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鬆樓。 日上三竿。 胡德潤頂著個黑眼圈,打著哈欠,沿著湖畔慢慢行著,抬眼望去,荷花多已凋謝,正是采蓮的好時節。 湖上木舟穿梭不止,忙忙碌碌,正所謂“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這滿湖的蓮子,他已經安排人盡皆采回,想來亦是不少的收獲,何況到深冬時節,還有九孔十三絲的脆蓮藕。 加上刁知縣所言,此地荷花與楊萬裡學士有關係,價格應該能更上一層樓。 耕耘之後,有著收獲,正是他胡家一日勝過一日,一年勝過一年的緣故。 胡德潤心中不由得誌得意滿起來,正苦思冥想準備賦詩一首時,卻不料,樓裡走出幾名好友,唯一不美的就是麵色稍有慌張,打斷了好不容易喚醒的靈感。 “禍事了!” 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幾位好友口中疾呼。 “嗯?”胡德潤心中一慌,這種場景還真是少見,莫不是金人打過來了? 隻是哪有這麼快的,吉州離淮河還遠著。 “莫慌!” 胡德潤有些恨鐵不成鋼,這些人日日在吉水養尊處優,遇事便亂,真真是無甚大出息,於是忍不住出言怒斥,隨即臉色淡然,心平氣和的說道。 “出了什麼事,且慢慢道來,這吉水還翻不了天。” “哎呀,你還在這裡看你的荷花池子,刁知縣率衙役,出城往你家莊子去了!” “啊?”胡德潤大驚失色,麵如土色:“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頓時慌了神,撚在手上的胡須,都被扯斷幾根。 “你不是和刁知縣關係處的不錯,何不趕緊去瞧瞧,或者其中有什麼誤會。”其中一人還算冷靜,心說你那酸詩不是得了刁知縣贊譽,莫不是在胡吹大氣? “對對對......”胡德潤反應過來,身子也不抖了,腿腳也有力氣了,朝著樓外奔去。 “同去,同去!” ...... 縣城西門往外三裡處。 刁珣騎馬緩行,頗有走馬觀花的雅興,隻是秋日田間地頭都是枯黃,倒也沒有什麼好看,更沒有金銀桂花,隻有遠方青山,層林盡染,除去翠墨色的鬆樹,其間摻雜著不少黃紅葉子的雜樹,吉水江靜靜流淌,漫江碧透,眼前之景,尤似潑墨山水。 王五騎在另外一匹馬上,頗有些無聊,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哈欠。 昨夜無事,在家裡用過晚飯後,便與一幫兄弟廝混,大概是飲酒過多,沒想到,這醒來,竟是在城中的蘭香班,當真是酒後誤事。 他暗自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同時,看向臉上悠悠然的刁知縣,剛才不還急哄哄的讓自己領著弓手衙役們出來,怎麼到眼下,這人還不著急了? “都頭,看你有些疲累,要不要下馬休息會?” 刁珣察覺到王五的目光,笑了笑道,經歷過生死之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邁進不少,當然,在這個重視出身的年頭,結拜什麼的自不用考慮,但也有著足夠的互相信任,往日的試探,自此煙消雲散。 自己是孤身一人在吉水,昨夜在街上隨意晃蕩了下,用了點湯餅,就回了衙門睡覺,可王五家在本地,呼朋喚友,用些酒水,卻能理解。 就是這身上隱隱飄過來脂粉的味道,讓他暗自猜測,昨夜莫不是醉倒在那個溫柔鄉? “不必了......”王五搖了搖頭,道:“還是正事要緊。” “嗯。”刁珣微微頷首:“說起這正事,本官倒是想起來,丁知州為酬功,已經向朝廷保舉你與宋押司轉任為官,或有成事的可能。” 聞言,王五臉上爆發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愣在當場。 隨即他反應過來,翻身下馬,半跪在地,嘴唇都有些發顫。 “縣尊......刁知縣大恩,屬下沒齒難忘!” 他是武人,真要是轉任為官,大概率就是縣尉一職,想起此前黎德魁不可一世的模樣,就越發覺得,這祖墳,莫不是在冒青煙? 當然了,丁知州哪裡知道自己這等醃臢潑才,其中必然是刁知縣為自己張目。 一念及此,王五的眼角都有些泛紅,那日的生死搏殺,本想著能跟著刁知縣有點出息,多往家裡搬點財貨,沒想到,竟然有做官的可能...... “都頭,此事能不能成,還在兩可之間,莫要激動過早。”刁珣見狀,隻得翻身下馬,扶起王五,隨即說道:“再說了,此事本是你奮力殺敵之功,不必如此。” “縣尊......”王五這魁梧大漢隻覺得喉嚨間有些哽咽,但是他哪裡不知道,沒有刁知縣為自己說話,遠隔千裡之外的臨安,又有誰,知道他王五這糙漢,至於能不能成,全看朝廷,與他人無尤。 “好了,朝前趕路吧。” 刁珣本意隻想著提醒下對方,莫要再流連青樓妓館,至少不能明目張膽,若是有一日,轉任為官,昔日出沒在妓館之事為人所知,難免有些尷尬。 “喏!” 王五拱手道,隨即反應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真要是當了官,這普通妓館是不能去了,怎麼的,也得去個梨花院...... 宋代青樓妓館數量不少,其中較為雅致的被稱為“院”、“館”或“閣”,至於什麼“班”、“樓”、“店”,則就稍顯的不入流。 此事耽誤了片刻,卻是不影響刁珣的慢慢悠悠。 王五收拾好情緒後,理智回歸,不由得疑惑起來,不是說好的趕路麼...... “都頭,你平常釣魚嗎?” 刁珣忽然問道。 “不常釣。”王五老老實實的回答,自小在吉水江邊長大,想吃魚了,直接尋打魚的要去漁網就行,還有支起來個桿子慢慢垂釣,隻有上了年紀的大戶,才得如此悠閑,老百姓誰去釣魚,是嫌農活不夠繁忙麼...... “既然了下了餌,總該是耐心等著才是。”刁珣隻當是對方是會釣魚的,隨口說了一句。 宋澤給的帖子上,拖延納稅的大戶不少,可刁珣倒也沒有閑工夫一家一家去,再說,名聲不好聽,這大宋朝廷還要個臉麵,衙役參與秋稅,都要被言官彈劾。 根據《慶元條法事類》所載條文:“諸稅租州,輒差官吏下縣催督,若縣未入末限或未經科校,輒差人下鄉者,並杖一百。” 官吏下鄉催稅,要杖一百,索性,刁某人直接殺雞儆猴,就從帖子上麵的第一人開始,不巧還是熟人。 一早放出消息,那個家裡有大湖的胡員外,該到自己家莊子了吧? 不知道,帶了多少老朋友,還有新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