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20點半。 　　先鋒第二包服廠第一生產車間內燈火通明。 　　而偌大車間之中，人們的視線，隻朝向一處。 　　那平時由計算機操作員樊蕾，當做零食倉庫、休閑影院的小小辦公桌，端坐著一位武警戰士。 　　少年身材瘦弱，皮膚蒼白，顯得身上的橄欖綠作訓服更是臃腫肥大，一副不合體的樣子。 　　饒是如此單薄的少年，此時此刻卻成了先鋒第二包服廠，全體領導到工人們的向心力。 　　他的一舉一動，每個眼神以及對話內容，無不牽動了數百顆劇烈跳動的心臟。 　　周圍沒有人議論什麼。 　　因為他們正保持著高度的專注。 　　因為，他們的眼睛，不舍得放過見證少年再顯奇跡的那一瞬間。 　　先鋒廠的一些女工將手緊緊攥住，有的更是心情緊張到互相依偎，攙扶彼此。 　　男性青工們則是翹首以盼，他們將沾滿了油汙的手套摘下來，在手中慢慢絞緊。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距離後天2600個郵差包交貨的最終期限越來越近。 　　本該忙碌到爆炸的廠房裡，此時安靜到隻聞電機空轉傳來的簌簌作響。 　　好像，這一段時間的損失，將成為先鋒廠歷史上最值得一段等待。 　　這一段等待。 　　便是曹磊的表演時間了。 　　聽到曹磊問話，計算機操作員樊蕾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站到電腦與曹磊的小小夾角中間。 　　她指著電腦上一個名為{feiya}的圖標，低聲道：“就是，這個，我平時用它，用它打開密縫機之後，就不用管它了。” 　　曹磊點頭微笑，“好的，謝謝蕾姐了。” 　　樊蕾嘴角浮現出一抹淺顯弧度，向後小跳一步。 　　曹磊轉頭對表情無比繃緊的趙龍輝陳鋒等人說：“大家乾嘛離我這麼遠？” 　　趙龍輝看了看他們這一排人與曹磊那接近兩米的空地，伸手抓了抓那綹頭發，尬笑一聲。 　　“小磊兄弟，我們怕影響你發揮……” 　　“哈哈。”曹磊揮了一下手，“過來看，過來看，電腦又不會爆炸，放心，放心~” 　　“那好吧……” 　　趙龍輝摸著領口紐扣，如同大義赴死般走到了曹磊身後。 　　陳鋒也是麵色肅然地負手站在了曹磊身後，貌似要與機床共存亡似的。 　　其實他們這種心情曹磊完全可以理解。 　　這個時代的中國人，對電腦以及與其相關產業的了解實在片麵。 　　數控機床剛開始流行的這兩年，以往需要人們手動操作的機器，竟然隻需要一臺電腦就可以控製，這本來就顛覆了國人的認知。 　　像陳鋒這種舍得跑去琺國進口數控機床的中國商人，用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來形容都不誇張。 　　在他們眼裡，數控機床就相當於賞他們飯吃的神。 　　而現在一個隻有17歲的少年，竟然說他要修改神的權柄？ 　　這豈能不引起轟動？引起震撼？引起恐慌？！ 　　首當其沖的，就是，有不少人，認為曹磊要做的事，會引發比較大的事故。 　　因為稍遠處有些青工已經把滅火器拿出來了，他們正嚴陣以待地盯著密縫機。 　　…… 　　曹磊目光回到電腦桌麵上，打開了那名為{feiya}的程序，點選了一下設備製造商選項。 　　“這款‘飛亞’牌密縫機它來自琺國裡昂。 　　“額，這款操作程序，目前關聯著車間的五臺密縫機。 　　“現在的轉速為2200轉，自動回針功能已經打開了，自動剪線也開著，自動倒車也開著，處於良好的工作狀態，其他……” 　　曹磊扭過身，沖目光死死鎖定前方的趙龍輝和樊蕾說道：“沒法調。” 　　趙龍輝猛一趔身，表情充滿了[你特麼耍我呢！]。 　　“是啊！沒法調啊！買回來我就感覺少了些什麼玩意兒！” 　　陳鋒馬上緊張地問：“少了什麼？！” 　　曹磊接話道：“少了一些人為控製的東西……所以陳總，我大膽猜測，這個操作程序並不是完整版本，琺國人賣你機器的時候，有所保留。” 　　陳鋒陡然一驚，“怎麼會這樣？！” 　　周圍剛才緊繃的人群，義憤填膺起來。 　　趙高亮身後的劉偉力罵了一聲“艸”被趙高亮轉身扭住了耳朵。 　　王爽猛地捂住了嘴巴！ 　　然而，趙高亮卻看到，身後茫茫的先鋒廠工人們，眼中閃爍著憤慨的火光！ 　　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如此。 　　在那些列強眼中，我們還是如此羸弱。 　　如此的，笨。 　　這一瞬間，趙高亮默默鬆開了劉偉力。 　　一股軍人的血性在心底蕩漾起來。 　　他轉過身去，將一抹深邃的目光，投向了一臉笑容的曹磊。 　　這個時候了！ 　　這吊兵竟然還笑得出來？！ 　　怎料，下一秒，曹磊便說出了足以震撼所有人的話。 　　“陳校問，怎麼會這樣？！ 　　“因為在這款自動控製密縫機的操作程序中，隱藏著非常先進的函數！ 　　“剛才我問過那位大姐，” 　　曹磊聲如洪鐘，充滿了笑意的同時，又自帶著一種蔑視一切的蠻橫。 　　“大姐說它單靠走之字就可以將東西縫好，大家每天都在操作密縫機，似乎並沒有感覺到有何異常，大家好像認為它本來就該走之字，而不去考慮它為什麼要走之字。” 　　在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些工人臉上便顯出了迷茫之色。 　　而有些比較敏銳的人，臉上卻湧現出了恍然。 　　以至於，憤怒之情瞬間被點燃！ 　　“這是因為走之字速度最慢！ 　　“因為它每一次冷卻都要回到之字頭上去，無形中便增加了加工時長。 　　“比如加工這次的瘋馬皮，那麼它的生產時間將幾何倍增加，大家感覺到了嗎？！” 　　這一刻，全體先鋒廠工人振臂怒吼，“感覺到了！我們被騙了！被坑了！” 　　又有一名女工卻紅著眼睛道：“可是我們不知道哪裡被坑了！哪裡被騙了！” 　　“所以……”曹磊搖頭，“對方根本不需要裝什麼自毀裝置，隻靠一句函數語言，就將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中，這是最為高級的自毀裝置，是讓我們吃了啞巴虧都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陷阱！” 　　說完這些，曹磊心中也是氣血翻滾。 　　為何他好像很懂密縫機這類紡織業數控機床呢？ 　　那是因為數年後，這種目前被視為新型生產力的數控機床，將以山東聊城為基地大肆發展，數控縫紉機、激光雕刻機那些東西，將飛速地進化迭代，最終走入尋常百姓家。 　　比如說，曹磊的打金工作室，便放著一臺兄弟縫紉機。 　　它可以完成諸如原地倒車、自動旋轉布料等高難度動作。 　　而它可以車縫的線跡，更是多達上百種。 　　普通的車縫線跡多是S、I、Z這類可以一線連接的，方便原地倒車。 　　而像之、H、卜類的線跡，則是用來點綴壓花用的，屬於裝飾類線跡。 　　什麼最美觀！ 　　S線跡也很美觀，Z線跡一樣美觀！ 　　如果你用本就路徑復雜的裝飾類線跡去做一般縫製，效率可想而知。 　　但這是2005年。 　　數控機床的相關方案，並未解密。 　　比如這家琺國的設備製造商，他們哪怕賣給了陳鋒一套閉源的操作程序，我們國人都還以為智能的東西，找書苑 www.ｚhaosｈuyuａn.com 本該如此！ 　　並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沉溺於它所帶來的智能假象，它所營造出的高效假象之中。 　　實際上，我們知道，數控的東西，不可能隻有{之}字這一種選擇。 　　曹磊輕吐一口氣道：“誠然，在陳校買來這些設備之後，這些密縫機確實為先鋒廠帶來了可觀的效益，但你們想過沒有，它隻有在加工布藝包、普通布包的時候一臺機器頂幾個工人用。 　　“那麼到了，比如現在，可以帶來巨大收益的訂單麵前，它為什麼就疲軟了呢？ 　　“因為車縫厚重的皮料、布料，它的之字型線跡會因為路徑復雜增加針頭產生的熱量，令針頭不斷往復於回針點處。 　　“往往厚重布料所製造的產品，又是冬衣、皮包這種東西，不管成本和單價都比布藝的東西貴重好多，那麼你們想一想……” 　　擁有成功商人的敏銳眼光的陳鋒，恍然大悟道：“對，甚至不如我找一個熟練工，再多買幾臺傳統密縫機來做這些包劃算，高效呢！總體算來，我特麼竟然賠了！我真特麼蠢貨！” 　　“是的”曹磊一拍手，在眾人伴有義憤填膺的開解般的掌聲中，昂聲道：“這就是設備製造商使了個他們可以辯解為【無心之舉】的壞招！陰招！” 　　陳鋒罵了一聲“瑪德！” 　　曹磊笑著擺了擺手，挺直腰桿，緩緩而霸氣地說道：“不過沒有關係，如此先進的函數倒是可以為我所用，今天以後，這東西……” 　　他看向那{feiya}操作程序的簡單界麵，“就特麼是我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