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勞公公,陛下今日有上朝的意思嗎?”“回侍郎,還未啊。”“這可如何是好……” 三月底,明懿堂。自符齊炎給許常平慶功之末,不知怎的,已餘四日沒有上朝。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如何,從我這故事中,嗅到了什麼嗎?”白鬢男子褪下了鬥篷,裡麵是瘦弱的身軀,一襲玄色繡袍。令人著目的是,他的身上仿佛還穿著銅絲製成的甲。 “你……究竟是何人。”許常平按耐著自己躁動的浮思,隻想這樣問道。 白鬢男子悄無聲息的哼了一聲,悠悠言道:“江山許爾,約天下美景獨一人。這等誘惑竟可是手足刀戈相向,竟可逼得最柔順的貓變成了最匿瘋的虎。我和他,曾是世兄弟,後是親兄弟,再後,他便‘殺’了我。” 這個“他”,許常平自然知曉指的是誰,千萬的腦緒包裹著他,最終隻捋了一線——當朝皇帝符齊炎有謀權嫌疑,許氏一門畢生奉於聖的正統,竟是假的。大逆不道,大逆不道!這四個字始終縈繞在許常平腦中,隻不過不是指皇帝,而是指自己,和這白鬢男子。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許常平拔出劍,靜靜地抵住白鬢男子的下頷。白鬢男子向來悅於看許常平此般模樣,他的眼裡滿是欣賞。 “今天你殺了我,便還會有千萬個我告訴你真相,我今天告訴你的選擇,無他惟有一點。”接著這白鬢男子舉出自己左手的食指,道:“出去吧,不管去哪,出去便好,一切都與你許家,無半點乾係。” 經歷了這一晚的種種,許常平怎會坐視不管。皇帝雖與本家有些許暗自的矛盾,但畢竟待他如至親…… “嗯?愣住了嗎。不過也不是有所不覺,我今晚告訴了你這麼多,你想必早已心焦,我隻是覺得……”白鬢男子頓住了。“我隻是覺著,你們兄弟二人和當年的我們很像。不要重蹈覆轍。” 許常平突然從滿腦的亂緒中驚醒,直勾勾的盯著白鬢男子,隨後白鬢男子若有所失的言道:“我雖曾貴為皇胄,但對道法卻癡迷不足,這一點想必你從我斑斑的兩鬢可以看出,薛哥爻那個老道士確實是不錯……” “這把劍曾經名為扶生,現在叫做恨生。今日起,是你的了,若你想要更名,即時便可,若你聽進去我今日所說的話,便帶著一家老小盡快走吧。那允凰的翎羽,該記上算盤了。” 許常平麵前是一柄修長的軟劍,這夾窄如針的劍刃寓意著快刃出快手,劍看上去像是沒什麼裝扮,隻有一縷染了玄絲的穗兒,劍配的是檀木,彌著淡香,頂端裹了銀,內鑲了一顆象牙珠。 說罷此言白鬢男子便輕身離去,不由得許常平追上阻撓的餘地。許常平在清冽的肇春之風裡淩亂,坐到了天亮。 晨間棲朝露,萬般競自開。彼時,央國公府。 “四哥對不起,對不起。我想,我想……”霎,許常平驚醒汗刷。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那男子仿佛是他自殘狀璞玉後揮之不去的夢魘。 不過經此一晚,他梳理了幾件事。皇帝可能並非正統;白鬢男子可能為前朝太子;黃煌是前朝國師薛哥爻。 不過來之種種,都是自己的猜測,未有真實能印證他猜想的工具,不過據自己的感思照應,他篤定,皇宮將要起一場驚變。這並非詛咒,而且,他要在這次動蕩中帶著一家人,全身而退。 許常平搔上發絲,抬眼一看,那柄長鞘的軟劍安然置於桌上。原來,並非黃粱。“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許常平在心裡默念了這句話。拔出劍來,銳氣直逼自己的胸膛,他快速洗了把臉,去往許卓黎的屋子。 “兄長的意思是,前朝太子欲造亂於當朝天子,我看不妥。”桌案上,兩人一臉陰沉。 “我並非說前朝太子造亂的荒唐事,隻是這人說出來的真實程度,很難讓人不信服一些。” “先說好,你的意思是此劍我先保管,不怕我弄丟?”許卓黎略微打趣說道。“以你潔癖成嗜的習慣,不會的。” “嗬。”許卓黎俏然一笑,許常平似乎想了些什麼,說道。“對了,陛下今天說上朝了嗎?”“沒有”許卓黎把玩著軟劍,說道。 “奇了怪了,伯勞公公說隻是夢魘了一些駭疾,可這天子,也會被凡人的夢困擾到?” “對了兄長——”許卓黎沒有看許常平,突然來了一嘴。“上次我說的東夷,你還記得嗎?” 許常平來了興致:“你說這件事,和那裡有關?”許卓黎言道:“我總感覺小蕊偶然說起的這個地方,並不隻是簡單。” “你想,東夷是人口眾地,地域富足,這裡的百姓不會因為閑來無事就以當朝皇帝喜愛的物什編織出‘大懿無完玉’這樣大逆不道的流言。” “我覺得有一個人,對於這件事有很大說法,但觸碰到他,又有很多忌諱。”許常平眸中透光,二人一齊言道: “父親。” 央國公府,庭院內,許魏良仍在逗弄自己心悅的幾隻鸞鳥,他駝背的毛病更加嚴重了。皇甫甄鴦正在屋裡飲茶。 許常平鬼鬼祟祟躲在老爹身後,像極了一個賊。“老爹!”許魏良被嚇了一跳,前身不穩差點趴到地上,許常平連忙將他扶起來。 “盈白,看看你的好哥哥!挺大個人了還像稚子一樣,不成體統。”許卓黎款款而來,步伐輕盈,與許常平的輕佻成了鮮明對比。 “你小子,怎麼不跟鳧乾出去玩了?想起來老父我了?”許魏良捋了捋胡須,略帶諷意說道。回頭有不自覺看了看許卓黎,意思是“你也是”。 “這不想您了,來看看您嘛。”許常平熟練的給許魏良按著肩,陣陣酥爽使許魏良在靠椅上滿意的抖了抖腿。“你少耍貧嘴!說吧,你們兩個今天一起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許常平停下了手,與許卓黎對視一霎,許卓黎說道:“父親,我與兄長最近確實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 二人,幾言幾語,將殘狀璞玉和獠麵人的事托盤而出。 許魏良聞其陡然失色,陰沉著臉。喃喃自語道:“陛下的果,也有我許氏的事嗎?”許常平不安的問道:“父親你說什麼?”許卓黎皺著眉頭,拍了拍顫抖的許魏良。 半晌,許魏良悠悠言道:“你們本不該卷進來的。”許卓黎言道:“這件事可能與我兄弟二人無乾,但我們多管了閑事,隻想了解到線索。” 許魏良還是訕訕低語道:“你們本不該卷起來的。”不一會,他清醒了過來,掃了掃眼眶中的幾滴濁淚,說道:“這件事隻有陛下我,還有他知曉。我被暗自禁足多年也正拜我多聞所賜。” …… 東宮,太子符鑫嗣正與內務府總管伯勞交談。 “殿下,天子爺他老人家這幾日龍顏欠安,老奴奉勸您還是不要去諫言。”伯勞頭頂三山,畢恭畢敬的低頭言道。 “陛下如今一直靜待,六部已然忙的不可開交,這讓本宮如何不憂。說是夢魘,怎麼能茶飯不思至此。我一定要進去查看一番。”符鑫嗣道。 伯勞聞言,連連搖頭:“老奴曉得殿下父憂心切,但凡事也要尊禮尊法,陛下這幾日命老奴嚴正宣告不可看望,老奴也是奉規矩辦事。”“規矩?當初太後造亂,你身為太後本家賀蘭附屬的萬俟一族不也破例留在了宮中嗎?” 符鑫嗣突然像變了一個人,言道。伯勞順聲俯首,道:“殿下息怒!”符鑫嗣言道:那還是依伯勞公公的話,本宮先不去看望了,望公公能夠照顧好父皇的用膳。”“是了,殿下。” 戶部,檔房。 “尚書大人,您為什麼突然把雍南和走鄉發下去的繳稅文書給封鎖了?”一下官正不解的詢問。 “陛下現在什麼情況。”尚書賀蘭丞倦怠的問道。 “這……自四日前陛下稱龍體靜養國內政事統問六部後,就再也沒有出來說過什麼。” 賀蘭丞睜開眼睛,向上挑的眼睫像極了一隻飽餐的狐貍。他慢慢說道:“陛下已然安心的將大事托付於我等,這稅務常事,錢侍郎,你是有何不滿意?” 錢深連忙鞠躬:“自是不敢。隻是下官怕陛下精神養好後,以這件事質問大人。” “此事不必擔憂,我‘相信’聖上。對了,伯勞公公這幾日有什麼動向沒有?” “回大人,今日下官恰巧遇見時,公公告訴下官他正日夜照料陛下。” “嗯,看好他就是了。” “是,那繳稅文書的事……” “雍南走鄉近兩年都是乾旱泛災,本就食不果腹,本官這一把繳稅文書封鎖更是暗自裡火上澆油,他們會漸漸忘了繳稅的事,同時我也不去賑濟,等到他們揭不開鍋時,漁利便顯現了,不用擔心,不要擔心。” 兵部,中軍帳。 兵部尚書賀蘭更正焦頭爛額。軍士們不知所措。 “這往下半年的軍糧怎麼還沒到啊。咱弟兄們這樣怎麼安心去邊漠打仗啊。” “就是就是,我們上次剛跟央國公的世子打贏了南梓,不能剛到邊漠就吃不上飯吧。”…… “更(jīng)大人,戶部還沒和您取得聯係嗎?”軍帳內,一披甲胄散發的將士問道。 “四殿下恕罪,卑職也甚是奇怪,家兄可能隻是錯會了時日,再等兩天,將士們就出發。”賀蘭更搔著頭,正在一邊寫信一邊同四皇子說話。 符成鴞溫和的笑了笑,說道:“可是,離我們回去就今天和明天的事兒了。” 賀蘭更仿佛驚醒一般,站起身來仰視著符成鴞,說道:“臣知道鴞字軍從不延誤軍機,臣肯定妥當處理,讓殿下以及將士們心安。” “好。” 兩日後,勖都,某府中。 兩位身穿一紅一藍色官袍的人正在對座飲酒。 紅衣官袍的男子尚未留須,一臉的英氣,仿佛這種氣質遮蓋住了他不惑的本年,不過唇旁法令乍現,更有幾分稚氣未脫之感。藍衣的男子憂色滿麵,八字的眉毛更顯得此人的性情敏銳,這樣一張臉卻長著一雙鷹隼的眼眸,讓人不免戰栗。 “張兄,而今天子閉關,天下攜惑,不由得讓戶部鉆了空子,一家獨大,我們這頓酒,不好喝啦。”紅衣官袍的男子斟著酒釀,苦笑與酒氣蓋過了無奈。 “唐兄,你說尚書省被廢了多少年了?”另一位男子頭微微下垂,盯著酒盅,問道。 “從允凰三年開始,以來得有十三年了吧。” “可我怎麼覺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戶部是要重修尚書省了。” “此話怎講?” 藍袍男子淡淡說道:“最近我從小道消息聽說,戶部封鎖了雍南郡和走鄉郡的繳稅文書?幾日前剛宣布加重全郡賦稅,這件事,是要任憑這兩地胡作非為的節奏啊。” “此事我們也管不著啊。不過昨日夜裡,許家的二公子找過我,他說戶部日後可能會離經叛道,讓我們多做注意。” 藍袍男子來了興致:“許氏的二公子,不就是太子太師嗎?此子智謀足餘,他能這麼說,肯定是查到了什麼。如今,陛下閉關,太子庸弱,說是六部統帥國家政事,實是戶部兼顧,這伯勞公公也不向陛下說說……” “嗨呀”唐衷使勁握住了張秋的手臂:“這件事,我們管不了,還有兵部的更大人,刑部的浣大人呢。張兄,什麼要把眼光放長遠一點嘛。” “對了”唐衷想起來了什麼,問道:“下個月,也就是五月末,全國將舉行新一輪的科考了。” “是了,在此之前,還要再行一次祭允凰的儀式。這是唐兄你要管的,如果後續要戶部有什麼舉動的話,我們可以在大典上直接參他一筆。” “你還想著這件事呢。”唐衷哈哈一笑,道:“張兄,你這般內耗可是容易心焦啊。我想問的是,鄉試要準備的事務好了嗎?” “不必唐兄費心,這些我們吏部都會做好的。你的禮部呢?” “看陛下這次想怎麼辦吧。” 這時明月光奔下了窗前,照進了酒盅裡的佳釀,二人一齊舉杯,敬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