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強是吳家莊吳莊主的佃戶。 吳家莊大部分百姓都是吳莊主的佃戶,就好像吳家莊大部分土地都是吳莊主的一樣,那麼完美統一。佃戶也分層次,吳強無論依照什麼規則分類,都是最低等的一個。 他沒有自己的房子,租住的是吳莊主的房子。上有破瓦,擋得住陽光,遮不住雨水。下有牲口棚,養著一頭耕牛一匹戰馬幾口肥豬。不過這都是吳莊主的財產,他身兼三職,牛倌馬倌豬倌。雖然重任在肩,吳莊主卻不曾給他半個大錢。因為這都是吳強欠莊主的。 吳強既然姓吳,又居住在吳家莊,打根子上論,百年前也還是吳莊主本家。幾年前,吳強也有三間瓦房,幾畝薄地。自從老娘患病以後,為了給娘治病,吳強賣了房子又賣地,最後連唯一的妹妹也賣出去了,又欠了莊主一屁股債,還是沒留住老娘一條性命。 自此以後,吳強就隻能全身心的為莊主賣命做工。春種秋收,冬夏徭役,一年辛苦到頭,除了落個勉強餓不死之外,剩不下幾文錢。如果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做下去,吳強也許會在某年某月某日,年老力衰,凍餓而死,也算是個了結。可今春,朝廷又多征了一筆討賊捐。說是南方有方臘作亂,朝廷要發兵討伐。發兵就要用錢,用錢,就得吳強這樣的千千萬萬個百姓掏出來。 吳強早就被壓榨的半文錢都沒有,哪裡還拿得出一百文。可朝廷不管這個,莊主不在乎這個。管你拿得出拿不出,反正朝廷要錢,就向莊主開口,莊主二話不說,吳家莊人人有份,誰也逃不了。能拿出錢的,還算走運,拿不出來的,女的賣身,男的,充軍。 大宋朝,一無所有的男人,也就這點價值了。 吳強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終於在這個夜裡,吳家莊莊主兒子大婚的日子,帶著一批窮哥們,殺進了吳家大院。 過程意外的順利。往日裡趾高氣昂的護院家丁,完全沒有防備,一通亂棒,再加上四處點火,吳家大院就燒起來了一半。吳家的男女老少,簡直被嚇呆了,膽小的呆呆坐著等死,膽大的也不過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 吳強一邊吩咐人去搶劫財貨,一邊帶著幾個最好的兄弟,四下尋找吳家莊的莊主。最黑最壞的,就是這人。吳強認為自己和兄弟們變成如今這個鬼樣子,全是吳莊主做的孽。今晚,所有的仇恨,一並報了吧! 他在大院裡麵四處亂撞時候,吳莊主正拚命的在砸門。 東跨院,新郎的新房,房門眼看著一點點被撞的走樣,連撞再砍,房門已經擠出來很大一道縫隙,眼看隻要再加一把力,房門就塌了。 任瀟瀟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平時萬般的精明,在明晃晃的刀子麵前,沒半點用處。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何況她還不是秀才。一個小娘子,一輩子也不可能有個官身。 小桃也傻了。這真是天塌地陷了。隻要吳莊主沖開大門,看見自己的兒子胸口插著剪子,死的透心涼,那他還能留我們幾個活命嗎?用頭發想也是不能了。 可憐小桃這一生,才摸到郎君細膩光滑的大腿,還沒盡情享受那讓人心跳的漢子味,就要入土了。 也罷,至少臨死,還能和小娘子,秦牧郎君在一起。死了,也值得了。 小桃臨死之前,反倒放下了一切。人死如燈滅,死了就死了,反正活著不能白活。於是小桃轉身保住秦牧道:“秦郎君,和奴奴一起死吧。” 秦牧正凝神看著外麵的動靜,冷不防被小桃這一下,差點摔一個跟頭。沖擊力太大了。 “呸!誰說要死了?”秦牧一把抓住小桃,順手也扯過任瀟瀟:“我沒死,誰都不許死!” 任瀟瀟聽了這話,崩潰的心理突然有了一些秩序,能哆哆嗦嗦的發出幾個字了:“你,你,說,咱們可以,不死?” “我沒說!”秦牧立刻搖頭否定。 任瀟瀟白眼一翻,差點暈死過去:“那你剛才又那樣講。是什麼道理?” “我說的是,我沒死,誰都不許死。”這時的秦牧,突然展顏一笑,好像陽光灑入冬雪,任瀟瀟和小桃的心,莫名的有了一絲生機。不管這男人顛三倒四說的什麼,隻看到這一副笑容,就好像天大的危險,也都不算事了。 “快點給我砸開!”吳莊主咆哮著。他人到中年,但是耳不聾眼不花,早聽著遠處吳強的聲音,正越來越靠近這裡,哪能不著急呢。 哐當一聲,大門四分五裂。 吳莊主一把推開眼前的護院,小跑著進到屋內。身後護院跟著一擁而入。 “啊!我的……”隻聽得吳莊主大叫一聲,突然就呆在了當場。 這聲音簡直不是人聲。尖銳中夾雜著恐懼,遠遠的傳了出去。 吳強給吳莊主乾了這麼多年的活,早就熟悉了他的聲音,聽到之後,立刻調整方向,直奔東跨院而來。 吳家莊上下幾十口子,院落重重疊疊,但是整體來說,也就中間大院和東西兩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吳強已經殺到了中間,到東跨院不過是幾十步。他心口一團怒氣,隨著火光越來越暴躁。 老娘的死,妹妹的被賣,失去房屋,失去田地,這麼多年的當牛做馬,一切的一切,都著落在吳莊主身上。今夜,他吳強就要把所有公道都討回來。三步並作兩步,吳強跨入了東跨院。 誰知道才跨進院門,就見正房裡麵噗嚕嚕的跑出一票人來。一個個腳歪眼斜,握著火把的手不斷顫抖,地上的影子也胡亂扭曲,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直愣愣的向著吳強一行人沖過來。 借著火光,吳強看的清楚,打頭的正是吳莊主這老兒。 “你這醃臢老兒,納命來吧。”吳強大吼一聲,手裡樸刀直取吳莊主的頸項。 吳強正當壯年,又一直喜好武藝,對付一個半老的老頭,完全不用擔心失手。隻是他看吳家護院也是不少,足有七八個人,和自己身邊兄弟差不多少,所以不敢拖延時間。一出手就是搏命的招式,同時也防著那些護院的救援。 誰知道那些看家護院的家丁,仿佛就跟沒看到吳強一樣,沒看到他的人,也沒看到他的刀,腳步虛浮,卻片刻不停的叫喊著,繞過他們身邊沖出了院子,跑的不知道有多快。 這等好機會吳強那能放過。 隻一刀,吳莊主腦袋就離開了脖子,噴灑著一捧血跡,滾落地上。 吳強預計中的廝殺根本就沒有發生,這讓吳強和他的兄弟們有點摸不到頭腦。 “吳大哥,你看!”有個兄弟突然指著地上的人頭,對著吳強帶著顫音叫道:“這是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