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啊大海(上)(1 / 1)

《巨獸俯瞰之下》   利維坦雕像屹立在皇立辦公所前。今年執政的是路易家族,是在這裡住得最久的家族了。他們主張獵巫和與鄰國發起貿易戰爭,不知什麼時候這動蕩的日子才會結束。但是這些年確實科技突?猛進。也就是最近的事,這片無名之壤中誕生了第一臺以殊物質驅動的迷你手機和電子書。那種物質被稱之為黑色介質,原料據說來自隕石......但是實際如何無人得知。   最為有名的黑色介質采集者是懷特家族的男性,而發現黑色介質的則是斯普辛家族的女性。關於黑色介質,除了這兩個家族外無人了解,據說是機密。當然也是斂財之路。   然而自從獵巫運動發起,女性雲集的斯普辛家族便逐漸走向沒落......稱這種介質是一種魔法。不久後,魔法這個詞便在這片土壤成為了禁詞。   巨獸俯瞰之下,無人敢尋那誘人的秘密。或許某些喪妻之人是個例外。   《兩本日記簿》   沒有什麼比愛,信任,和放鬆更重要的事了。越是純粹,就越是抽離於所謂的普世價值。——斯普辛一家是這樣的。   露水灑過河溝,輪胎碾過?草。轎?駛向星空的鏡像,野馬奔馳在思想的狂野中。沒有插卡的手機中放著劣質版的新古典樂,黑膠專輯的封麵下是一行日期與隨意的表情符號。潔白的轎?的後備箱半開著,裡麵載滿了行李。這是一次遠途之旅。   在尋找靈性修養之路上,獵人愛上妖女倒也輕如鵝毛。對被命運眷顧的人來說,幸運與詛咒都像必修課一般逃不掉躲不過。翹了學的人生宛若火海中的前線,去了就回不來......   不過斯普辛並不知道自己未來會遇到誰,什麼人什麼事什麼命。他自稱就是個路過的。而在我們的故事中他也的確就是個路過的人。然而他的姓氏卻留在了對他來說無關緊要的日記本上,直接毀了生活與他互不相乾的一家人的幸福。這是他這個享樂之人始料未及的。不過他也不在乎。畢竟,享樂人嘛。沒有什麼比愛,信任與放鬆更重要了。   戰火的硝煙已然拋在身後。斯普辛決定去往世界的更深處。他斷掉網線,焚毀一切身份證明,僅保留了存有妻兒照片的老年手機和若乾份假護照,並就此消失在人間。追尋魔法而走上窮途末路的他依舊還留著兒時的記憶,卻也隻剩下這些記憶:一棟老房子和那裡變得模糊的家人的麵龐。老年癡呆是這樣的。所以他的?子從來沒停下來過。真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遺憾他總能加到油。   至於那本畫滿美好記憶和願景的日記簿,在他的記憶開始凋零之後,被滄桑與泥濘的旅途塗得麵目全非。直到那本日記簿被馴?人撿到,他才得以安寧。但那安寧卻追隨著愛?證了另一種凋零......   而在老斯普辛的尋妻之旅進行時,有另一本寫著他的姓氏的日記簿在悄然掀起驚鴻......在斯普辛的妻子的願景那裡,她與手下的烏鴉們共同譜寫的斯普辛日記,才是打開故事序章的充滿鮮血與鬥爭的記錄。   《黑色的介質》   語言組成的念想,若施以名為遺忘的詛咒,將其從宿主腦海中放逐,那詞藻會重獲自由嗎?人若離開了語言,會成為何種模樣?語言若離開人獨立漂浮,那會是何種景色?女人已然知道:她腳踏的這片土壤,語言並未如此牢靠於人心。語言有自己的思維,自己的結構,它們是最原始的魔法之一,它們是生命,是和宿主共生,又有些危險的物質......正如她肩膀上的這隻,也正如她自己本身。   來自白日夢的彼端的她,以文字的形態融化進自己筆下的世界......她可以變成任何:黑色的字可以組成的一切形態。   那些念想被魔法刻在字裡行間,超越了生老病死......也脫離了她自己。黑色的意識如煙絲與藤蔓爬過每個看過聽過這些話的人的腦海。它們要去往何方無人知道。   宿主們會遺忘,詞藻的含義會因不同宿主的理解而重構......隻有那最初的意識本身,在它化落成文字的那一剎那,才是這短暫生命活過來的瞬間。除此之外,我們所聞的一切,都早已是被燃盡的屍骸中彌漫出的四散塵埃了。   可是人就是離不開火烤過的東?。咖啡如此,茶葉如此,這黑色的介質亦如此。   《她》   細雨綿綿不絕。這份難耐的潮濕撲滅了大街上的灰塵,卻令平日藏在樓間陰影的垃圾散發出了刺鼻的惡臭。   破舊的教堂頂上時不時有烏鴉落下。它們在燒焦的墻繪上留下喙的親吻,爪印,還有排泄物。它們拿走破碎的彩窗。它們在坑坑窪窪的排水口嬉戲。它們徘徊在穹頂上方,仔細地打量著眼下的這些狼藉。   ......這無名教堂頂破開的巨大缺口,成了這裡唯一一處向雨天的蒼穹張開懷抱的存在。   火勢已滅。   書說:   “人生下來是沒有善與惡的——有的隻是混沌。”   “人不知道自己是誰。”   “從哪裡來,要去哪裡。”   “為了了解他們自己,他們做了很多很多的各種各樣的事。”   熒光色封條粗糙地繞著教堂圍了一圈又一圈。穿著保暖呢子大衣的警察舉著透明的雨傘低頭用筆記著什麼。穿著牛仔工裝的清理工們則在教堂附近用濕漉漉的粉筆頭畫著什麼。大抵用不了多久這裡也要被夷為平地了吧......   書說:   “人不知道關於自己的過去。”   “即便知道了......也無法摒棄現在這個自己,作為祖先中的某個人繼續存在下去。”   “人說:人是人自己,區別與其它生命。”“所以人是人,不是別的什麼。”   教堂裡的東?被一一搬出:融化的蠟像、破舊的鋼琴、桌椅、吊燈......   有幾個大胡子,穿著個色。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家。他們與警察搭話,詢問這裡的整片墻能不能直接移到他們誰的收藏館中......顯然這位警察並不認為這有什麼收藏價值,擺擺手便隨那些人去了。   喝得爛醉的流浪漢晃著玻璃杯裡叮呤咣啷的冰塊踉踉蹌蹌地走近人群,一個跟頭被不知誰的拐杖絆倒在泥塘裡,竟便就地打起了鼾。   書說:   “記憶可以被植入。”   “基因可以被篡改。”   “思想可以被革新。”   “形態可以被改變。”   “心理可以被控製。”   “認知可以被限製。”   雨水滲向每個人。不論是否有備而來。   書說:   “但是,即便人發明了各種各樣蠢到致死的隱患,人依舊要標新立異。”“......聲稱隻有自己才具備所謂的獨立意誌。”   “人說,縱使一切可以改變,意誌也隻能由自己發出。”   “人說,我找到了無中生有的力??????,我明白了萬物是如何起源的,”   一位女人坐在教堂對麵的小酒館裡,她用沒有墨水的鋼筆在密密麻麻的記事簿上圈圈點點。那是一本和女人的氣質格格不入的黑色破牛皮記事簿,和這看不出年齡的女人比起來,這記事簿仿佛渾身上下裡裡外外都散發出一種過於蒼老的氣味,仿佛垂暮之人喉嚨裡嗚咽的微弱求助。女人低聲自言自語著。她身旁,從酒館櫥窗?飄出來的加濕水煙用飄渺的形狀應和著這咕噥。她縮在充滿植物的?口的靠窗茶幾前,較之四周敲打著鍵盤的上班族或是抱著書包聊著奇聞逸事的年輕人而言格格不入。   女人時不時饒有興趣地瞥著窗外這一切。   書說:   “人說,我可以使用它,我可以通過它讓我質變。”   “人無時無刻不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感——不論是作為個體還是群體——他們似乎並不在乎將自己作為一個群體中的一部分,反正隻要還是他理想中的‘人’就行。”   “人與自我同在,人以人的姿態感知,人要駕馭自己的感知。”   她卷了條細?的薄荷煙。煙叼在嘴上,沒有點燃。女人低頭合上了本子放入黑色的小皮包裡,又翻出了有點舊的錢包,打開快速清點著裡麵的錢與卡。她向沙發椅後靠,轉頭瞥向街的斜對?:此時水果攤才剛拉開鐵皮百葉?。   書說:   “其實是因為恐懼吧?”   “對生的恐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對活著的恐懼。”   “對死亡的恐懼。”   “對一切改變的恐懼。”   待女人收拾好包準備起身的時候,酒保已然看著她了:那頂洋紅色的南瓜帽,側邊繡著金色的字。他認得這頂帽子,是個許久未?的老顧客了。   酒保沖女人擺擺手,微笑著示意不用付錢。女人點了下頭便推開了酒館的   ?,與被自己的鼻涕嗆醒的流浪漢差點撞上。   書說:   “人說,意誌屬於自我,就算人自己也不知道自我為何物也要說。”   “人說,人的意誌發源於人心。”   “人說,人的意誌由大腦執行。”   “到底何為心何為腦何為人呢?”   “是人類駕馭它的意誌?還是意誌駕馭人呢?”   “新的意誌占據了人,舊的意誌被拋棄。”   “是誰在拋棄呢?是人?人心嗎?”   從紅色圍脖下鉆出的看不清模樣的黑色生物用隻有女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嘀咕著方才那本記事簿上的句子。   “......還是另有它物呢?”   女人一邊舒展黑色折疊傘,一邊輕聲附和道。   這裡哪怕是大白天也依舊人煙稀少。   雨延綿不斷地下著,劈劈啪啪地打在傘上。那把傘由24條漆黑的有棱?的傘?撐起。女人歪著傘,隨意地將它夾在脖子一旁。傘?的中心深出兩個爪子,它將方才的記事簿輕輕靠在女人的帽子上,繼續若無其事地翻了起來......   不知不覺,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