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晴天,輕風陣陣。一艘傷痕累累的大船駛進海灣,緩緩降下風帆。沉重的鐵錨落入海中,激起一片水花;船舷欄桿上的海鳥鳴叫一聲,振翅飛走。 最上層的艙房裡,躺在床上的人幽幽醒來。 遲滯的思緒逐漸在腦海裡轉動,他想起自己原本是在一艘遠洋郵輪上旅行,結果夜間遇上了風暴,郵輪被巨浪打翻,自己也落入了冰冷的大海。 “我這是……獲救了嗎?醫藥費要不少錢吧……” 他睜開雙眼,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明,他看了看四周,不由得懵住。 這是一間裝飾華麗的房間,地上鋪著花紋繁復的地毯,墻壁掛著厚厚的帷幔,頭頂上的房梁上都有精美的浮雕;床椅桌凳,屏風矮櫃,都是木質的,卻無一不精雕細琢,透著一股子古色古香,雍容華貴。 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腰間去摸手機,卻摸了個空;低頭一看,自己穿著的也不是原本的衣服,而是大袖寬袍,交領右衽,像是電視劇裡才會見到的古裝。 這是在哪?醫院嗎?酒店有主題的,醫院也有主題的? “我不會穿越了吧?” 這個念頭閃過,仿佛觸發了開關,潮水般的記憶湧入腦海,就像是落水時洶湧的海水將他吞沒一般,好一陣子過去,他才明白發生了什麼——果然是穿越了。 他如今叫俞榮,好消息是,他身份尊貴,是東方大陸大周帝國的皇子,還是最小最受寵的那個;壞消息是,不久前叛軍攻破了都城,他現在國破家亡,乘船出逃,還不知道未來在何方,尚能活幾日。 原本那位皇子從小養尊處優,哪裡經歷過披荊斬浪,搖擺起伏的航海生活,而且平日裡的奢華用具,侍婢優伶一概沒帶,上船沒多久就又是暈船又是傷心,吐了個一塌糊塗。大海之上缺醫少藥,隻能躺在床上養病,其實就是聽天由命,可能終於頂不住一命嗚呼了,才被自己穿越了過來。 床頭的矮櫃上放置著一麵銅鏡,他伸手取過,放到麵前——裡麵是一張少年人的臉,最多不過十六七歲;皮膚細膩,麵相稚嫩;隻是這臉上眉頭緊鎖,有一種抹不去的憂鬱之色。 俞榮感覺自己的嘴角在抽搐,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 說起來他也不是沒聽說過穿越的故事,隻是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還是一時半會難以接受現實。 …… …… 俞榮很想回家,但畢竟也看了很多穿越小說,自己這種情況好像沒有穿過來還能再穿回去的。 事已至此,他安慰了一下自己,決定先離開這個房間,出去看看。 他坐起身來,赤著腳踩上地毯,撐著自己虛弱的身體走到房間門口。就這幾步的距離,他都感到有些吃力,扶著門喘了幾口氣——畢竟在床上躺了這麼久,虛一點也可以理解,俞榮一邊想著,一邊拉開了房門。 這艙房是一個套間,臥室之外有個不大的客廳,裡麵有個同樣古裝打扮的人,正跪在一個小小的神龕麵前,口中念念有詞的祈禱著。 看到他開門,那人露出驚喜的表情,趕緊起身迎上來,淚水已經湧出了眼眶:“殿下,您醒啦,老天有眼啊!” 這人叫呈祥,是俞榮的貼身宦官,看上去比如今的自己也大不了幾歲,雀斑還沒褪乾凈。 俞榮猶豫了一下,沒說話。 呈祥抹了抹眼淚,趕緊把俞榮扶著坐下,手腳利索地倒了杯茶,遞到他手裡。 “殿下,我們終於到啦……這一路您可受苦了。這一到目的地,您身子就好轉了,可真是……老天保佑,雙喜臨門啊。” 到了?到哪了?俞榮搜索了一下記憶,發現並沒有關於目的地的信息。 這小皇子也太沒譜了……這種事情都不關心的麼?俞榮不禁皺起眉頭。 呈祥見他皺眉,趕緊說道:“殿下,您一定餓了吧,您稍坐,奴婢去膳房給您端些吃的上來。順便也知會幾位大人一聲,您養病這些日子,大夥都擔心得緊呢。” 小皇子臥床多日,進食極少。被他一說,俞榮也覺得腹中饑餓,於是點了點頭。見呈祥要轉身離去,趕忙問了一句:“我……們,這是到哪了?” “回殿下,我們到新大陸啦。” 俞榮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 …… 小太監腳步輕快,沒一會就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個餐盤。上麵一碗清粥,幾樣小菜,也不知道是擔心他虛不受補,還是遠洋航行搞得船上物資緊張。 事已至此,先乾飯吧。俞榮端起碗喝了一口,熱粥下肚,果然感覺舒服了許多。 呈祥伺候在一邊,陪著說話。他察言觀色,自然知道俞榮這時候想聽什麼。 “自古以來,世人就以為這天下隻有兩塊大陸,其他地方都是茫茫大海。我大周朝統一了東方大陸,而西方大陸諸國林立,紛爭不休。” 作為一個現代人,俞榮很不習慣吃飯的時候有個人站在旁邊看著他吃,於是擺擺手讓對方坐下。呈祥小心翼翼的在旁邊坐了,繼續說道:“這兩片大陸哇,南近北遠,南方航道雖說也不平靜,但總歸是走的通的,所以多年以來,兩邊偶有商旅來往,都是從南方航線走。” “聽說大約一百年前,有位西方的勇士帶著船隊從西大陸的北端啟航,試圖打通從北方到達我朝的海路,卻沒想到啊,發現了一塊新大陸。” 這位勇士可是姓哥?名諱上倫下布?俞榮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在心裡吐槽道。 呈祥當然不知道他的心裡活動,繼續講述道:“二十年前吧,咱們皇上聽聞此事之後,便也派了一支船隊,探明了從我朝向西北出發,抵達新大陸的航道——咱們坐的這艘船啊,就是當時那隻艦隊的其中一艘船,船上有幾個老人手,當年就來過呢。” 俞榮點點頭,這陌生的世界,和自己時空的歷史完全不一樣。一念至此,不覺又迷茫起來。 這大周帝國,和俞榮記憶中的中國古代一樣,重農桑而輕貿易,所以對航海這種事情的興趣並不大。發現新大陸之後,也沒有大規模的移民或開拓。相比較發現一塊新的大陸這種事情,朝堂上袞袞諸公有其他更加嚴重的問題需要操心。 周帝國立國五百多年,已經到了行將就木的時候。種種嘗試給帝國續命的辦法,最終也敵不過歷史周期的強大能量。從三年前開始,各地的叛亂起義如同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叛軍直撲神都,神器更易,江山易主。 老皇帝倒是不負天子尊嚴,做好了身死社稷的準備,但唯獨在小兒子身上,展現出了作為父親的溫情。他令人湊了一船物資和人手,在破城前夕,將俞榮帶上了這艘封存多年的大船,往新大陸而來。若是日後有機會能還復山河,那自然是意外之喜,若是不能,那就躬耕田野,平安一生吧。 俞榮這時候已經喝完了粥,夾了一筷子醃蘿卜送進嘴裡,咀嚼著小皇子遺留的記憶。 …… …… 呈祥見俞榮沉思,以為他擔心這裡窮山惡水,寬慰道:“殿下放心,雖說這新大陸比不得咱大周物產豐博,但也沒什麼毒蟲瘴氣,有人居住的,聽說,他們上次來的時候就是在這附近發現了村子。” 噢?俞榮來了點興致,抬頭望向呈祥。 “說是咱們那邊沿海的漁民早就有人流落到這了,還建立了村落,隻是朝廷裡無人知曉罷了。”呈祥想了想這一路上聽來的消息,“村子裡住著的不止咱周人,還有當地的土著野人哩。” “野人?”俞榮挑挑眉毛。 “是啊,奴婢聽說,那些野人就圍個獸皮裙子,光著上身,頭上還插著羽毛吶,不過性情還算溫和,不兇不鬧的。”呈祥陪著笑,“還說經常有西邊的海寇乘船過來把這些野人抓走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俞榮點點頭,這新大陸既然有村落人煙,說明至少是一個能生存下去的地方。他咽下嘴裡的最後一口食物,放下了筷子。 呈祥恰到好處的遞上一杯茶,收拾起餐具:“不過也許是那些殺才閑著無聊,哄騙奴婢的,一會上岸了,咱們一看便知。” 說完,他熟練的收拾好桌子,端著餐盤出去了。 俞榮吃飽喝足,站起身來緩緩踱步。他的目光掃過房間,被一方桌案吸引住了目光。那是小皇子之前寫字的地方,上麵鋪著筆墨紙硯,還留著一些隨手寫下的胡亂塗鴉。 小皇子不愛讀書,自然也沒有出口成詩直抒胸臆的本事;所以紙上也隻是寫著一些“山河破碎”“國破家亡”之類的成語,又寫著些“芙蓉居”“漱玉湖”之類的地名,大約是他以前去尋歡作樂,寄托了美好回憶的地方;更好笑的是還寫著“荔枝香酥鴨”“紫晶蟹膏”等菜品名。俞榮會心一笑,又聯想到小皇子,噢不,是自己的悲慘命運,不由得嘆息一聲。 看著小皇子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俞榮逐漸地找到了一點真實的感覺——這陌生的異世界,陌生的帝國,雖然和自己知道的世界和歷史完全不一樣,但看著這熟悉的文字,讓他心中不由得浮現出一股血脈相連的親近感。 他嘆了口氣,移開了目光,心中決心接受這個身份,適應新的生活。既然命運給了自己又一次機會,那自己就應該好好珍惜。 就從帶領這一船亡國遺民,在新大陸生存下去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