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 夕陽緩緩而下,磅礴的金氣在這短暫的瞬間充盈在天地之間。目之所及皆是延綿無盡的沙丘。偶爾有一兩棵樹立著,沒有鳥鳴,沒有蟲吟,唯有風聲蕭瑟而過。自亙古以來,大漠就是太陽和世界的盡頭。往西,除了風和沙,再無聲息。 叮當叮當,駝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隊駱駝馱著貨物緩緩向著大漠深處進發,旁邊跟著二十來個人。看樣子是一個路過此處的商隊。吵鬧的聲音再次敲動了這個單調的世界。 “爹爹,你看這大太陽真好看。”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指著夕陽開心的叫著身後的中年人。 “都看了這麼多次了,還有什麼好看的。”身後的中年人無奈而慈愛的對著兒子說。畢竟從出關開始在這片大漠已經走了快三個月了,一成不變的景色他們早就看膩了,也就這小孩看什麼都新鮮。 “他第一次出來跑商,難免覺著新鮮。跑多了就膩了。”另一個三十出頭的人對這中年人說。“哥,今天應該到不了塞提了,先找個地方紮營吧。” 一聽到要吃飯了,小孩馬上歡呼起來。原本因缺水而微青的臉蛋又微微漲起了紅暈。但是中年人卻顯得十分的猶豫,本來預計今天要走五十裡到塞提驛站的。那裡的老板娘他很熟,每次在那裡吃飯都會多給他幾個大肉包子,而且那邊的姑娘從西域來的,一個個水靈水靈,俊的很。 但早上起床就遇到沙暴,刮了半天才停,原本想加快腳程在日落前趕到塞提,結果直到現在還差十幾裡路。要是繼續趕路,到了晚上去到城鎮邊緣遇到馬賊就是死路一條,馬賊可是很喜歡藏在城鎮附近劫掠路過的商隊,因為怕被劫的人進驛站後報官,一般他們一個活口都不會留的。 而且,這裡附近似乎有羅剎在遊蕩,之前他就見過一個被屠戮殆盡的商隊,有個男人被殘忍的剖開肚子,腸子夾著鮮血和沙土變成一大坨紅土塊讓他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此時中年人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要不是自己好幾個月都沒開葷,老是想著上次去塞提那個叫雅拉的丫頭,也不會讓自己兒子還有族人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 同行的弟弟似乎看懂了他的猶豫,安慰道:“沒事的,今早沙塵暴的風向不是往我們這邊的,而且現在還離驛站這麼遠,馬賊也不會光顧這裡。但如果晚上還要趕路的話就實在太危險了。”小孩也似乎是走累了,也勸著他的爹爹:“對啊對啊,小叔說的對。就在這裡休息吧爹爹,我身體硬得很,哪哪都能睡!”說完就直接躺在地上,好像在展示給他爹他睡哪裡都能睡得很香。中年人寵溺的對兒子笑了笑,見眼下實在沒更好的辦法隻好在附近紮營了。 一裊青煙在荒漠腹地緩緩升起,在空中凝結成雲又輕輕飄走。小孩子安靜的趴在地上雙手托腮看著這片沙漠唯一的一朵雲。旁邊是幾個忙碌的大人。有的人忙著做飯,有的忙著拿草垛鋪個能睡的地,有的忙著喂駱駝好不熱鬧。 隨著最後一束光從天邊被收回,天空浮現出它本來的生機。點點繁星連綿成銀光爍爍的天河,流向天際。眾星閃著光芒,仿佛萬千窺探凡間的神明,靜靜的凝視著大漠無盡黑暗中的唯一的一點火光。 劈裡啪啦燒著的柴火驅散了大漠徹骨的寒夜。中年人抱著他的兒子和他的族人圍坐在篝火前在討論著明天的行程和一些無關緊要的家長裡短。每個人都期盼著這些貨能在西域賣個好價錢然後回家討老婆或者過安生日子,大家都聊的特別開心。 忽然,悉悉簌簌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中年人迅速倒上一盤沙子撲滅了營火,然後拔出武器和眾人一起緊張的盯著遠處的黑暗處。這聲音像是什麼動物的踩沙聲,夾帶著點煩人的蜂鳴聲顯得十分詭異。 聲音並沒有因此而停止。過了一會兒,遠處的駱駝發出了一聲慘叫,緊接著兩隻三隻……但很快又被蜂鳴聲所取代。煩人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從一處變成多處響徹雲霄,把不知所措的眾人徹底包圍住。 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急不可耐的從陰影處跳了過來,張著血盆大口撲向他們。一個族人眼疾手快,拔刀砍向怪物。怪物被瞬間砍成兩半,但上半身還在扒拉著身邊的東西往嘴裡送。 “是羅剎!全部人集中過來!”隨著一聲大吼,所有人跑到一起圍成一個緊密的圓圈。 月亮升起,銀白色的月光照射下來,漫山遍野身上泛著光的白色怪物把眾人團團圍住。這些叫羅剎似人非人的怪物一個個都瘦骨嶙峋,長著鋒利的獠牙像看獵物一樣看著他們。它們手腳並用一步步向著他們靠近,將眾人逼近一個小小的圈子裡。 隨著第一隻羅剎突然沖向眾人,其他的怪物也如潮水般跟著撲了上來,幾人手忙腳亂的抵擋著。這些怪物的進攻毫無章法可言,一開始幾人招架的十分輕鬆,沒一會兒就斬落了不少下來。但這些怪物似乎無窮無盡,前仆後繼的樣子也讓眾人慢慢吃不消,揮刀速度逐漸變慢。 一個人被突然抓住腳踝,然後數隻羅剎將其拖進了怪物群中,瞬間就被分食殆盡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拖走吃掉,這些人竟慢慢開始崩潰了。眼前是無窮無盡的可怕怪物,而身邊的同伴卻越來越少。 有個族人大吼一聲邊砍殺著前方的怪物邊往外跑去,想沖出包圍圈。但被垂涎已久的怪物直接撲到,慘叫著被拉著消失在遠方,而其他人看著他也同樣蠢蠢欲動。 中年人知道這樣下去還沒等怪物殺進來,他們就不攻自破了。於是他向眾人喊話叫他們死守陣地,希望能收攏渙散的軍心。但顯然沒起一丁點作用,畢竟比起在絕望的折磨中慢慢死掉,還不如直接沖出去死的痛快。 越來越多的人沖出防守圈死在了外麵。中年人也知道大勢已去,絕望的閉上雙眼等待著死亡。 突然,大漠深處傳來聲音,如歌如訴,伴隨著一陣陣的清脆的鈴聲。 “流轉西域三十載,萬裡飛沙拜吾身。 不見關內春色好,千山寒風若龍鳴。 血雨點地牡丹開,十年花路比皇臺。 進拜安西吾不授,單刀便入孽多城。“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看著聲音的來源。連羅剎也停了下來看向遠方,本能告訴他們那邊好像來了塊難啃的骨頭。 遠處的黑暗逐漸浮現出了一個輪廓,愈發清晰。一個戴著鬥笠的人慢悠悠的走著過來。帽簷有一處刀痕,腰間掛著一把橫刀,刀鞘滿是風化的痕跡,刻著虎豹紋路,上麵還係著一個精致的小鈴鐺。 羅剎們也反應了過來,怪叫著朝著他沖了過去,想先吃掉這個男人。 “各位朋友,在下鬥膽打擾一下。”刀客向左側身躲開了其中一隻怪物,接著反手拔刀,回正身體,借勢將另一隻怪物攔腰斬斷。 “我途經此地不小心迷了路。”他右手接過刀轉身向後斬去,後麵的怪物頓時人頭落地。 “竟在不覺間發現天色已黑。”接著刀客雙手握著刀柄呈突刺狀,向前一跨。刀便如遊龍過海般向著怪物們刺去,剛猛的刀風如驟雨迅疾。風靜雨停,一顆顆頭顱在刀客身後落下。 “想借貴地修養片刻。”刀客扭動手腕,刀身隨之飛舞。他身法搖曳如同舞者在四麵而來的怪物中來回穿梭,一朵朵血色鳶尾花開在數十隻怪物的脖頸和心臟處。 “待休整好便會離開。”橫刀瞬間一收,刀客慢慢閉上了雙眼。一下子,仿佛漫天冬雪飄搖,四周萬籟俱寂。怪物們迅速蜂擁而上,但刀客竟不知怎麼的來到了它們的身後,然後它們身上不停的掉落著肉塊,沒多久就全部消融在地上了。 “不知各位。”一隻怪物突然從身後襲來,眼見就要咬到他。刀客迅速轉身,看都沒看就用左手就抓住了怪物的頭往下一按,地麵發出了巨大的撞擊聲。 “是否方便。“刀客踩著它舉刀往心臟處一刺,腳下的怪物瞬間沒了聲息。 剩下的羅剎見此情景也似乎看出來這個人和它們的差距,拋下中年人他們就四散而逃。刀客也沒管這些怪物,慢慢走到中年人身邊。 中年人有點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高大的刀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呆呆的點了下腦袋。 “方便。” 營火被重新點燃,還活著的人處理完傷口後一些人把同伴的屍體裹起來拉到了遠處準備帶回去,剩下的人則拿著火把在外圍警戒著。營火旁隻剩下中年人父子和刀客。 小孩子從他爹身後探出了半個腦袋上下打量著這個刀客。這個人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樣子,紮著一個短馬尾,胡茬長滿了臉頰,右眼處還有一條貫眼而下的傷疤。穿著中原比較少見的黑色翻領胡服,結實的身體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疤,看樣子是個久經沙場的戰士。刀客見他在看自己便咧嘴對他笑了笑,小孩子害怕的縮回他爹的身後。 “恩人,您要去哪裡?”中年人問道。 “孽多城。”刀客回道。 中年人連忙對刀客說:“恩人,那地方可去不得啊!聽說那裡到處都是吃人的怪物,吃剩的骨頭都被堆成了山,您可千萬不要去啊!”他向來對這些神神叨叨說法是不屑一顧的,但經歷了這次他也是徹底相信了。 刀客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小孩子問道:“小娃娃,你多大了?” 小孩子往他父親身後縮了縮,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道:“七歲。” 聽到孩子的回答,刀客不由自主的低著眼看向營火,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中年人不敢打擾他,也跟著沉默了下來。一時間,除了呼呼的風聲和劈裡啪啦的柴火聲,四周再無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刀客說道:“七歲啊,是個好年紀。“接著他頓了頓看向了小孩:“小娃娃,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