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 燈下,一個女人正織布機前熟練的拉著一根根羊毛編織著布匹,巨大的錠架在女人的操控下不停的翻滾著。漂亮的花紋浮躍在布麵,隻差幾手點睛的繡花就能變成連中原人都愛不釋手的波斯地毯了。這手精美絕倫的刺繡加織布在整個西域她可是獨一份,也是她賴以生存的唯一手段。 沒一會,錠架緩緩停了下來,女人滿意的撫摸了下自己的作品。接著她站了起來準備早點熄燈睡覺,等明天起床後再繡花。今天早上她去賣布的路上聽說城裡來了兩個窮兇極惡的刺客,潛進了領主府想刺殺領主,結果沒成功逃了出來潛藏在城中。連鄰居大爺也提醒她讓她關好門窗早點睡覺。 自從她丈夫被強征消失在西邊,兩個孩子也在風寒中早早丟了性命後,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像躲瘟神那樣躲著她,都說她被女巫詛咒了,也就這大爺還願意跟她說話。不過大爺也是苦命人,女兒老早就跟著一個外鄉人跑了,老婆也沒了,就剩下他一個人。可能也是同病相憐吧,這老大爺很關照她時不時的還送她點糧食啥的她才從那個冬天慢慢挺了過來活到了現在。 天準備冷了,明天給他織幾件棉衣吧,總受人恩惠還是不好的。女人邊這樣想著邊吹熄了蠟燭準備上床睡覺了。 寒風嗚嗚作響,門窗被吹的輕微晃動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正睡著,迷迷糊糊間女人聽到外麵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隱約間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女人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坐了起來側耳聽著。聲音是從大爺家的畜棚那邊傳來的,離她的屋子就一墻之隔。隔壁大爺耳背還睡得沉,晚上一般是起不來的。雖然很害怕,但思來想去她還是放心不下大爺,拿了一根蠟燭就壯著膽子走了出來。 今天宵禁,大家都早早睡覺了,整條街道沒有一點光亮。女人提著蠟燭慢慢走到了畜棚門口。駱駝和羊今天都異常躁動,蹄子在不停的跺著地板不時還叫一下,像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外麵看不出任何異常,於是女人繼續往前走,想先安撫下躁動不安的牲畜們。 突然,一個人影從角落跳了出來。女人一個沒留神被撞飛了出去,兩人重重摔倒在地上。一剎那女人看清楚了來人的臉,竟是一個隻有幾歲大的小男孩,看到對方的那一刻兩人都愣了一下。還沒等女人反應過來,另一道寒光從頭頂處飛襲而來直奔她腦門。 小男孩眼疾手快一下子接住了刺過來的小刀,雙手死死托著那人的手。 “靈兒姐,別殺人!”男孩騎在女人身上說道。 “你瘋了?如果她報官怎麼辦?” “我,我不管,反正不能殺人。書上說,殺了人就會罪孽纏身,落入阿鼻地獄受盡折磨的。”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文化了,這些禿驢說的話你也信?快給老娘讓開!”柳靈邊說邊加大了手裡的力道。 “不……行!”男孩齜牙咧嘴的叫道。 “嗚嗚……嗚” 聽到了不和諧的聲音,兩人停了下來雙雙低下了頭。隻見女人不停用手比劃著看不懂的手勢。柳靈和小男孩對視了一眼,兩人眼裡都寫著疑惑。 看他們不明白,女人連忙指了指男孩手臂上的傷口,然後用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擦了擦。最後雙手合十不停對著兩人拜著。仿佛在說我可以幫你們處理傷口,求你們別殺我。這次兩人終於聽明白。猶豫了一會兒,柳靈問道:“你是啞巴?”女人嚇得都哭出來了,對著兩人不停點頭,雙手還在不停的拜著。男孩連忙跟柳靈說:“你看,她就是個啞巴,告發不了我們的。” “哼,那可不一定。”柳靈一手推開了男孩向女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女人無聲的說了三個字,看口型應該是叫阿提亞。“阿提亞是吧,你家除了你還有沒有人?別想騙我,如果等下我在你家看到了任何人我就第一個先捅死你!”阿提亞連忙搖頭,然後不停的指著自己,意思是就她一個。 看到這裡,柳靈把刀抵在她的脖子上然後惡狠狠的說道:“現在帶我們去你家裡,如果敢耍我就一刀捅死你,聽到了沒有!”阿提亞嚇得連連點頭,接著就被柳靈一下子拉了起來,推著往門外走去。 回到家後,阿提亞重新點燃了蠟燭,然後跑到了箱子裡翻找著什麼東西。而柳靈則拉了張椅子堵在門口,像個大爺一樣翹著二郎腿坐在上麵,眼裡還緊盯著女人的一舉一動。沒一會兒,阿提亞便拿出了一瓶藥走到了柳靈麵前遞了過去。柳靈看了下她手中的藥瓶後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抓起阿提亞的手放在了椅子上用腳踩著,然後往上劃開了一個口子。阿提亞吃痛下意識想收回手卻發現被柳靈緊緊踩著動彈不得,接著柳靈拿起藥瓶就往傷口上倒去。 過了好一會兒,見阿提亞沒什麼異常,柳靈便招呼小男孩過來要給他處理傷口。 此時兩人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在長時間的奔跑中不停的撕裂結痂,又撕裂又結痂,看著十分的可怕。阿提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等處理的差不多了,男孩看著柳靈的右臂問道:“你這隻手到現在還使不上力嗎?”柳靈點點頭,現在她右手一使勁就像針刺那樣疼,別說使勁了,連動彈都動彈不了。而且小臂看上去也有點變形,估計是廢了。 忽然,柳靈發現阿提亞在灶臺位置彎著腰不知道在乾什麼。於是她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沖了過去拿著刀抵在了她的腰上說:“別動!你在乾什麼!” 阿提亞身體一僵,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柳靈這才發現她手上拿著隻是一塊麵團。她嗚嗚的叫著,指了指麵團又指了指鍋,意思說我烤點饢給你們吃。柳靈緩緩收回了刀瞪了她一眼說道:“別給我耍花樣,不然我捅死你!”然後還威脅性的揮了揮手上的小刀。阿提亞點點頭又繼續捏起了麵團。 等食物烤好後,兩人便急不可耐的拿起饢饢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阿提亞則一聲不吭的看著灶臺邊的兩人,心裡不由得覺得好笑。這哪裡像什麼通緝犯,分明隻是兩個餓急了的孩子。 第二天。 公雞咯咯打鳴,一縷暖光沖破了整夜的黑暗,透過阿提亞家的窗戶探到了炕上。柳靈撓了撓被太陽曬得發熱的肚皮,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把小刀。接著她翻了個身,順帶一腳踢向礙事的小男孩。盡管他已經被柳靈踢了一夜,但還是迷迷糊糊的往後挪了點位置然後蜷縮到了角落裡。 已經醒了的阿提亞正站在床邊安靜的看著兩個孩子。看了沒一會兒,她轉過身來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柳靈忽然騰的一下坐了起來耷拉著雙眼出神的望著前方,然後又擦了擦朦朦朧朧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她反應了過來,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此時整個房間隻有他們兩人,而阿提亞早已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柳靈連忙拍打著還在睡夢中的男孩。男孩很不滿意的坐了起來,嘴裡還不停的打著哈欠。 “別睡了!我們被耍了!”柳靈焦急的對男孩喊著。還不等男孩反應過來,柳靈就把他拉了起來沖到了門口。 正準備開門的時候,門一下子從外麵被推開。柳靈左手緊握小刀正準備跟外麵的人拚命時,隻見阿提亞抱著滿滿一籮筐的食物出現在他們麵前。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一臉疑惑的看著對方。過了一會兒,還是阿提亞第一個打破尷尬。她對著兩人笑了一下,並沒有怎麼在意的就走了進來。經過他們的時候還騰出一隻手摸了摸柳靈和小男孩的腦袋。 柳靈最討厭別人把她當成小孩子,拿著刀就走了過去,邊警告阿提亞別亂跑邊比劃著手裡的刀宣示地位。而阿提亞隻是笑了一下,然後從蘿筐裡拿出了一包果脯塞到了她手裡。柳靈一臉懵圈的接了過來,還順口說了一句謝謝。接著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對,正要開口的時候,男孩懶懶散散的聲音傳了過來:“行了靈兒姐,她沒跑不就行了嗎?別吵著我睡覺了。”說完男孩又躺回了炕上。 “睡睡睡,整天就知道到睡,早晚睡死你!”柳靈也坐到了炕上托著腮獨自生著悶氣。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肉香從灶臺傳了出來,阿提亞把一大鍋燉羊肉端了上餐桌。此時小男孩早已經在餐桌前坐好了,看著香氣四溢的燉肉口水都流了一地。等阿提亞盛好給他後狼吞虎咽的就吃了起來。柳靈看著這個吃著飯連娘都忘了的小子就覺得來氣。自己帶他出生入死這麼多天,他不來哄一下我就算了居然還吃得那麼開心。想到這裡,她火更大了。雖然她的肚子在咕咕的抗議著,但還是扭過頭來不再看他們兩個。 沒一會兒,一個人走到了柳靈麵前。柳靈抬頭一看,正是端著碗的阿提亞。阿提亞蹲了下來,把放了滿滿一碗的羊肉陶碗遞了給她。“不吃!”柳靈扭過頭去鬧起了別扭。阿提亞也不惱,用勺子盛了一口遞到了柳靈嘴邊,然後啊的叫著。 看著麵前這個女人,柳靈不由得愣了楞神,這個似曾相似的場景好像在哪裡見過。 那個被暖暖的柴火微微照亮的家裡,那張殘破不堪的桌子上,那個已經不大記得長相的阿娘就這樣一口一口的喂著她吃飯。 就像記憶中那樣,柳靈伸頭一口將肉吞進了肚子裡。接著她將碗一把搶了過來,乖乖端到了小男孩身邊坐了下來。阿提亞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不由得一陣恍惚。自從丈夫和孩子們離世後,家裡好像好久都沒這麼熱鬧了。 “阿提亞!阿提亞!”屋子外有個女人不停的喊著她的名字。 三人頓時被嚇了一大跳,柳靈連忙拉著男孩躲到了屋子角落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而阿提亞則跑到了門口打開了一條縫。門口站著一個膀大腰圓看上去四五十歲的女人,原來是她的鄰居拉布。丈夫生前他們兩家關係挺好的,但丈夫和兩個孩子相繼去世後怕被別人說閑話就沒怎麼來往了。 “怎麼現在才出來,我剛才還以為你家裡這麼熱鬧是遭賊了呢。”拉布邊捂著嘴笑著邊伸長脖子看了下門縫,正好看到了桌子上的碗筷:“哎喲,稀罕啊,你家居然來人啦?是誰啊?快帶我認識認識。”說完就想走進屋裡。阿提亞連忙推開女人不停搖頭,打著手語說就她一個人,然後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拉布一臉疑惑的看著緊閉的大門,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慌張的阿提亞,拉布瞇著眼沉思了一會兒就自顧自離開了。 聽到了遠去的腳步聲,阿提亞招呼著兩個孩子出來,兩人也是被嚇得不輕一臉防備的看著門口,活像兩隻被驚嚇到的小貓。阿提亞蹲了下來微笑著的摸了摸兩人的腦袋打著手語說道:“沒事,有我在呢。” 隨著織布機的嘰嘰聲和兩個孩子的打鬧聲,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天邊垂下了夜幕,陀羅圖回歸了寧靜。兩個孩子早已經玩累了躺在炕上睡著了,阿提亞則還在紡車前織著衣服。過了一會兒,累了的阿提亞起身伸了下腰,看向兩個孩子。柳靈還是像之前一樣霸道的占著絕大部分空間,把小男孩踢到了角落裡。阿提亞將男孩輕輕抱了起來放了回去,接著吹熄了蠟燭也躺倒了床上。 大漠的寒風不停的從門縫處嗚嗚的灌進來。 起風了,阿提亞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