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30號，半下午，遠在豫南池城的高淳蓉女士掰了眼日歷，唉聲嘆氣，抬眼四顧。 　　一圈好幾個一起打麻將的婦女，直瞅著她坐立不安的，“怎麼了得痔瘡了，坐不下了？” 　　這位一副不耐煩語氣的是王素珍，跟高淳容以及這些個婦女，都是一個廠子裡的工人。 　　早些年廠子黃了之後這些人每個月就那麼兩百塊錢不到的工資，所以牌也來得小些。 　　打了沒兩圈，輸贏尚且不論，高淳蓉率先坐不住，起身轉起圈來。 　　“我啊，心裡七上八下的，總感覺要出事兒。” 　　“能出啥事？”王素珍和了和牌，“跟你說別送兒子當兵你非送。” 　　“不是我和他爸管不住他嗎？總上網吧玩遊戲，都讓班主任攆回家幾回了，說是天天上課打瞌睡，還說夢話的，我跟他爸一合計，還是送他當兵去吧，帶個安置卡回來能分配，考學就算上了個專科出來能有啥用啊？” 　　高淳蓉滿臉惆悵，她心有忐忑地坐下來，手漫無目的地捏牌。 　　“聽頭了。”王素珍手指四五六條，嗬嗬一笑，“殺你們個丟盔卸甲哈哈……誒呀，這個網絡遊戲真是害死人了，我們家小偉原先也跟高淳蓉她家曹磊一樣，喜歡背著我們上網吧，要不是他爸給他活脫脫打改了，看見網吧倆字就發怵，現在估計跟曹磊一樣送去當兵了。” 　　旁邊老姐妹奉來羨慕的目光道：“還是你老頭兒教子有方啊，多少好孩子倒在網吧麵前了，那東西真是電子毒品，害人不淺，我跟我閨女隻有一條，隻要被我發現去一次網吧，腿打斷。” 　　“謔，你比我還狠。” 　　王素珍望著一語不發捏牌的高淳蓉，眼角淌過一抹嘚瑟。 　　“高淳蓉你家老頭子那廠子撐得到兒子退伍回來嗎？別到時候安置卡白搭了。 　　“我可跟你說啊，咱們隔壁煙草小區的出新製度了，退伍子弟也得參加文化考試競聘上崗，現在他們煙草廠要求全員大專以上文化。 　　“讓兒子在部隊可得認真學習，別跟我認識那個小誰他兒子似的。 　　“在部隊啥沒學會，學會勾搭小姑娘了，回來之後不學無術，天天混吃等死，一點用沒有。” 　　高淳蓉沒有因為這些話刺耳而感到難受，她反而被王素珍給說得隱隱生出一些憂心。 　　“該不會是，在部隊給我闖禍了吧？”高淳蓉沒頭沒尾地反問。 　　“呦那可說不定，我聽他們說武警訓練可苦了，來這邊招兵的有空軍地勤你不讓他去，非得選什麼餘航武警，以為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啊？那是當兵去的不是享受生活去的，地方山水再美跟你什麼關係，老老實實小山溝裡呆著去吧。” 　　王素珍發現高淳蓉臉色不安，越發開起玩笑道：“你們家曹磊那細胳膊細腿的，過去還能有個好啊？別是不服從班長管理給人打起來了，你趕緊打個電話問問啊。” 　　“啊？”高淳蓉嚇了一跳，“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得打個電話問問。” 　　高淳蓉剛要站起來，這邊有人敲門，聲音外麵顯得有幾分怯懦，“你好，請問是曹磊家嗎？” 　　“誰啊這是？”王素珍滿臉狐疑地看著防盜門。 　　“我怎麼知道。” 　　“聽聲音是個小女孩兒？” 　　高淳蓉眨了眨眼，“小女孩兒？哪來的小女孩兒？我去看看。” 　　她利落地走到門口，拉開了防盜門，見得來人，高淳蓉眼神一亮。 　　門口杵著一位精鼻子精眼的小姑娘，長得乾乾凈凈，膚白貌美，尤其脖子纖長優柔，整個人發著光，跟一尊觀世音的大號玉凈瓶似的。 　　小姑娘耳朵旁邊紮了兩根馬尾辮，身上穿著他兒子以前學校，池城高中的藍色校服校褲，一雙白球鞋扭了個內八。 　　高淳蓉沒跟這位對上號，心想也沒聽曹磊他們班主任告過早戀的狀啊。 　　“你找誰？” 　　“我找，我找曹磊。” 　　小姑娘並不是怯懦，而是她聲音天然有些小，漫若遊絲，很悅耳又很輕微。 　　“哦找曹磊，他當兵去了你不知道嗎？他同學啊？叫什麼？” 　　小姑娘頓了一下，忽然直勾勾地盯著高淳蓉說：“阿姨，我叫衛佳楠，我和曹磊初中高中就一直認識！快半年了我每天都在猶豫該不該過來找您？今天我終於鼓足勇氣來了，希望您能原諒我們！” 　　雖然說得很隱晦，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啊？談戀愛呢，你們兩個談戀愛呢？！”高淳蓉非常意外，大喊了幾聲。 　　“對，我們一直談著！” 　　“你！就是因為早戀吧，他成績才開始下降的，都是因為你！” 　　高淳蓉怒火中燒地瞪著名叫衛佳楠的小女生。 　　再次觀察衛佳楠，高淳蓉發現這女生一張小臉粉雕玉砌毫無瑕疵，該尖的地方尖，該圓的地方圓，眼睛光芒透著一股瘋瘋的勁兒，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勾得小男孩迷三道四的狐貍精。 　　“我們，我們隻牽過手，阿姨您別兇我，我沒有乾過傷害曹磊和你們家庭的事兒！” 　　衛佳楠麵對高淳蓉的狂風驟雨，像隻暴風雨中奮力飄搖的小船，勇氣滿滿地與之對抗著。 　　高淳蓉看她這樣充滿了理直氣壯，送上門來，慢慢產生了一縷狐疑，“衛什麼楠，你乾嘛來的，不會是專門過來氣我的吧！” 　　衛佳楠連忙把兩根馬尾辮甩起來，“不不，阿姨，您誤會了，我是，我是來找您要曹磊的聯係方式的，他走了半年一次電話都沒給我打過，也沒給我寫過信，我問過和他關係最好的男同學，也就是三個月前他寫過一封寄學校了，信裡麵說他訓練很苦，有點後悔沒好好學習了。 　　“我怕影響他訓練就沒敢往那個地址給他寫信，怕他想家，怕他想我，一個星期之前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給他寫了一封，結果郵局給我說查無此人了，我就想，他有沒有跟您聯係過。” 　　衛佳楠說到末尾鼻子一酸，小臉皺了起來，手指抿了抿眼角，還不忘抬眼偷看高淳蓉反應。 　　高淳蓉聽著聽著竟然流下淚來，帶著鼻音說了一聲，“那還不是他自己造的，有什麼用，你回去吧，他沒跟我打過電話……” 　　“阿姨您騙我的，他不可能不給您打電話，我求求您了，把他的聯係方式給我吧！求求您了！求求您！” 　　衛佳楠將小手抱起來作揖，模樣楚楚可憐。 　　屋裡王素珍幾個側耳傾聽。 　　王素珍低聲道：“看見麼有，這裡麵事兒多著呢，我就說高淳蓉她家曹磊怎麼初中以後成績突然就下滑了，絕對不僅僅因為上網的事兒，肯定跟這個丫頭有關係。 　　“看看那小模樣，嘖嘖，狐貍精，狐貍精一個，眼睛一翻一眨，專門勾人。” 　　“是啊，還是你們家小偉省心，現在一高珍珠班能排前十？” 　　王素珍得意地說：“那是，我兒子，妥妥滴清北的料，最近統考考了690多，有一個石家莊的鐵路學校直接就發邀請函了，找書苑 www．zhaoshuyｕan.com 我兒子誌氣高，死活不想跟他爹一樣當老路，說是準備備戰清北不死不休呢哈哈，我說兒子咱可不能提死字兒，咱也不要求清北，上個武大找他大姑去就行。” 　　一圈人同時流露出極端的羨慕之情。 　　門口一老一少倆女士仍在你一言我一語地對嗆 　　沖突已經升級，因為高淳蓉始終不願意把根本不存在的電話號碼給衛佳楠，而衛佳楠是鐵了心今天不要到這個聯係方式就不走了。 　　王素珍在牌桌上扯著嗓門吆喝，“呦，高淳蓉人家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容易，別在門口傻站著啊讓人進來啊。” 　　“嗬嗬是啊，讓人進來啊，多俊的姑娘啊，咱們曹磊可撿到寶了，回來就能讓你抱上孫子。” 　　“滾你們的蛋！”高淳蓉回頭罵了一句，“衛佳楠，我再說一次，我沒有曹磊的電話，這小王八蛋快半年了，一個電話都沒跟我打過，天地良心！” 　　衛佳楠目光陡然一滯，嘴角委屈地癟起，“……”終究沒再說什麼，轉過身去。 　　姑娘正打算離開，背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唉，既然來了進來坐會吧，喝杯水，看你嘴皮子都起了皮，一定沒少走路。” 　　衛佳楠有些羞澀地低頭道：“阿姨，我家條件不好，初中開始，曹磊就總是給我買飯吃，我們就是那樣認識的，我家是木材廠家屬院的，我爸媽下崗之後一直在給人打零工，我也勸過曹磊別去網吧可是他說……” 　　“他說什麼？” 　　“他說……”衛佳楠語氣哽咽地說：“他說打祝福能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