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1 / 1)

波蘭不驚 九少·猶格 4501 字 8個月前

辛迪加再次看到雅科夫的時候,他回想起了十年前他在斯摩棱斯克陪父親看賭馬賽的那個下午。在馬場的一個墻角,還是個小男孩的他把另一個小男孩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頓。   這個下午之所以讓他記憶深刻,是因為在打到一半時,他被父親一腳踹到墻上,並在失去了當天的晚飯。後來,他才知道自己當時揍的同齡人是涅斯維茨基男爵的兒子。   “親愛的雅科夫,不對,現在我得稱呼您為涅斯維茨基男爵先生了。”辛迪加此時表現得好像雅科夫是他多年的好友,雖然他們的交集隻有十年前他給雅科夫的一頓打,“我的朋友,您怎麼到這來了?難道那幫革命軍已經打到斯摩棱斯克了?”   辛迪加承認剛剛那句話更多是在調侃雅科夫。同時,他也確實需要知道這個沙俄的男爵在這個動亂的時期帶著人來到這裡的原因——畢竟斯摩棱斯克離波蘭的邊境已經非常近了。   如果雅科夫真的是因為斯摩棱斯克的陷落被迫逃難,那革命軍可能很快就會到達波蘭。而憑波蘭目前在邊境守備的這十個師,想要真正抵擋俄國人的攻勢恐怕是在癡人說夢。   “斯摩棱斯克還算安穩,我這次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雅科夫乖乖地下了馬,把手套摘了下來同辛迪加握了握手,“當然在陛下重新回到聖彼得堡之前,我暫時也不打算回斯摩棱斯克。”   “啊,那就是來避難的了,”辛迪加點了點頭,探著身子向後麵的車隊看了看,“但犯不著這麼大的陣仗,我的朋友,波蘭國家議會已經同意容納俄羅斯逃難的貴族了,您隻要去最近的城市辦一個手續,就可以得到現在波蘭政府的庇護了。所以後麵是您的家人?”   “算是吧,勞駕問一下,”雅科夫把嘴巴湊近了辛迪加的耳朵,“你們現在和革命軍是一邊的嗎?”   “當然不是,”辛迪加有些吃驚地看著雅科夫,好像剛剛對麵問出了他會不會和大猩猩結婚一樣,“波蘭已經獨立了,我們和俄羅斯的那些革命軍、保皇黨、還有什麼社會民主黨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會有任何關係,我們就是要脫離俄國人。”   “當然,當然,”雅科夫跟在辛迪加身後,一邊說著話一邊點著頭,“波蘭,自然是要獨立的,克倫斯基那個毛頭小子也是攔不住你們的,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波蘭獨立以後,王室要怎麼處理呢?”   “王室?”辛迪加有些奇怪,他覺得雅科夫一定是發燒了,才會問出這麼些不知所雲的話來。   “這天確實太冷了,想必您一定是不舒服了,”辛迪加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不那麼刺耳,“您一定是記錯了,波蘭沒有國王,更不用說什麼王室了。”   雅科夫的臉都漲紅了,他努力想要說點什麼,但終究是什麼都說出不來,隻能順著辛迪加的話說道:“是的,是的,現在想是沒有了,可是過去還是有的,過去的波蘭國王,攝政議會時代的國王。”   “過去的?”辛迪加重復了一句,還是沒有弄明白雅科夫想說什麼。   這時謝廖夫走到了兩人身邊。聽到兩人的對話後,謝廖夫立刻明白了雅科夫想說的事情。在攝政議會時代,沙皇就是波蘭的國王,所以過去的王室,就是羅曼洛夫家族。   “所以裡麵是,是王室?是沙皇!不對,是王子殿下嗎,還是說是公主殿下?”經過謝廖夫提示的辛迪加反應了過來。這個事實給他嚇了一大跳,以至於讓他有些語無倫次。   “是公主,阿娜斯塔西婭女大公,”雅科夫也壓低了聲音回應道,“陛下的小女兒。”   “您可真會找麻煩阿,我的朋友,”辛迪加在馬車邊的雪地上來回走著,然後一腳踩空摔在了地上,再爬起來拍了拍衣服,接著走著,“您,您可真是找了個大麻煩啊。您實話告訴我,您後麵確實沒有革命軍吧?”   “我向您保證,我用我家族的名譽和您保證,革命軍還在彼得堡和莫斯科呢,”雅科夫急忙走到辛迪加身邊扶住他,壯實的雙手緊緊抓著辛迪加的胳膊,像是怕辛迪加馬上就跑走的樣子,“您是阿波卡利斯公爵的兒子,看在上帝的份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您現在恐怕得給我們一點時間”謝廖夫抓住辛迪加的衣袖把他帶到不遠處的上校旁邊,“上校先生,這是阿波卡利斯公爵家的公子,辛迪加。”   “有日子沒見您了,辛迪加閣下,”團長摘了一下軍帽向辛迪加致意,但一陣冷風吹過,他很快又帶了回去,“上次見麵的時候您還是個中學生呢,現在已經是個可靠的士兵了。那邊的來客是誰?”   辛迪加回頭看了一眼雅科夫,他就這麼默默地看著自己,沒有一絲的言語,也沒有一點動作,隻有眼中流露出的請求和軟弱。   雅科夫就這麼站在,像是雪地中的一根老木樁,努力嗬護著樹根旁的一顆小小幼苗。這顆古老的樹樁旁曾經誕生過許許多多絢麗的花朵:伊凡雷帝、彼得一世、葉卡捷琳娜、亞歷山大二世……   人們總是隻關注到那些美麗的花朵,詩人和作家用最華麗的文法歌頌他們的豐功偉績,藝術家用盡自己的汗水和靈感為他們畫像譜曲,歷史學家們用他們的名字為時代命名。   在那些嬌艷的鮮花旁邊,是這顆越來越腐朽、越來越破爛的老木樁,終於,在今天,它連承載最後一株藤曼的力量都失去了。它的身體破碎崩裂,露出了一顆全新的樹種,而這顆樹種全無繼續培養鮮花的興趣。   它要為自己而活了。   而雅科夫這顆,支離破碎的,已經不再有一絲生機的老木樁,還想要用自己最後的一點氣力來嗬護這個寄生在它身上數百年的花種。但它並不知道,即使鮮花失去木樁的庇佑,它也依然能找到自己生存的方向。   “上校先生,”辛迪加終於回過頭來,低著頭吐出幾口氣,“這些人很特殊,他們現在不能留在這裡,也不能留在邊境對麵。上帝,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團長看著那隊長長的馬車隊,從大衣中拿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半響才從口袋中拿出火柴:“說實話,這本來不是我一個邊防團長該插手的事情,不過我可以給您一個建議。”   辛迪加抬起頭,看到了團長所指的方向——平斯克。   “我可以安排人把他們送到平斯克,然後交給當地的軍隊看管……保護起來,這個時候您可以先回一趟華沙,把這裡的事情報告國家議會,”團長的目光又移到那些騎兵上,“但是這些騎兵要留在軍營裡,在議會的命令下來之前,一步都不能出去。”   “那可再好不過了,這些騎兵就麻煩您了,”辛迪加點了點頭,這位團長是抗擊過第二次拿破侖遠征、參加過遠東戰爭的老兵,躲過兩次背鍋清算還能做到團長,政治覺悟自然是不容小覷的,“我先和他說一聲。”   “我還以為我們要被賣了,”雅科夫看著手裡的手槍,臉上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輕鬆,“我都想好了,如果你們想扣押我,我就用這把槍和你們打到底。”   “雅科夫,你怎麼會這樣想,”辛迪加走到雅科夫的麵前,用力地拍著雅科夫的肩膀,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we are brothers,我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我的父母,管你叫兒子啊!”   “得得得別給我來這一套,”雅科夫左右兩下把辛迪加的手拍了出去,辛迪加說的確實是實話,雖然兩人基本上沒交集,但阿波卡利斯家族和涅斯維茨基家族有聯姻,阿波卡利斯公爵確實可以喊雅科夫叫兒子,“對你這套說辭我是一點也不相信,也不知道小時候是誰打了我一頓。”   “誒誒,這就沒意思了,”辛迪加攤開手,做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努力地為自己申辯道,“當時我還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也沒多大,什麼打架,那不就是鬧著玩嘛。我還被我爹一腳踹出去呢。多少年前的事了,沒必要翻出來好吧。”   “我跟你說,這事我這麼多年還真沒忘記過,”雅科夫走到那些騎兵旁邊,揮揮手,騎兵們把馬刀都扔到了雪地上,跟著波蘭軍的騎兵把馬牽到了馬廄裡,“我告訴你,那天我特地寫了下來,還交了作文,老師給了我個優等。”   “你那文筆還能拿優等,”辛迪加一臉懷疑,“就你那水平,模仿契訶夫寫小說,寫得還不如隔壁報紙上的每日一笑,作文還能優等?”   “我跟你說,我當時的標題是,記馬賽上的一次沖突,寫兩個人因為口角打起來了,老師在評語上麵寫,”雅科夫頗有些得意地說,“描寫打架的畫麵十分生動,動作細致、文筆流暢,仿佛身臨其境。”   辛迪加點點頭,這老師說得是一點錯都沒有,何止是仿佛身臨其境,他就是被打的那個倒黴蛋。要是題目改成:記我的一次挨打經歷,這作文就不僅是優等了,搞不好能得獎。   “這邊的事情忙完了,你們就跟著上校先生的安排先去平斯克,我回去報告國家議會以後就回來看你們,”閑聊了一陣後,辛迪加和謝廖夫翻身上馬,準備回華沙,“再會,朋友。”   兩人旋即踢了踢馬肚子,飛奔在廣袤的雪地上。   “他媽的。”跑了一陣,謝廖夫突然聽到辛迪加的罵人聲。   “怎麼了,少爺?”   “給雅科夫鬧的,”辛迪加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忘了在那把午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