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邊小樓,昏白露看著自己的外孫女,對方純凈而堅定的眼神讓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我能理解你的擔心,但是巫並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 她微笑著摸摸魚池的耳朵:“想要獲得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沒有長久的鍛煉和付出,想要通過別的什麼方法來得到力量,這樣的捷徑隻能會害了你自己。” 魚池搖了搖頭:“我知道的,外婆,那本書裡全都寫了。” “那本書?”昏白露一愣。 “就是以前你家裡的那本書啊,《靈與我與巫的解析》,我看了幾遍呢。” 昏白露臉色一變:“是那本書?你看了幾遍?” 魚池想了想:“五六遍吧,我記得不是很厚,好多頁裡還是畫著很有意思的圖畫呢。” “五六遍......如果是那本書的話,那也不是不可能。” 昏白露有些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我明白了,這樣的話你也算是在巫的方麵入門了......可能還不止。” 她看著魚池:“可是這還不夠,知曉原理和實際使用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特別是關於巫的。你說想要使用巫的力量,雖然可以在短時間獲得一些祂的祝福,然而你知道的,你必須要有等價的‘交換物’。你有拿去和祂交易的東西嗎?” 魚池扭頭看看羅顯羽,但隻得到他沉默的注視。 她深吸了一口氣:“外婆,我想問問您知道怎麼假冒‘交換物’嗎?” 昏白露一聽這話,頭頂的花白毛發都被驚得豎了起來。 她的爪子不由自主地緊緊握著魚池的手:“你、你在想什麼?不對!那本書裡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 預料中的批評沒有到來,魚池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不就是寫了關於和巫做交易的內容嗎?我之前好像看見過有這樣的內容,隻是他就了,我都忘記了......外婆你的書你怎麼會不清楚呢。” 昏白露搖搖頭,還是慢慢放鬆了手:“那本書......不太一樣,你不懂。” 她說著,扭頭看向香禾:“香禾,把其他人都叫出去吧,然後你回來,有些東西,借著這次機會一並講給你聽了。” 香禾順從地點頭。 很快,屋裡就隻有魚池他們了,劉超遠他們也被請出了小屋,不過昏白露倒是專門喚留了羅顯羽,讓他就在屋裡歇歇。 香禾回到屋裡,站在椅子旁邊靜聲傾聽。 昏白露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魚池:“小魚池啊,來,告訴我你對‘巫’的看法,把你知道的都跟外婆說說。” 魚池歪歪頭:“我知道的?就是書裡的那些啊。” 昏白露嘆了口氣,右手在虛空裡輕輕一揮,一本書憑空地出現,然後掉落在了魚池的手上。 “《靈與我與巫的解析》,初代大祭祀的著作,”她看著有些起皺的書籍黃色皮質封麵,眼中流露出一絲絲的懷舊神色,“正是因為這本書,上三脈的族人們才能把巫的使用方法一直流傳下來。” “香禾念一念第一頁的,隨便找一段。”她拿過書遞給香禾。 “好的。”香禾接過書,打開厚實的封麵,眼睛裡倒映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有關於降靈的實際意義,我已難以用常規的思維去分析。總的來說,這是一道無法回答的題目,就好像打井時,你可以站在井邊一邊觀察情況一邊作出分析,什麼時候應該挖土,什麼時候應該加固。然而你很難在還未確定地點時就分析出這口井能在什麼地方,什麼深度就會有水出來,打完這口井之後會不會對周邊地下水係造成影響......因此在和主禮祭祀交流中,我們一致認為,這道題的答案應該由後人們自己去回答,即:賦予死物以靈智,這樣的力量最終將會讓他們和我們鼬族走向何方......” “好了,夠了。”昏白露把書又還給魚池,“來,你再看看第一頁。” 魚池蹲在地上,翻開第一頁看了一眼,又愣愣地抬起頭:“這.....外婆,我的第一頁全都是圖。” “你懂了嗎?”昏白露笑著問。 “意思是我們所有人看這本書的內容都是不一樣的?” “是的,所以我們會有專門的人來記錄所有族人看到的內容,將這長久的知識匯總,最終就發展成你所見的鼬族的上三脈的巫的使用方式。” 昏白露看著魚池,目光開始變得嚴肅:“現在,來講講‘交易物’的事吧。” “我們鼬族對於‘巫’的使用大概分為三種,”她依次舉起三根手指,“一,降神,二,點靈,三,化物。這三種方式也對應了上三脈的族群,使用點靈的是墜天瞳一脈,也就是你香禾姐姐的族群,他們能夠為死物賦予暫時的靈智。而使用化物能力的北風原一脈,他們就相當接近於人類的煉金術師,通過對物質的改變創造出自己需要的東西。最後的就是我們天極星一脈了,能夠和‘巫’本身進行交流,我們最多的使用方向是占卜,所以天極星一脈成為大祭祀的數量是最多的。” “但是這三脈使用能力的前提都是和‘巫’進行‘交易’。” “‘點靈’,為死物賦予靈智,於此相對的,必須要為‘巫’準備用於交易的‘靈智’,也就是生靈,而且必須是活的。” “‘化物’,創造有用的物質,但是要付出更多的其他物品。就好像祭禮殿裡的那顆賢者之石一般,為了它,北風原的大能力者不惜使用了珍貴的聖樹根,” “而‘降神’,占卜,也是需要交易物的。” 昏白露看著一邊所有所思的人類:“魚池的朋友,不知道你猜到我們天極星一脈用來交易的是什麼了嗎?” 她的目光定在羅顯羽的身上,剛剛魚池總是去看這個年輕人,來來去去之間,她也隱隱感覺到了些什麼。 羅顯羽一愣,確實沒想到這裡還有自己的事。 猶豫了一會兒,他這才看著昏白露斟酌著開口:“靈智的代價是生靈,珍貴物質的代價是同樣稀有的物質,假如沒有抽獎這一說的話,那麼占卜需要的是‘儀式’?” 昏白露一愣,也沒想到對方真能答上來,於是贊許地點點頭:“不錯,你很聰明。” 隨即又看著魚池和香禾:“虛擬的代價是虛擬,也許儀式的本身還是需要物質的填充,但是充滿‘意味’的儀式是麵對未知的途徑,沒有媒介的參與,那豈不是什麼人都能和‘巫’聯係?” “可是這和我想要得到力量又有什麼關係呢?”魚池不解地問。 羅顯羽在不遠處輕輕地嘆了口氣:“沒有‘獲得力量’這虛擬的儀式所‘相對應的交易物’,那麼‘巫’索取的必定是你實際擁有的東西。” 昏白露溫柔地撫摸著魚池:“沒錯,拿不出儀式所對等的交易物的你,最終也隻會被祂帶走。而‘力量’,它摸不著,看不見,卻能實際地做出改變,所以這個儀式對應的應當也是摸不著看不見卻無比重要的東西。” 香禾沉默地站在原地,腦海裡正在消化吸收著昏白露所說的話。她知道,麵前這位遲暮的老人是當了一輩子大祭祀的真正強者,現在的鼬族裡再也沒有比她更了解‘巫’的人了,所以對方的一言一行對自己而言都是有著學習理解的必要的。 魚池看看羅顯羽,又看看昏白露,眼神裡有些迷惑:“我知道祂會索取交易物,可是我的打算是騙......呃,我的意思是,假冒交易物啊。” “麵對一位神明,你真的覺得自己可以欺騙到祂嗎?”昏白露輕輕地問。 魚池咬著嘴唇,確實,就像外婆所說的一樣,自己也沒有把握真的能夠去欺騙到那個隻有用“巫”來代表的神明,然而就此什麼也不做的話,她恐怕就完全隻能看著姐姐在那片樹林裡受苦了。 就在她陷入苦惱和糾結的時候,外婆的聲音又突然傳了過來。 “不過可能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魚池一愣,有些驚喜地抬起頭。 旁邊的香禾也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昏白露。 沒有在意香禾那詫異的目光,昏白露端起身邊水杯喝了一口,緩緩地說:“剛才你也聽見了,香禾看見書裡的內容和你是完全不一樣的,她所見的是最傳統的點靈內容,相關技巧和知識在她的書裡也記錄得很全,所以她才能是這一屆的常禮祭祀。” “那麼你呢?這本書不論是誰所見,都應當是初代大祭祀所寫的內容,你既然問出了假冒交易物這樣的問題,我想,答案也應當蘊含其中了。” 眾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本書上,沒有文字的封麵此刻卻變得玄妙無比。 魚池咽了口唾沫,雙手微微顫抖著翻開那不算太厚的書籍。 一陣難言的沉默,昏白露慢慢地喝著水,香禾有些緊張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害怕著什麼。 羅顯羽一直在旁邊不遠處站著,此時魚池翻看著書籍,在他的角度也能夠隱隱約約地看見些內容。 “......實體物質及其代表含義的雙重交換......” 還算清楚地看清了書上的內容,羅顯羽不自覺地念了出來。 正在喝水的昏白露眼中精光一閃,她不作聲地放下水杯,看向魚池:“有找到方法嗎?” “還、還沒呢!”魚池額頭上有些汗珠,這和以前她得知自己也要跟隨隊伍去龍山外執勤的時候一樣讓人焦急。 “不著急,”昏白露扭頭對羅顯羽微微一笑,“你和她一起找找吧,我怕她看漏了。” “我?哦,好吧。”羅顯羽指了指自己,得到確認後,走近了兩步,跟著魚池一起看起了這本書。 “你看左邊我看右邊。”魚池把一半的頁麵挪到他的眼前。 “一起看一遍吧。”羅顯羽蹲在魚池身邊,兩人一人拿著一半書仔細地翻看著。 兩人聚精會神地看著書,卻沒發現屋裡的另外二人已經變了表情。 香禾張大著嘴巴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昏白露一把抓住了手臂。 沖她搖搖頭,昏白露看著蹲在麵前的二人,復雜的目光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鐺~”大鐘被敲響,沉悶的鐘音在大殿裡回蕩著,跪坐在無名石碑前的大祭祀正在祈禱。 “哢吧。”一聲清脆的聲響在角落響起,眾人轉過頭去,拿著竹笛的年輕鼬族滿臉慌張地想要撿起什麼。 “拿過來。”大祭祀清冷的聲音蓋住了還有餘音的鐘聲。 旁邊待禮的祭祀跟著走到樂師的麵前,在他無助的目光中把那不慎掉落在地的物品撿起,恭敬地舉在胸前,低著頭呈給了大祭祀。 大祭祀看了一眼雙手捧起的東西,那是兩塊推算石,從半圓的石頭上可以看見寫有淡淡的“緣”字。 在大祭禮期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借用祭禮的威嚴來推算自己的所求,這是很多年輕人都做過的事,當然,祭祀們其實也不會有太過的反應,畢竟在座的三十多樂師,起碼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帶著這玩意兒,大夥兒見怪不怪,隻是不要在正式場合做出來就行,畢竟大祭禮還是非常嚴肅的。 若是平時的話,厭火也確實不會在乎這些小事,因為她在做陪禮祭祀的時候也乾過這樣的事,雖然最後自己喜歡的那個家夥還是沒有接受她的告白。 不過不知為何,越是臨近大祭禮,莫名的恐慌就越發在她的心裡縈繞,仿佛在這段時間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要知道她可是現在鼬族的最高大祭祀,哪怕是族長在她麵前也要聽從“神明”的旨意,任何的心理變化都會被理解為“神明”的某種意味。 但現在,為了讓大祭禮正常舉行,這份恐慌之情被她深深地埋在心裡,誰也不敢透露。 看著祭祀的手裡,原本完整的兩塊占卜“姻緣”的石頭被摔成四塊,那個秀氣的“緣”字更是上下摔成兩段。 厭火艱難地把視線從這碎裂的字上移開,回頭望著麵前高大的無名石碑,其上一直無法破解的“巫”文字此時仿佛變成了一個個紮眼的符號,它們扭曲著,蠕動著,最後狂笑著向著厭火蜂擁著撲來。 長時間的壓力和最近越發稀少的休息,厭火終於再也無法承受這詭異的變化。 “神明啊......”她長嘆一聲,身子一歪暈倒在地上。 “大祭祀!大祭祀!”記憶的最後,厭火隻能聽見周圍的祭祀和樂師們慌亂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