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上的公孫敖端起漆碗,小嘬一口酸梅湯,再活動兩下發酸的肩膀,頓感身心舒爽,低頭眼瞅著滿案卷竹,方才體會到遠行的不易。 各式準備千頭萬緒,對接京中的各個衙門多繁瑣,雖無人從中故意阻礙搪塞,但循規蹈矩下時間亦是飛逝。 算算日子,離啟程的時間驟短了起來,尤其是公孫敖還有自己的打算,一來二去留下來的時間就更少了。 此次赴任遼東事事親為,量入為出下,也算是給公孫敖一次小考,目前看來準備的還算不錯,但累慘了的他知道,需要招人。 將公孫勇送來的花名冊又拿在手中細細端詳,汲黯推薦的宿框是重點關注的對象不假,但公孫敖卻不會將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裡。 多方接觸下,收獲是有,但多是在長安混不下去的小吏,再或者便是渾水摸魚之流,想著去地方上作威作福。 真正有本事能堪用者,不是嫌棄自家廟小,難養大佛,便是不願遠赴苦寒邊地,再者便是獅子大開口,借機讓公孫敖知難而退。 有幾個公孫敖覺得合適的人選,他甚至親自登門去請,奈何還是被人婉言謝絕。 吃了苦頭,公孫敖不禁自嘲道:“都說成事在人,但這第一步人就卡住了,動彈不得啊。” 現成的吃不上,公孫敖心中便有了培養人的打算,既然大才難求,不如從零抓起,無非是多花費些時間罷了。 想到此處,公孫敖刷刷兩筆,派人知會老爹和李嬌,要從兩家選出些人來著重培養,以觀後效。 但這種遠水終究難解近渴,想了想公孫敖還是決定去親自拜訪一次宿框,若是此去不成,他便隻有在遼東當地再想想法子,補充人手了。 喚來公孫勇,主從二人一身簡裝騎馬出府。 來到宿家酒館不遠處的驛站,公孫敖便下了馬,出示印信讓公孫勇將馬寄存到此處,步行前往。 午時已過,此時店中隻有一桌客人剩了留底酒,想來也留不長,好容易得空的宿王氏在櫃臺後撐著下巴漸生困倦,稍一頓便聽門響,一抬眼便見兩個衣著錦衣的大漢走了進來。 察覺到這兩人不是尋常莊戶,宿王氏趕忙熱情的繞出櫃臺,臉上掛著笑意道:“二位貴人莫不是走差了,小店往西百米處就是家大店,衣食住行皆全。” 公孫敖自來熟的尋空桌坐下,道:“不妨事,小店自有小店的味道。” 宿王氏見推辭不得,一邊用抹布將桌麵又擦了擦,一邊介紹道:“小店隻有濁酒、煮豆,怕是要慢待貴客了。” 另桌的胡老三見此,心中一緊更是不願意多留,不舍的將碗底殘酒一口蒙了,舔了舔唇這才用袖口擦了擦,對著公孫敖兩人笑著點點頭便擦身而出。 公孫敖四下打量小店,笑道:“錦衣玉食吃多了,濁酒煮豆亦不失其本真。 店家先來壺酒,再來盤煮豆。” “諾。” 宿王氏知道這是遇上兩個尋新鮮的主了,也不多話,招呼身後的公孫勇坐下後便麻利的端酒上菜。 公孫敖淺嘗輒止,倒不是因為嫌棄,而是覺得自己喝茶更舒服。 公孫勇倒是來者不拒,嗦豆倍香的。 不多話的主仆二人耐心等了起來。 話說胡老三背著纖繩出了酒館,沒走多遠迎麵就碰上了來喝酒的李大,念著都是酒友的他一把拽住老夥計,神秘兮兮的說道:“這會宿家酒館裡有貴人,換一家吧,切莫沖撞了。” 李大眼睛一瞪,哼道:“你莫哄我,就宿家那兩丈地,若不是酒錢賤,人都沒個,還能有貴人瞧上?” 胡老三翻了個白眼,罵道:“老子好意醒你,不信就滾。” 說著胡老三罵罵咧咧的背起纖繩就走,李大扛著鋤頭碎罵還了一句,抬步奔著酒館而去。 酒館內不大一會功夫,公孫敖瞧著公孫勇麵前堆砌的小山,心道這小子出門前不是剛吃過,真是不長臉。 公孫敖起身走到櫃臺前又要了盤煮豆,見宿王氏忙著從鍋中取豆的功夫,瞥見了案上的賬本竹簡,起了興趣的他出聲問道:“店家,閑來無事,這賬本可能借來瞧瞧?” 宿王氏盛豆的手一頓,隨後笑道:“都是一兩文錢的買賣,貴客要看就看吧。” 公孫敖拿起竹簡,印入眼簾的是規整的小篆,雖然每筆賬目都超不過十文錢,但記錄方法準確,其中價目明晰,新舊帳一目了然。 公孫敖不禁贊道:“店家賬目清晰,字跡規整,比之朝廷公文不遜幾分。” 聽著誇耀,宿王氏嘴角難掩笑意,樂道:“都是吾兒弄的。” 話罷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宿王氏的眼中帶出了幾分憂愁。 宿框?以小窺大,有此技藝做個從官不差,就在公孫敖心中尋思間,隻聽門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宿娘子,老樣子,打酒來。” 人未至聲先到,掀簾進來的不是李大還有誰。 李大抬眼就撞見了公孫敖的打量,遍身羅綺者,非富即貴。 心中暗罵自己豬油蒙了心,沒聽胡老三的勸,李大趕忙抱拳一禮,道:“貴人有禮,宿娘子酒不要了,改日再來。” 話罷李大轉身就溜,公孫敖也未曾想到自己已經成了百姓眼中畏之如虎的存在,苦笑道:“看來是我等讓店家少了生意,一會多算一桌吧。” 宿王氏連連擺手道:“不妨事,一兩文錢不妨事。” 公孫敖將看完的賬本還了回去,心裡對宿框已經有了幾分認識,最起碼在術算方麵,他已經接近於衙門當差多年的老吏了。 就在公孫敖邊酌邊等時,李大嘴巴已經將酒館遇貴的事散播了出去,引來眾多人圍觀。 挑水而歸的宿框還沒走到跟前,就被鄰裡圍住。 “宿大,有貴人去你家了。” “大郎,有貴人去你家查賬。” “說是要收稅。” ...... 七嘴八舌下,宿框想到店中老娘越想越亂,一籌莫展之際隻見人群閃開,兩個抱劍而來的遊俠兒抬步走來。 看清兩人麵孔的宿框心中大定,抱拳道:“張三哥,秦五哥你們來了。” 張蒲道:“前幾日你托我等照看店麵,平日裡宿大娘的飯咱哥倆也沒少吃,今日遇事怎能縮首?” 秦振亦道:“大不了攮了他去,我兩兄弟往邊地討生活,聽說朔方缺人哩。” “兩位哥哥....” 宿框熱淚盈眶感動不已。 店外的吵鬧自然瞞不過公孫敖的耳朵,他踢了踢快埋進豆皮堆裡的公孫勇,道:“出去瞧瞧怎麼回事。” 嗦了皮裡的豆,公孫勇摸著滾圓的肚子走了出去,環顧圍觀的眾人,有些詫異的喊道:“好端端圍在這乾啥?都散了吧。” 張蒲見狀出聲大喝道:“你等貴人來此何事?若是欺負人,就要先問問我手機的寶劍答不答應。” 寶劍? 公孫勇瞅了眼張蒲懷裡的鐵劍,不由的撇了撇嘴,軍中的好劍他見的還少了不成。 不願生事的公孫勇哼道:“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個遊俠兒多舌來管,快走!莫要礙事!” 赤裸裸的輕視。 受不了辱的秦振不由多言,怒火中燒的他拔劍就刺,卻被公孫勇側身躲過,反倒是他自己沒收住力,被公孫勇抓住機會,飛起一腳踢出了兩米遠。 見兄弟吃虧,張蒲也抽劍迎了上來,公孫勇見狀抄起店門前的木棒就迎了上去,以一敵二不落下風。 聽見店外的打鬥聲,坐不住的公孫敖和宿王氏跟了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人群中的宿框一見老娘,趕忙沖了過來,一對立馬知道自家是被謠言坑了,那是什麼查賬,人隻不過是正常客人。 宿框大喊停手,奈何殺紅眼的兩兄弟誰又能聽得進去,至於遊刃有餘的公孫勇,沒有公孫敖的命令可不得由著性子來。 片刻功夫,秦振被公孫勇打的滿臉是血,張蒲再蠢也察覺出了不對,起先他們拿大是因為沒看見店外有馬,便以為隻是兩個騎不得馬的小貴,穿了身好衣裳顯擺,現在瞧這護衛年紀輕輕就使得如此淩厲的手段,八成是軍中出身。 張蒲暗中給秦振使了個眼色,便決定來個擒賊先擒王,不料早就被公孫勇瞧在了眼裡,拖延的秦振被公孫勇先行擒住一擲,便跟沖向公孫敖的張蒲撞了個滿懷。 瞧著被公孫勇製服的兩人,再一聯想宿框母子的神態,事情也就猜出了個七八分,爾今帳下可缺著人呢,怎能讓這三熟鴨子飛嘍? 公孫敖起了摟草打兔子的心思,眼神一冷道:“爾等可知道當街襲擊一郡都尉,按漢律是什麼下場嗎?” 一郡都尉,圍觀的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平常能接觸個裡正都了不得了,宿家這是要完。 不待眾人緩過勁來,隻聽人群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原來是驛站兵來,他們接替公孫勇製住兩人。 聞訊趕來的驛館吏自動幫公孫敖補上了最後一道手續。 鬆手的公孫勇走過來,對著公孫敖道:“若不是吃的飽了些,五六招便能將他們斬落馬下。” 公孫敖無語,臭顯擺!誰不知道你有個親軍中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