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淮安通往河南的道上，一隻軍隊以極快的速度前進著。隊伍極其龐大，橫向已分成相隔數裡的左中右數軍，每一軍的後麵和兩側是清一色的清兵綠營裝束，中間和前鋒可就精彩了，有前明的裝甲，有不知哪兒的皮革和碎甲拚湊的防具，有的乾脆還穿著一縷一縷的葛布，分明上一秒還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但不論是哪種裝束，臉上都隻有迷惘的表情：“前幾天還輕裝簡行要去揚州的，為何現在卻調頭朝向河南？那裡不已經被豫親王平定，完全是大清的地界了嗎？” 　　杜冷丁皺著眉頭，“豫親王反應很激烈呀，已經有探子報告彭城、歸德方向都有軍隊集結了。” 　　雖然一開始擅自南下，他就做好了跟滿人決裂的準備，但是如今吞下了江北四鎮之一劉澤清的勢力後，地底的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向地上蔓延。 　　“總兵大人，眼下我們對劉澤清舊部的整合還剛剛開始，先別說現在這裝備，光看這忠誠度，要聽到對方是清軍估計轉頭就跑一半了。”一個副將氣喘籲籲道。行軍速度有點超過一般常識了，他體力有點跟不上。 　　“這倒無妨。你說的這兩樣，馬上就會解決。”杜冷丁笑道。 　　杜冷丁見大家都累了，揮了揮手，一眾陸陸續續地就地坐下休整。一時閑談聲賭牌聲四起。 　　哪知隻過了半晌，突然發令：“全軍集合。”軍士們方才歇了歇腳，腿上的血液循環尚未暢通，如何肯起。 　　唯有稀稀拉拉幾百個人立了起來。 　　“現在站起來的到最前麵列隊，剩下的根據順序排到他們後麵！” 　　“最晚的一千人，斬！” 　　一些人覺察到了不對勁，慢慢的開始歸隊了。 　　有些兵油子坐在那裡笑：“你個剛上任幾天的，敢管你舔了多少年血的軍大爺。” 　　但隨著歸隊人數的增多，坐著的人也愈發不安了起來。 　　一個軍士正欲向前歸隊，卻見一隊持著明晃晃大刀的行刑隊堵住了前路。 　　“抱歉！人數到要求了！” 　　坐下的軍士們麵如死灰地看著行刑隊緩慢而堅定地向前啃噬著人頭。歸隊的軍士們也是兩股戰戰，麵如死灰。 　　平時一身痞氣，到處借錢的爛賭鬼張三頭顱掉到了地上。 　　吃飯總是憑著體重優勢沖到第一的李四頭顱掉到了地上。 　　冬天隻蓋一條被子，一身積蓄播撒在各地怡紅院的趙五頭顱掉到地上，幾滴血濺到了王六的臉上。 　　“啊啊，下一個就輪到我了！”王六閉上了眼睛。 　　大刀卻並沒有如期落到後頸。 　　“你們幾個，想不想活？”是杜總兵的聲音。 　　“想活！想活！！”嘶啞的回應中，夾雜著尿液滴在地上的聲音。 　　“給你們個機會，去第一線當監戰隊，隻要有人不聽號令，你們就去把他砍了。” 　　“記著，隻要敢慢一秒，我新賬舊賬一起算。聽到了嗎？” 　　“聽到了！！” 　　杜冷丁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旋又下令將歸隊較晚的一半軍隊的百人級以上將領砍了，空下的職缺連同之前殺掉的六七百兵油子的隨身財物，並數賞給了最早歸隊的幾百人。 　　一顆顆頭顱顯現出不同的表情，他們或許曾是老實巴交的長工，或許曾是打家劫舍的兵痞，或許是一個丈夫和父親，也可能是無根的孤子--這些如今都已沒人關心。 　　這些人頭現在如同一顆顆紅色的豆子，飄揚在營地的門前，杜冷丁看著這一串串的豆子，無端的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個陜北少年。 　　那時是崇禎五年，又或者是天啟年間？總之生活還沒有那麼壞。 　　“英子！我要當一個海瑞大人這樣的大清官大好官！”正在讀小人書的杜冷丁拍案而起，把一旁的少女嚇了一跳。 　　“你連字都不識幾個，如何當官？人家讓你斷案你怎麼辦？” 　　“我、我會數數啊！我就讓那犯人自承罪狀！做得好事，我放顆紅豆，做的惡事，我放顆黑豆！” 　　“那我把你豆子都吃了，讓你斷不成案！”少女突然暴起，咬住了杜冷丁的手指。 　　“哎英子你乾嘛！？鬆、鬆嘴啊！我待會還得撿柴火呢！” 　　“你哪兒都不許走！”少女似乎真的有些惱了。 　　這時一陣風吹來，營前的頭顱互相碰撞，將杜冷丁的思緒拉回了弘光年間。 　　“嘿，想這些有的沒的，時間又過了半天了。”杜冷丁搖了搖頭，見大部隊已經休整好了，便下令繼續出發。 　　現在重新行軍，較之之前又快了一半不止，卻無人敢發一言。 　　“我現在所作所為，是紅豆多一些呢？還是黑豆多一些呢？”杜冷丁摸了摸手指，表情呈現出一種很復合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