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航客機沖上雲霄,郭戈銘人在天上飛著,心在地下懸著。 他了解他的母親。 孫玉湖跟郭通達白手起家,走過低穀見過風浪,外表柔弱內心堅強,絕不是個遇事先亂陣腳的女人。昨天之所以在電話裡支支吾吾,郭戈銘猜測極有可能是孫玉湖的通訊設備已被監聽,更或者她的出行都已處在管控狀態。 如果對他母親采取的措施嚴苛到這種程度,那郭通達這邊的事到底有多嚴峻也就可想而知。 他爸會判嗎?通達會倒嗎?郭家會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嗎?而他……要將這副擔子接起來嗎? 郭戈銘不願再想也無力再想,他突然覺得耳鳴,繼而腹部開始翻江倒海的疼。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孤零零的商務艙裡,郭戈銘煞白的臉色引來空姐的格外關注。 “沒事。”說完郭戈銘離開座位去往衛生間,他想吐。 飛機落地,郭戈銘強忍疼痛走到站口,跟前來接機的徐巖匯合。 “怎麼了這是?”接到人,徐巖一眼就看出郭戈銘的不適。 郭戈銘扶住徐巖的胳膊:“胃腸感冒,不礙事巖哥,上車說。” “好,你慢點。” “巖哥,我爸怎麼會出事?我媽現在還好嗎?通達情況如何?”坐上車,郭戈銘按著肚子問。 徐巖不急不躁的一條條為郭戈銘做解答:“我最近一直在贛州談項目,具體情況不是很了解,聽說董事長是昨天下午3點多被漢江經偵支隊的人在家裡帶走的。事發突然,你母親沒有心裡準備血壓陡然上升昏迷一陣子,不過醒了她就冷靜下來,先是召你回家,然後一邊跟徐律師保持聯係,一邊召集今天下午的董事會議。 這些年通達權利高度集中在董事長一人手裡,所有人都習慣按照他的指令行事。現在董事長一出事,從董事會成員到普通員工都人心惶惶,加上集團去年元氣大傷,負債接近50億。接下來通達的情況如何,現在誰都說不好。 戈銘,你母親把你急招回來就是想讓你火線接班,這既是當前形勢所迫,也是眼下再無它法。下午的臨時董事會,你是列席人員沒有發言權,隻能先跟著聽一聽,對通達當前是什麼情況心裡有個數。” 郭戈銘疼的閉上眼睛,很有些戲謔的說:“董事會?通達的董事會一但沒有郭董事長,還不就是郭家、孫家、鄧家三足鼎立的吵架大會。” 郭通達在創業之初的招兵買馬階段,充分印證3F法則的準確性,能吸納進來的初始團隊果真就是家人、朋友和傻瓜。 而當時眾人口中的傻瓜,就是現在坐在集團第二把交椅上的鄧敬啟。 之所以有人覺得鄧敬啟傻,是因為郭通達辭職創業的時候鄧敬啟的仕途之路一片坦途,馬上就要升任平川縣最年輕的副縣長。 當年郭通達的“發瘋”是不要縣衛生局的副局長,鄧敬啟比郭通達還瘋,他是不要整個平川縣的副縣長。 郭戈銘在車裡小憩一會終於有點精神:“董事會下午幾點開?” “兩點。”說完徐巖把車停到路邊,“你去前麵的麵館點餐,我去旁邊藥店給你買藥,吃飽再去趕趟,就是晚點也沒事。” 郭戈銘在通達集團沒有股份也不是董事會成員,按理現在的臨時董事會議他根本無權參加。但作為郭家的太子爺,他過去列席不會有人不長眼的反對。 郭戈銘說的沒錯,通達集團沒有郭通達的董事會就是吵架大會,電梯門一打開,郭戈銘就聽到從走廊盡頭的大會議室裡傳出來的,互不相讓的爭執聲。 這樣的董事會開不出一丁點的效果,解決不了一丁點的問題,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把各自原來隻敢在暗處打的小算盤在此刻都端到明麵上來算一算。 郭通達要是看到這陣仗,肯定得發自內心的說一句:老子是被帶去審了,不是被拉去斃了。 徐巖時間掐的正好,郭戈銘入會時,會議剛剛進入正題:已入死局的通達集團該如何自救、通達集團到底還能不能救得活。 也不怪這會議的主題如此沉重,在通達集團資金鏈已經徹底斷裂的危機時刻,董事長又被帶走調查,這等於直接燒垮了通達集團的房架子。 吃完胃藥,郭戈銘的胃痛緩解不少。他靠坐在最後一排的椅子上,望著“破產派”“自救派”還有“被收購派”三隊人馬的不停拉扯,很有些心疼他爸苦苦經營的這半生心血。 齊權因戰略分歧從通達離開後,通達在外人看來是走上了去海外瘋狂並購的極速擴張之路,但沒了齊權的通達集團就好比一輛沒了製動係統的車在高速上狂飆——失控不是概率問題而是時間問題。 就像齊權之前同郭戈銘提到的:不成熟的並購會壯大企業,同時也會掏空企業。 這場臨時董事會議開了三個小時,最後毫無結果的不歡而散。 若不是郭戈銘之前就有幸見識過,真的很難想象四季集團的大股東——通達集團的董事會議在沒有董事長的情況下會開成這個鬼樣子。 所以這也是郭戈銘在創業時除了他妹妹郭戈頌這樣急需的專業人才,絕不再把自己家族的任何一個人引進到四季來的原因。 他要從源頭上規避掉一切家族企業在日後經營中,裙帶關係所能帶來的管理麻煩。 “臉色怎麼這麼差撒?”散會後,孫玉湖走到郭戈銘身前,用手背抵住兒子的額頭,並不熱。 “胃腸感冒,沒事,你兒子皮實著呢。我爸做事有分寸,你就放寬心。”郭戈銘佯裝輕鬆地說。 孫玉湖和昨天相比心神明顯緩過來不少:“回家說,約了徐律師。” “戈頌剛剛懷孕不能折騰,不讓她回來是對的。”到家後,孫玉湖一邊換鞋一邊接著剛剛在車上說的話題同郭戈銘講。 “我能攔得住她?這次沒跟來還不是因為大夫和她老公都沒批準。季明銳等戈頌的情況穩定以後就會親自把她護送過來。” “回來也好,公司的賬目讓她好好看看,人心隔肚皮,現在除了自己生的,我真是誰都信不著。” “媽,現在沒有外人,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關於我爸的情況都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孫玉湖坐到沙發上,有些無力的拉住郭戈銘的手:“戈銘,你知道撒,你爸爸的事媽媽這麼多年都是很少插手的,我能知道的實在有限。 大概在半個月前,漢江銀行行長周隆被抓。去年全球經濟形勢不好,各企業在資金周轉上都難免要想一些不太合規的救急辦法。這個周隆進去以後就陸續的咬出了一些人。 當年你爸要去海外拓展市場的時候,齊權就提醒過他,公司當前資產負債率過高,而海外經濟下行趨勢明顯,這兩年並不是出海的好時機。可你爸爸獨斷慣了,根本聽不進去勸。 金融危機爆發後海外資金回籠緩慢,加上國內不少下遊企業破產倒閉,通達集團的資金鏈就出了問題。為了讓資金鏈能運轉起來,集團便拆借一部分資金來堵急需填補的窟窿,連通達在你們四季的股權也都抵押出去,這些你是知道的。” “沒錯,後來我們四季還給通達擔保了一筆上億元的資金。” “對,拿到錢以後,通達算是在死亡線上緩了口氣,但那僅僅是拿來續命,以通達當時的情況,要想徹底翻盤隻靠那點錢是遠遠不夠的。也就是在那時候,你爸跟周隆的交往密切起來。後來錢貸出來你爸爸卻被卷了進去。” 說完孫玉湖深深嘆息:“戈銘,如果齊權沒走,以他的資本運作能力,通達遠不會走到這個地步。一個人有時候真的能決定一個公司的生死。” 郭戈銘知道現在說這些除了徒增懊悔,其他毫無用處:“媽,咱不說如果的事。我爸涉及的那筆款項,數額大嗎?” 孫玉湖沒有隱瞞:“違規貸款加上受賄,數額不小。兒子,現在能走動的關係媽媽一個都沒放過,你向伯伯那邊也在幫著找門路打點。但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兩年政治環境變化太大,周隆又正撞到槍口上,你爸爸要麵對的形勢不容樂觀。如果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兒子,媽媽希望你能跟高家打個招呼,到了高崇學那個級別,興許一個電話就能把你爸給撈出來。” 郭戈銘看向孫玉湖聲音低沉:“希望不要走到這一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郭戈銘清楚高崇學的為人、為政之道,他不可能淌到郭家這攤渾水裡來。 孫玉湖繼續道:“戈銘,還有一件事媽媽必須要認真的和你談一談。” “我回通達的事嗎?”郭戈銘問。 “是的。原來你爸爸在通達坐鎮,你畢業想留在哪裡做什麼,我們都可以放任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可如今通達群龍無首命懸一線。今天的董事會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從各自利益出發,想榨取通達這頭大象身上最後的一點剩餘價值。 戈銘,以前媽媽沒攔過你,你爸爸更是真金白銀的扔進去支持你創業,還派齊權給你們當參謀。你心裡當是明白的,沒有通達集團的扶持,你們四季絕對不會發展成如今的規模。 戈銘,通達集團為你做了這麼多,到你回報通達的時候了。如果你能把通達的擔子擔起來,媽媽會將手裡的股權全部轉讓給你。股東們也會全力推舉你接替通達集團董事長的位置。” 郭戈銘內心猶如巨石壓頂:“媽……你讓我想想,我需要好好想想。” 孫玉湖緊了緊與郭戈銘相握的手:“公司不可一日無主,戈銘,沒有時間了。” 郭戈銘再也掩蓋不住自己死死壓抑的憤怒:“沒時間?媽,你們現在知道沒時間,姓周的進去一個多月了,我爸他做了什麼自己不知道嗎?他就一點危機感都沒有?你們但凡能提前給我一點音信,我現在也不能這麼被動的讓你們牽著鼻子走。” 孫玉湖無奈道:“是你爸太自負,他以為自己可以擺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