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晴兒收拾完畢,眾人上了馬車,一路出了滁州城南門,直奔應天府南京。 途中婉瑩想起一事,笑問:“你師父不在了,你現在去梅園,叔父叔母能認你嗎?” “我也不知道,”天賜搖頭道。當初上官甫讓他去梅園尋親,既沒有告訴他什麼口信,也沒有給他什麼信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父母姓什麼,以什麼為營生。如今想來,他也暗暗擔心,心情頗為沮喪。 婉瑩瞧出端倪,淡然一笑道:“你貿然去認親,人家說不定當你是騙子哩。” “騙什麼?騙財?”天賜苦笑道,“難道我穿得很寒酸嗎?” 婉瑩笑而不語,滿臉嫌棄。 晴兒抿嘴一笑,趁機道:“不如讓我們家小姐陪你去,姐姐穿金戴銀,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說不定他們會出門相迎呢!” 天佑拍掌笑道:“這個好,師兄,我看可以啊!伯父伯母看到婉瑩小姐,肯定十分歡喜,一邊是英俊瀟灑的兒子,一邊是貌若天仙的兒媳,啪啪,一準讓你進門!” 天賜輕咳一聲,笑問:“姑娘,你覺得這主意如何?” 婉瑩似笑非笑,撇嘴道:“切,我才不去哩!你去尋親,我去算怎麼回事?知道的以為我是做善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要私奔了咧!不去不去,我在金陵等你,你自己過去。” “也好!”天賜點點頭。 南京又稱金陵,是南直隸首府。金陵雖然繁華,但天賜兩人都沒有金牌,隻能在城外苦等。婉瑩領著晴兒、夏子龍入了金陵城,過了許久才出來,大包小包買了許多。 婉瑩親自打開包裹,得意笑道:“這是給你們倆買的,你們換上,等下好登門拜訪。” 天賜換上白錦衣,戴上白玉冠,束上玉腰帶,掛上鳴佩、香囊,頓覺仙氣飄飄,神清氣爽。天佑穿上黑錦衣,卻愁眉不展,忍不住道:“為什麼我的衣服是黑色的?太難看了,感覺像是殺手!”天賜笑道:“難看嗎?我覺得還行啊!要不,咱倆換換?” 二人正要互換,婉瑩、晴兒齊聲道:“不行!”婉瑩瞅了瞅晴兒,眼神暗遞,晴兒撓撓頭,急道:“這白色是姐姐選的,你怎麼能穿?再說,這黑色蠻好看啊,你們不覺得嗎?” 天賜、天佑齊齊搖頭,婉瑩也偷笑道:“早說過他不會喜歡的,你咧,選人不行,選衣服也差。” 晴兒跺腳嗔道:“姐姐!” 婉瑩忙正色道:“好好好,你眼光最好了。天佑,你到底喜不喜歡?你要是不喜歡,就脫下來給……” 天佑眼珠一轉,頓時笑上眉梢,急道:“喜歡啊,剛才開玩笑的,晴兒別生氣了。其實黑色挺好的,耐臟,我最喜歡了。” 晴兒暗暗竊喜,突然雙手抱胸,冷哼一聲道:“那你還讓我出醜?” 見她氣得小嘴撅著,天佑一時手足無措,忙湊近道:“哪有啊?我真是開玩笑的,真的,我對天起誓!” “去去去!誰稀罕你的賭咒!”晴兒嘴上不依不饒,心裡卻樂開了花。 婉瑩一手捂臉,似笑非笑道:“哎呦喂,牙好疼,酸死我了!再不走,午飯都吃不下咧!” 眾人上了馬車,直奔江寧鎮。 婉瑩一手托腮,細細瞅著天賜,露出一絲淺笑。 天賜早覺察異常,也低頭審視一番,吃驚道:“怎麼了?這一身不好看?” 婉瑩搖頭笑道:“特別好看,有點翩翩公子,溫潤玉如的感覺。哎呀,我的眼光還不錯吧?” 天賜欣然點頭道:“主要是我長得好看,天生麗質難自棄,錦緞繩麻總相宜。” “切!”婉瑩撇嘴一笑,望著晴兒道,“把錦盒拿來!” 晴兒打開隨身包裹,奉上兩個錦盒,一個紅色,一個黃色,都圖案精美,透著古風古韻。婉瑩指著黃錦盒道:“這是替你買的,算是給叔父叔母的禮物。紅錦盒是我的禮物,你幫我帶過去,順便向他們問好。” 天賜感激莫名,隻覺一股暖意襲上心頭,忍不住連連道謝。 不久馬車停在管道旁,婉瑩指著西麵道:“那就是去江寧鎮的路,你們一路小心!” 天賜喜不自勝,領著天佑騎馬飛奔而去。 直到午後,這才來到江寧鎮東門。二人正要入門,突然一個身穿淺綠直綴的中年男子攔住了去路。他三十六歲,濃眉小眼,一臉絡腮胡,看起來有點像砍柴挑擔的農夫。天賜尚未開口,男子已經提前報了身份,原來他是逍遙閣歷下亭主戚道慶,早前接到婉瑩指令後便一直在江寧鎮待命。 戚道慶領著二人直奔城內,一路上大致介紹了江寧鎮的情況。江寧鎮南臨大江,北靠群山,城內一條小河貫穿南北。有南北街和東西街各五條。從北往南依次是鎮江、雪海、世俊、六合、茅山街,從東往西是華陽、崇明、黃梅、寶華、天王街。而世俊街和黃梅街交叉口是鎮中心,也是最繁華的地方。 三人來到鎮中心南一家名為“桃源”的藥鋪,戚道慶回身道:“這家藥鋪大夫是位長者,他知道你們想知道的事,你們可以自己進去,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咱們鎮東門見!” 天賜正要道謝,戚道慶已經飄然而去。二人進了藥鋪,早有一位老者出迎。他身材瘦弱,個頭不高,走起路來卻疾如風,毫不拖泥帶水。胡須盡白,頭發如雪,卻口齒清晰,目光如炬。 老者不急不慢道:“梅園早就是一座荒園了,已經十幾年無人問津了。” 天賜大驚,脫口而出道:“荒園?怎麼會?” 老者捋著胡須娓娓道:“說來話長,二十年幾前,梅園剛建成,滿園都是白梅花。鎮上原先隻有粉梅花,突然有了白梅花,一時間吸引了全鎮人的矚目。老朽那時還是學徒,也常常站在墻外觀賞。” “後來呢?”天賜急不可耐道,“怎麼變成荒園的?梅園的主人呢?” 老者長嘆一聲,搖頭不語。待緩口氣,才幽幽道:“後來梅園出事了,據說是被仇家滅門了。” “滅門!”天賜一驚而起,隻覺陣陣寒意襲上心頭。想起師父上官甫臨別所說,突然一陣眩暈,跌坐地上。 這時婉瑩端坐馬車上,正閉目養神,突然馬兒一聲嘶鳴,顛得她頭上蝴蝶釵翩翩起舞。婉瑩眉頭緊蹙,欲言又止。 晴兒驚道:“姐姐,是不是受驚了?” 婉瑩嘆氣道:“這點驚還嚇不住我,我是擔心天賜受了驚嚇。” “啊?什麼意思?” 婉瑩幽幽道:“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絕沒有這麼簡單!晴兒,你覺得一個人在臨死前會想什麼?” 晴兒吃驚道:“啊?這……姐姐,我哪知道嘛?我又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 “我知道!”婉瑩閉目嘆息道,“人在臨死前是絕望的,會憎恨所有見死不救的人。人在臨死前又是釋然的,會原諒所有曾傷害自己的人。這種矛盾的心理使人在臨死前極度脆弱,想見所有親人、友人和心愛之人,想化解所有恩怨、情仇和孽債。上官聖尊是聰慧絕頂之人,他明知死期不遠,卻不肯告訴天賜真相,為什麼?” 晴兒一愣,撓撓頭道:“也許……上官聖尊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暗害吧?” 婉瑩搖頭苦笑道:“坊間盛傳上官聖尊算無遺策,這樣的人豈能不知道大勢所趨?他已經料到毫無勝算,這才告訴天賜身世之謎,讓他前往江寧鎮尋親。但是,他為什麼不肯直接告訴天賜真相?天賜為什麼會被拋棄,為什麼會被他收養,這些年他的生母有沒有找過他,有沒有寄過書信錢物,上官聖尊偏偏全部閉口不談,為什麼?難道他不想化解天賜與生母之間的恩怨嗎?” 晴兒腦袋嗡嗡響,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錯愕道:“姐姐……你的意思?” 婉瑩麵色一寒道:“我多麼希望我猜錯了!” “怎麼可能?”天賜扶著案幾勉強站立,哀傷道,“梅園被誰滅了門?當時官府就沒有查出什麼嗎?” 老者搖頭道:“當時江寧鎮來了許多江湖人士,官府貼出告示,說是江湖糾紛,後來便不了了之。” 順著老者指引,天賜二人來到雪海街,往西一路疾走,來到一座宅院前,隻見滿院都是梅樹,含蕊飄香。天賜驚喜交集,卻不敢往前邁半步。天佑奔到府前,尖叫道:“啊!師兄,這是林宅!” 天賜細細觀望,府門早已腐朽不堪,散發著枯木的腐味。望著滿院含蕊待放的梅樹,天賜感慨道:“世事難料啊!” 天佑飛身上墻,抬眼四望,突然指著南麵大叫道:“師兄快看,隔壁還有一個院子,也是滿院梅樹。” 天賜一驚,急忙奔去,果然看到一座府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上麵寫著“梅園”二字。天賜癡癡望著匾額,想起上官甫留別贈言,喃喃自語道:“莫非師父說的就是梅園?奇怪,為什麼不是梅宅?” 二人推門入內,隻覺陣陣寒氣撲麵而來。院中雜草叢生,四周蛛網遍布。環顧四周,門戶全部洞開,隱約有寒氣從堂中竄出。天賜步入正堂,隻見灰塵厚重,黴味熏天。大堂正北墻上掛著一幅塵封許久的墨畫,名為“世外桃源”。抬掌起風,掃去畫上塵灰,沒想到畫中留白處竟有一行小詩,詩為:“天仙化馥芬,佑佐董庸君;吾壽三千歲,孫賢定紫坤。”旁邊蓋了一方印,隱約名為獨孤勝。 天賜長嘆一聲道:“吾壽三千歲,孫賢定紫坤,可嘆,梅園早在二十幾年前就被滅了,唉……師父早知道這裡是一座荒園,為什麼還要告訴我?” 見他神情沮喪,天佑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也許師父很多年沒有來了,壓根不知道梅園的情況。” 天賜無奈淒笑,不忍目睹,回身疾去。 二人又找到藥鋪老者,詢問關於梅園的往事。老者搖搖頭道:“梅園的主人一直深居簡出,很少與人交往,老朽也不清楚他們姓名,更不知道他們曾得罪什麼人。不過,三年前曾有個女娃兒來到江寧鎮,向老朽打探梅園的事。前幾天也有兩個中年人來打探梅園的事,不過好像都沒有什麼下文。畢竟事情過去這麼久,知道梅園往事的也不多了。” 天賜猜測很可能是婉瑩的屬下,便沒有細問,辭別了老者,策馬直奔鎮東門。二人前腳剛走,後麵閃出兩個灰衣人,悄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