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等候李嬌出宮的時候,相較於先前準備進宮時的忐忑,此時的公孫敖心中多了幾分興奮和慎重。 興奮在於終於能有機會獨當一麵,進而一展心中抱負,慎重則在於遼東都尉肩上的擔子,一郡之民豈可輕負。 好在後宮的會麵緊跟著前殿的進程,帝後默契相合,不多時宮道內蹄聲由遠及近,公孫敖尋聲望去便瞧見了自家的馬車。 馬車緩緩而來,鈴聲清脆,公孫敖親自迎上去笑問道:“謝禮可還順遂?” 盛裝的李嬌從簾後伸玉手,將公孫敖拉上馬車。 一上車,李嬌便甩了手,抱怨道:“你的手好熱。” 不待公孫敖回話的功夫,她便放下矜持,用手當起了扇子,一旁的蘭丫更是對著她小扇子扇的不停,主仆二人的額頭上都布著細密的汗珠。 夏日炎炎,沒了宮內的儲冰解暑,穿著正式簡直就是活受罪,公孫敖見此直接動手將門簾掀起,用門角的短繩縛住後,便吩咐啟程。 馬夫一甩長鞭,馱馬便抬步前行,微風順著車門湧入,帶來絲絲涼意,卻也引來路旁好奇的目光。 見此情景,李嬌輕踹一腳公孫敖,發泄了她的不滿,哪有貴族之家不顧禮儀,被人瞧去了內眷的。 公孫敖拉著她的手,笑道:“你啊,真是活受罪! 既無茍且於世,又怎會怕被世人瞧見? 蘭兒,將車簾也掀開,車走自有風來,何苦受此悶熱之罪。” 隨著馬車的晃動,感受著迎麵而來的股股涼風,解了三分熱氣的李嬌心中泛甜。 瞧著沿途的熱鬧,也就從了公孫敖的荒唐,隻不過還是用小扇擋住麵龐,行那掩耳盜鈴之事。 一路上卻是忍不住嘰喳,說著宮裡聽來的家長裡短,而一旁的公孫敖則認真的聽著,因為他知道這樣安逸的日子,不多了。 回到府中,趁著李嬌回後院的功夫,公孫敖即刻召集了所有家底。 家臣有公孫忠、公孫勇之流。 同族的有親戚公孫車,公孫無忌。 還有河朔投效過來的脫歹,公孫敖將他的家人從俘虜中撈了出來,脫歹心存感激,便也投入了麾下。 待人到齊,公孫敖環顧堂下,道:“此次進宮,我奉天子命,將任遼東郡尉,諸位可願跟隨?” 眾人聞言皆是一頓,本以為公孫敖隻是進宮謝恩,未曾想居然雙喜臨門。 前段日子公孫敖被免職,他們難免各有心思,現在驟然復官,一時間他們也被打了個懵,本還以為要再等個一年半載呢。 隨後紛紛鼓噪道:“敢不效死?” 公孫敖點點頭,肅聲道:“此次陛下撥了騎兵一千,步卒兩千於我隨行,為了順手,被封百戶侯的龔虔也將隨軍前往遼東,為副帥。” 一聽這,公孫勇即刻樂道:“都是熟人搭夥,這次能放開手腳,好好地建立一番事業了!我定要長安的小娘皮們都為我歡呼!” 公孫勇的話代表了堂下大多數人的看法,畢竟按此次武帝對河朔之戰的封賞規模來看,這無疑是對他們的一針強心劑,衛青麾下封侯者眾,任誰看了不羨艷。 公孫車略帶激動的問道:“堂兄,你就說咱們該怎麼乾吧!” 公孫敖斟酌片刻,道:“我也隻是在宮中匆匆看了些卷宗,過兩天還要再細瞧。 自戰國時燕國始置遼東郡,郡治襄平,本朝沿設,其西為遼西郡,該郡這兩年先後經歷匈奴左部的數輪打擊,情況想來不會多好,遼東遼西一水之邦,它對遼東的影響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長安距遼東有千裡路,絕不是朝堂上的隻言片語就能明了的,我等親朋之中又沒有遼東故舊,若是單憑喜惡而妄加猜測,豈不是人未至已遺禍百姓,此該我等謹記之要,萬不可輕心。” 眾人聞言紛紛頷首。 公孫敖又道:“遼東郡東北為朝廷新設的蒼海郡,其君南閭去年新降,不知底細。 郡東為衛氏,其不過朝廷當年不得已而封的羈縻軍閥,未成想多年過去,此時其主衛右渠已露不臣,暗中跟朝廷搶奪流人,看來也是似敵非友。 三麵環顧,遼東竟無一方安穩立身之地。” 公孫敖一番說下來,堂中人皆默,畢竟指望大夥帶兵乾仗,術業有專攻這還能說上幾句,但出謀劃策,就非我等所長了。 公孫敖也知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自己讓他們規劃將來難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他隻能按自己的心意先來了,道:“歷來講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此行如同作戰,當先派人前往打探,公孫車、公孫無忌,你二人曾往齊地賣糧支援東線戰場,此行復去齊地,打探當地關於衛氏的消息和一切海運事宜。” 二人起身欣然應諾。 公孫敖又道:“公孫忠,你帶百騎先行趕往襄平,摸清周遭詳情,待我與太守親至,報上所見。” 公孫忠應諾。 公孫敖轉頭望向公孫勇道:“你去尋龔虔,從南營中挑選兵士,切記多要燕趙之兵,南兵怕是難忍苦寒。待令而動吧。” “諾。” 待眾人出堂,公孫敖又低頭尋思了起來,一個好漢兩個幫,自己在軍中好召集人手,各方或多或少都會賣一點麵子,但這謀士可就難了。 高門之士必然將眼光都放在關中、中原的膏腴之地,豈會看上這邊角苦地。 寒門就更難了,想學有所成,必然要付出了超越常人的努力,底子裡想的是貨賣帝王家,自家這座小廟怕也是難留。 看來真要犯點難心了,若是在離開長安時都尋不出一兩個幫手,到時候出了門,找人便是大海撈針了。 堂中思索的公孫敖難察時間飛逝,他還未在堂內想到解決的辦法時,公孫勇便氣呼呼的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案旁,咕咚咕咚的豪飲了一壺酒。 公孫敖疑惑道:“怎的回來的如此之快?” 公孫勇氣呼呼的回道:“太尉府言今日事滿,沒時間處理遼東事,讓我等隔兩天再來。” 沒有太尉府的政令開頭,想從軍營調人便無從談起了。 公孫敖先一蹙眉,隨後便將眉頭展開了,此事無非是朝中按正常流程辦事的節奏了。 自家隨衛青進行的幾場出塞作戰,上有皇帝著眼督促,中有舉國目光所注,下有衛青外戚身份傍身,百官自然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不敢有絲毫懈怠,行事自然順遂,自家為從也屬於沾了光。 而今自己奉命拎出來單乾,沒了諸多光環加持,大漢州郡繁多,事繁者重,可不就得有個輕重緩急,比起匈奴,遼東周遭無強敵矣。 公孫勇這是體驗了舉國之力的加速後,現在突然回歸正常,必然會覺得是官員故意懈怠,才會慢了下來,產生不適,想來公孫勇的遭遇,絕不會是孤例。 再說此時公孫敖的名號,又怎能比得了衛青? 想通透的公孫敖出言開慰了公孫勇幾句,先做著看吧。 待打發走了公孫勇,感受到做事難的公孫敖心事重重,出屋後不覺間已漫步到了後宅。 抬眼一瞧,發現屋內的李嬌正拿著馬頭琴好奇的打量著。 眼見公孫敖進來了,李嬌好奇的問道:“這是琵琶?還是什麼怪琴?我怎的從未見過? 倒是這個馬頭雕的不錯,栩栩如生。” 公孫敖臉不紅心不跳的接了過來,道:“這是為夫去草原有感而做。 阿嬌可去過草原?” “幼時隨父親到過隴南草原,後多在長安,早就忘了草原是什麼樣子了。” 望著手裡的馬頭琴,這是公孫敖私下裡拜訪了眾多皇家樂官才合力整出來的,一共才做出了兩把成琴,一把留在了宮中,實驗的老琴則被公孫敖帶回了府中重新修整。 公孫敖笑道:“那正好,夫人且坐,閉眼以待,讓為夫帶你夢回草原。” 望著興致勃勃的丈夫,李嬌乖巧的閉上了眼,心中想著隻要不是太難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她必然要好好的誇贊一番。 隨著《天邊》的曲響,李嬌驚訝的睜開了眼,隨後又不由自主的閉了回去,隨著馬頭琴奏響,仿佛這曲活了過來,勾起了她兒時的回憶。 一曲罷,公孫敖也從剛開始的煩憂中脫離了出來,瞧著眼前久久不願睜眼的主仆,不禁抿了抿唇,竊曲爽啊。 兩息過後,李嬌的眼睫毛微顫,意猶未盡的睜開眼,幽嘆道:“未曾想,將軍屢屢出塞擊胡,卻能奏出如此動人的草原曲子。” 公孫敖舉了舉手中的馬頭琴,道:“有時候此物更勝兵戈之伐。” 李嬌搶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孫武說的。” 公孫敖笑著搖搖頭,贊道:“不錯。” 瞧著公孫敖看過來的眼神莫名,李嬌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小貓般竄了起來,頗有些受不了的哼道:“你是不是覺得本姑娘一天隻知道打打殺殺?” 瞧著妻子的憨態,公孫敖拱火道:“不然呢?” 激將法! 李嬌攥緊拳頭,喝道:“你可不要小瞧我!” 瞧我這好強的老婆! 說著她轉身便催著蘭丫四處翻尋,終於在梳妝臺的抽屜中尋到了個精致的紅漆盒,從中找出來一支陶塤。 接過陶塤的李嬌挑釁的望了望公孫敖,隨後孕氣,唇貼塤口樂聲起。 誰知陶塤的聲音一出來,公孫敖便瞪大了眼睛,透露出突感意外的詫異。 李嬌吹奏的曲子荒古渾樸,其中又帶著點蒼涼哀婉,讓人禁不住心隨所動,離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