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府,唐朝時名曰豫章郡,後又改洪州,正所謂【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大宋開國,本也喚做洪州,隻屬於平常州府,建炎南渡後,江南地區發展迅速,洪州地處水陸要道,兼人傑地靈,日益興盛,孝宗未繼位時,就藩於此,等到登上皇位,便下旨升洪州為隆興府。 三十餘載過去,隆興府漸而成為江南西路核心所在,一時間繁華至極。 刁珣自章江門而入,隻見車馬如流,商賈往來,絡繹不絕,街道之上,樓臺相望,甚至於愣了片刻,隨即自嘲的笑了笑,在吉水呆的時日不過三月,習慣了山山水水,眼界變窄,如此這般見到了人多的城市,竟是有些不適應了。 雖說“駢檣二十裡,開肆三萬室”的臨安自己也不是沒有去過,隻是親眼所見和回憶,終究是有所區別,隆興府便是如此,那臨安又該是怎樣一番勝景? 刁某人心裡升起期待感,站在城墻下,看向東邊的湛藍天際,頗有些自信的笑了笑。 總有一天,不,是要不了多久,他必將成行。 跟在後麵,亦步亦趨的韓烈同樣有些震驚,常年在鄉野生活,甚至說,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山中獵獸,田裡種稻,就連吉水縣城去的次數都不多,何況這隆興府。 他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也並非要種地才能活下去。 隻是他臉上的震驚僅僅維持了片刻,便馬上就恢復了平靜,一如吉水江畔殺人夜之冷峻。 三個月前,刁珣孤身一人赴吉水上任,今日稍微好些,至少有一人相隨。 魯聽潮本也鬧著要來,隻是考慮到這隆興府不是吉水,他刁某人可以獨斷專行,而對方的性子偏生又是放浪不羈,這些年周遊無數,關在衙署裡麵,大概率壓抑住對方的天性,放出來又怕惹事。 所以最後一合計,索性讓魯聽潮跟著王五去了贛州,那裡更靠近南方些,民風彪悍之地,官府管控力度較弱,有這般莽漢幫忙,王五也能輕鬆些,而且,魯聽潮是極為聽自家哥哥的吩咐。 至於韓烈,刁珣同樣給了對方選擇,跟著自己,或者繼續私下調查王賀年的蹤跡,以報其仇。 沒有任何的猶豫,韓烈很肯定的表示,無關報恩,他隻想跟在刁某人身邊。 說到這個份上,刁珣沒有再推辭,優容過度反倒顯得虛偽。 當收則收,兩個人的信任已經足夠。 有這般戰力無雙的武人在身邊,至少安全問題不用考慮太多。 隻是他心裡也暗暗打定主意,平時多教導對方些策問和兵書墨義,以備武舉。 南宋一朝,武舉非常完善,考試科目既考武藝,又考程文,憑借韓烈的武藝,隻要填補上程文這個缺漏,有極大的可能中舉,借此邁上仕途,相比較於王五,更有潛力。 胥吏轉任為官,至多八品,也就是知縣到頭,遠遠沒有武舉人這般,存在更大的可能性。 況且這朝廷連官家都要北伐了,武人的待遇地位,總算是提高不少。 ...... 轉運司衙門。 將近午時。 “劉漕使,新任運判已經到了,就在前廳。” “哦?來的如此之快,公函下去吉州應該沒有多久的時間,這便交接好了?” 走進轉運使公署報信的雜吏當做沒有聽見的樣子,低著腦袋,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這並非是問的自己。 何況,你們一個轉運使,一個運判,哪有他說話的餘地。 “這樣,你去將鄧曄運勾(運勾:轉運司屬官幹辦公事的日常稱呼)喊來。” “喏!” 報信的雜吏鬆了口氣,可別讓他再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 沒多時,公署外走進來一名大耳垂下的男子,臉上帶著讓人望見便如沐春風的笑意。 “拜見劉漕使。” “嗯。”公署正中,麵容板正的轉運使劉穎微微頷首,隨即說道:“這新任運判已經來了,關於此人,你怎麼看?” “這......”鄧曄有些為難,略有些尷尬的說道:“下官僅是轉運司幹辦公事,乃是屬官,怎敢妄議上官。” “無妨。”劉穎搖了搖頭,說道:“且當是私下談話,況且你祖籍在吉水,日常難免和家鄉友人書信來往,了解要比本官多些,隻管暢所欲言。” “如此,屬下就鬥膽了。” 鄧曄下意識舔了舔嘴唇,似是在組織語言:“屬下對這位刁運判了解不多,隻知道年方二十,乃是去歲的二甲進士,因知吉水這事略顯有異,稍稍關注了些,知曉他在吉水擊退鹽匪,繳獲兩船私鹽,頗有戰功,應是位極為有能力之人。” 他思考著慢慢說來,強調戰功一事,心裡想的卻是,若知軍事,應當去往前線交戰之地才對,這轉運司,可不是隻會打仗就行的。 劉穎聽完,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須,做沉思狀,隨即似是聽出來對方的言外之意,緩緩搖頭。 “由知縣超擢到運判,怎麼可能是因為這小小的戰功,若是如此,本官這轉運司衙門,早就塞滿了那些武人。”劉穎的語氣略帶一絲嘲諷。 鄧曄聞言,麵色微微漲紅,猜到自己的小心思已經被對方知曉,垂下眼眸不敢再言。 “這運判,乃是當朝當朝少傅韓國公親點,其中最為關鍵的便是這印花之策,為朝廷新增歲入一百多萬貫,任其以運判之職,倒也算的上合理。” 劉穎嘴上說著,眉頭卻是深深皺起,沒有別的原因,還是關於刁珣的年齡,二十歲,當真是荒謬! 在他看來,遷轉至秘書省任幾年清貴的京官才是正理,磨練幾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外放一任知州,才是培養官員的應有之義。 這轉運司衙門,雖位高權重,但並不是誇誇其談之處,每天要處理的庶務公文,堆積如山,更兼有監察一路官員的職責,這二十歲的少年郎,除非生而知之,否則,他劉某真不知道,對方何如能做好這些事情。 不似秘書省,磨磨嘴皮子以及筆桿子,就夠了。 為何你韓侂胄韓大相公將此人放到我身邊? “行了,你下去吧。” 劉穎鬆開眉頭,忽然出聲說道。 “喏!” 略有些緊張的鄧曄如蒙大赦,行了一禮之後,趕緊出了公署,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這劉漕使當真是察察為明,自己卻是枉做小人,本以為對方是對刁珣不滿,加上胡德潤之事,趁機添油加醋,誰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隨即,他苦笑了下,沒想到,此人竟然有著韓相公作為靠山,如此,年紀輕輕驟登高位,倒也不奇怪,今後還是小心為上,莫要惹惱對方,須知,少年郎總是火氣旺盛。 公署之內。 劉穎看著鄧曄走出去,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這轉運司衙門,不老實的人倒是有幾個,此人看似最無害,實際上總是暗藏著些許小心思,若不提早敲打,卻是讓人擔心,這少年郎支應不住,遭受蒙騙。 即便是丁常任那個老家夥來信說刁珣能力可堪重用,但劉穎依舊不相信,朝廷十六路,江南西路位置關鍵,自己不能出現任何失誤。 少年郎到底毛躁,還得加以打磨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