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營後,簡陋的單人帳內,公孫敖正坐在鼓邊,規矩的用毛筆在竹簡上一筆一劃的認真寫著,此事是不能瞞的。 公孫忠給公孫敖端來了羊湯,捎帶著說道:“公子此次將赤勒勿都誅殺,必然會引起河朔匈奴的動亂。” 公孫敖接過羊湯,小抿一口有些燙舌,隨即放到一旁笑道:“動亂,你太高看他們了,白羊和樓煩兩部現在還能聯合的起來嗎? 呼勒忒爾親眼看著赤勒勿都被我梟首而無動於衷,這事傳到圖喇刺矢耳中,他會怎麼想? 兩部本就因為灘塗作戰而心生芥蒂,想要再聯合起來,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本將此舉就是要明明白白的殺雞儆猴,樓煩部這隻猴子規矩了,白羊部這隻雞若是還不自知,對付起來就相對的容易了。 若是他白羊部對大漢的忠誠不絕對,那就是絕對的不忠誠,朝廷再借機清理投降的匈奴貴族便成了應有之義,如此也更有利於穩定新服之地。 朝廷需要的是牧民們為大漢放牧當兵,安心勞作,而不需要太多的匈奴貴族來作威作福。 若不是嫌動武吃相太難看,我有時真想將他們一勺燴了。 不過現在看呼勒忒爾的樣子,他是個明白人,未免降人寒心,咱們也隻能用文的了。 我已經知會衛青聯名上奏,要朝廷在河朔,因功再封出幾個匈奴小王來,圖喇刺矢他可不止一個兒子。 封匈奴,立堅城,遷百姓,啟農耕,如此河朔方得長治久安。” 見公孫敖越說越振奮,公孫忠無奈道:“公子想到了一切,但唯獨沒想想自個。” 公孫敖聞言一愣,隨即苦笑著嘆道:“估計陛下這次又該整治我了,赤勒勿都死在了陣前,這種級別的官員,還是要陛下首肯後會妥帖點。 看來這次,我一個白板侯的帽子還是摘不掉了。” “公子,張次公都尉來了。” 公孫敖抬頭望了眼報信的公孫勇,問道:“可知因什麼事?” 公孫勇搖了搖頭。 “叫進來吧。” 張次公行禮後跪坐下來,毫不扭捏的說道:“將軍,我跟大夥通了氣,連呼勒忒爾也點了頭,殺赤勒勿都的事,不若坐實他娘的反叛。” “坐實反叛?” 公孫敖眉毛一挑回過味來,看來手底下的將軍們,是有意幫自己脫罪,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張次公見公孫敖猶疑,繼續壯著膽子說道:“將軍若還是有顧慮,某願修書一封,讓車騎將軍控製白羊王,咱們乾脆一鼓作氣清除了白羊部上層,也好讓河朔得安。” 公孫敖凝著眉頭,拒絕道:“諸位的好意,敖愧領了,有你這句話,說明敖的將軍當的不太失敗。 但聯係仲卿行險大可不必,他與我不同,若是不小心謹慎,他日必因此驟生禍患,敖不能因一己之私,連累朋友。 再說本將以軍令誅赤勒勿都,雖顯得不合時宜,但卻有震懾立威之效,其中罪責,敖一力承擔即可。 爾等新獲封侯,豈可輕易越矩,安心作戰即可。” 張次公見公孫敖明言拒絕,他是衛青麾下的戰將,非公孫敖的心腹之人,再說深便難免殷勤,隻好抱拳應諾,退了出去。 帳中唯剩三人,公孫勇不解的問道:“此事諸軍願瞞,公子何故拒絕? 我軍離長安千裡之遙,如何會泄露風聲。” 公孫敖端起羊湯小口啜飲,嘆道:“期滿一時易,期滿一世難。 赤勒勿都份量足夠,隻要河朔匈奴一鬧,為了平息此事,陛下必然要降罪於我。 匈奴在此事上出了氣,那麼在後續的封賞上再鬧,必然就是不識抬舉了,到時候朝廷動起手來,也順遂些。” 公孫忠和公孫勇兩人相視一眼,感覺今日的公子有些高大了。 他們和張次公的感覺一模一樣,本以為公子是個溫和派,未曾想公子處處是在給匈奴人挖坑,殺了人還不算,還打起了朝廷封賞的主意。 公孫敖放下湯碗,說道:“行了,此事就到這吧。路夫他們可有新消息傳來?” 公孫忠回稟道:“捕鷹者各小隊相繼發現了匈奴遊騎,按匈奴人的用兵習慣,他們的大部隊這一兩日便會趕到。” 公孫敖頷首,吩咐道:“既然時日不多,我軍也應當見好就收。 傳令下去明日拂曉拔營,大軍回轉狼山南。 公孫勇你持我令,前往河朔大營,讓車騎將軍選一軍接應我等。” “諾。” 第二天,公孫敖縱馬登上草丘,長龍般的隊伍緩緩南向,牛羊成群,戰馬嘶鳴,若不是所部騎兵身著紅甲打著赤旗,誰會猜出這是一支漢軍隊伍,倒有點像匈奴大部在轉場。 公孫忠打馬而來,氣喘籲籲的稟報道:“將軍,隊伍帶著大量的俘虜牛羊,比咱們計劃走的慢太多,是不是,減少些負重。” 公孫敖深知萬事都敗在一個貪字上,但不貪總歸太虧。 想了想,公孫敖問道:“給你多少人馬,能帶輜重俘虜回到河朔?” 公孫忠頓了頓,道:“俘虜人過萬,再加上婦孺,最少五千騎要的。” 公孫敖斟酌道:“給你兩千漢騎和一千樓煩騎,合三千騎南行,俘虜裡抽出有家室者兩千青壯,以減輕你的壓力。” “公子如此你麾下隻有三千漢騎,其餘皆是胡騎,一旦有變,恐怕不好掌控。” 公孫敖抬手一堵,道:“呼勒忒爾麾下千五百騎,白羊部群狼無首,兩千牧民青壯還翻不了天。” 見公孫敖心意已決,作為家臣公孫忠隻好領命。 公孫敖耐心的囑托道:“你此行順利與否,關乎我軍北行勝敗。 你隻需記住,能把這些人帶回河朔,匈奴右部的貴族們,一輩子都會記住你的名字。” 公孫忠點點頭勒馬便走。 漢軍隊伍中,各部騎兵隨即開始陸續出隊,九千騎兵如沙而聚? 公孫敖騎馬走過俘虜騎兵陣前,喝道:“今日本將給你們生的機會。 斬一級,己身非奴。 斬兩級,家人可免。” 傳令官奔走相告,頓時俘虜軍中躁動不安。 有膽大的出聲問道:“將軍,那斬三級呢?” 沒人會想到,公孫敖會回答俘虜的話,他笑道:“若能成,本將親自上奏陛下,如此勇士保你入漢籍。” 在匈奴人眼中,漢地可都是流蜜之地,饑餓與半飽之間,自然是半飽更吸引人。 隨行的呼勒忒爾不禁嘆道:“將軍真是好手段,三言兩語就將這幫俘虜收心,小王學到了。” 公孫敖笑道:“白羊部群龍無首,不知世子可願統之?” 呼勒忒爾心中一警,趕忙擺手道:“小王力薄,統本部之兵已是頂天。” 公孫敖深望了他一眼,扭頭道:“張次公,你為先鋒官,帶領白羊部騎兵和俘虜騎兵先行。” “諾。” 公孫敖集結兵力是為了防護突來的匈奴騎兵,自然不可能去主動尋戰。 但從東線戰場著急回轉的右部軍中,此時已經吵成了一團,公孫敖率部劫掠數日,幾乎將狼山以北拉網搜了一遍,偌大的草原難免會有漏網之魚將消息帶出去。 作為大軍先鋒,羅姑比眼露狡黠的說道:“公孫敖率軍洗劫了狼山以北的諸部營地,按時日和腳程來推算,漢軍再快,也不可能現在就返回到了河朔。 本王估計他們應當還在狼山以北的草原上,稍微警惕些應當是往南走了。 你我兩部都是打頭的,加起來有兩萬騎,隻要追上,漢軍的收獲就會變成你我的繳獲了。” 攣鞮產眼露意動,但頭腦中尚存一絲理智,他說道:“我軍遠行本就是疲兵,若是再輕騎奔襲,還要舍了身後的部族。 一旦截不住,怕是既惡了諸部不說,身後的部族也保不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羅姑比不悅的哼道:“我看你是越老膽子越小了,陰山北草原是我們匈奴人起家的地方,在這片草原上我匈奴鐵騎又有何懼? 再說本王料那漢軍偷襲河朔兵力就已是吃力,何況其又貪大分兵。 本王猜測漢軍北進的公孫敖部手裡並無多少兵力,籍若侯不去,本王可就先行了。” 攣鞮產斟酌兩息,還是沒頂住誘惑,一握拳道:“乾了!” 羅姑比滿意的頷首道:“如此也需激騎兵勇進,傳令下去,漢軍千餘所獲甚多,誰搶到就是誰的。” 果然在利益的誘惑下,匈奴騎兵臉露心動。 羅姑比和攣鞮產放棄輜重加快了腳步,知道漢軍還是要從高闕回到河朔,兩王帶輕騎速進。 奉命時刻監視東部草原動向的捕鷹者率先發現敵情,快馬發來了預警的消息。 公孫敖立刻召集以逸待勞的諸將,吩咐道:“匈奴東來,日追月趕下必是疲兵,眼下能戰不過是釣著最後一口氣,想全取我軍此行的斬獲。 所以隻需一潰,時間上匈奴便難以再組成有效的進攻,我大軍可安然返回河朔。” 多說此話,公孫敖便是在安定軍心,畢竟所犯之敵倍數於己,自家軍中也是胡多漢少,少不了這些鼓勵之言。 隨即公孫敖命令道:“張次公你統俘虜營和白羊騎兵為先,以四千五百騎迎戰匈奴,隻可且戰且退。” “諾。” “呼勒忒爾你引本部兵馬為左,公孫勇引千騎為右,分列南北設伏,待我鼓號出擊。”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