上。 腳主人瞬間止步,保留著抬腳側身的狀態,一動不動,全身也和虯髯漢子一樣,滿是冰霜,化作一個冰墩。 其餘甲衣人見此情境,從一個個亡魂大冒,各施手段,忙不迭地轉身就逃。 都是修士,基本見識還是有的。 自家縣令未曾交手,連淩空飛走都做不到,在空中就被斬作兩截冰墩,豈是他們所能立敵? 但已經遲了,除虯髯漢子外,從抬腳側身的甲衣人開始,到躍立院墻之上的十數人,像被傳染了似的,一個接一個,身子瞬間冰封,“噗通”墜地之聲在院落裡接連響起。 虯髯漢子卻還沒有立時死去,斷裂的上半身依靠在墻壁上,艱難地轉過頭,望向韓洛的方向,嘴裡口齒不清地吐出幾個字“元……元……元嬰——”頭一歪,沒了氣息。 韓洛瞬間也感覺到了不對。 自己築基初期修為使出的冰絕刀,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威力?能把另一個築基初期一刀兩斷、瞬間冰封?還能同時冰封三十多人?—— 沒錯,韓洛在見到虯髯漢子和其三十九名甲衣手下湧進院落的剎那,一念閃過,對他們的修為就已了然於胸。 虯髯漢子,築基中期,三十九名甲衣手下,跟在虯髯漢子身側的三人是築基初期,躍上墻頭的十三人中有五人是煉氣圓滿,八人是煉氣後期,剩下跟在後麵的的二十三人都是煉氣中期。 我的神識竟也這麼強大?—— 不對,這不是神識,這是元嬰修士才有的神念—— 不動聲色間,韓洛心念電轉,一時間對自身的情況也茫然不解。 說起來話長,事實上從韓飛以身祭鏡,圓鏡現身,濃霧籠罩韓飛,到黎遠笑靈手探霧無果,圓鏡濃霧韓飛一齊消失,再到韓洛出現,黎遠笑槍刺韓洛,槍裂人廢,直至虯髯漢子率眾入院,躍空飛離,韓洛彈出冰絕刀,虯髯漢子身斷冰封而亡,三十九名甲衣人接續冰封斃命,不過短短數息。 但就是這短短數息間,院落裡已是攻守易勢。 不是易勢,而是從韓家麵對黎遠笑一邊倒的不堪一擊,變成了黎遠笑和其手下麵對韓洛一邊倒的一敗塗地,全軍覆沒。 黎遠笑還活著,但也隻是活著。 虯髯漢子和他數十名手下沖進院落,他一清二楚,但已沒法向他們告知院裡這身著五彩法袍之人的恐怖莫測。 虯髯漢子,正是他之前傳音安排的渭水縣令雲逵,築基中期,師從皇朝二品定邊將軍、元嬰大修蔡山河,一手連山陰陽刀也是頗有威名,五年前隨他來到開陽郡渭水縣出任縣令,正是出自他的安排。至於那些甲衣人,修為不一,自然都是皇朝駐紮縣府的修行軍士——黃甲軍。 任誰也不會想到,皇朝能止小兒夜啼的黃甲軍,竟在韓洛一指之下,當場全滅。 黎遠笑三槍刺中韓洛後的反震之力,不但讓他骨骼碎裂,心脈盡斷,更重要的是丹田裡的金丹,竟也一震而碎,裂成無數塊粒,怎麼聚都聚不攏。 一百六十七年的修行道途,就此戛然而止。 感受著生命力的絲絲流逝,黎遠笑滿是不甘。 曾經何時,自己躊躇滿誌,誓做皇朝一統九州的馬前卒,為皇朝一馬當先,沖鋒陷陣—— 又是什麼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己為了提升修為,變得利令智昏,勾心鬥角,強取豪奪,無所不為—— 轉瞬成空—— 明明一個隻有一個築基初期的三流小家族,什麼時候竟隱藏了這樣一尊大神?僅僅反震之力就讓自己萬劫不復?—— 元嬰後期?元嬰圓滿?或者,更強?—— 各種雜念紛至遝來,黎遠笑意識漸漸昏迷、湮沒。 * 東州赤水郡,州府側廳。 兩人正在下棋。 棋盤上,黑白兩條大龍相互纏繞,絞作一團。 左首一人,濃眉大眼,鼻闊口方,不怒自威,仿佛馳騁沙場的虎將,卻峨冠博帶。此時,他正手執一顆白棋,在棋盤上空繞來盤去,就是放不到棋盤上。 右首一人,頭頂虎頭皂金盔,披掛八寶連環甲,細眉鳳眼,膚白無須,宛若清秀小生。他看著那雙執棋盤繞的手,笑了笑,卻也不語,側頭端起了玉瓷茶碗。 “咦?”濃眉大眼的虎將臉色一凜,側耳一動,“黎遠笑死了?” “不奇怪。”披掛盔甲的清秀小生吹了吹茶麵,微抿一口,“韓家那麼容易解決,也不會傳承如此久遠了”,頓了頓“老實說,你這巖心茶是不是摻假了?” “誰有工夫管你這茶?”虎將把棋子一丟,“我得去一趟,不然高太傅麵前我可交不了差。” 也不待清秀小生答話,腳步一蹬,馭劍而去。 * 黎遠笑的死去,韓洛並沒有放在心上。 轉過身來,目光投向了通向內廳的大門。 裡麵,還有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