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律托斯,你參加過溫泉關戰役嗎?”齊文江在馬上詢問老斯巴達人。 “沒有。”他摘下頭盔,捧在手心裡,仿佛看到了昨日。 溫泉關戰役三百名斯巴達士兵無一生還,而這頭盔是他哥哥留下的遺物。 “那年正值泛雅典娜節,元老院拒絕了列奧尼達國王的出兵請求,他便領著執政官三百護衛隊出發。”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位優秀的斯巴達士兵,怎麼也勸不住他留在城邦。 “他埋在哪?” “溫泉關。”歐律托斯駕一聲向前,走過齊文江的棗紅色馬匹。 歐律托斯不想讓國王看到老斯巴達人乾巴巴的臉上,染上淚滴。 “波斯國王薛西斯為了泄憤,把李奧尼達一世,就是李洽思的爺爺,砍下頭顱、掛在了木樁上。” 或許斯巴達人不會忘記這種恥辱,所以另一頭還在與波斯作戰。 “我在去西西裡之前的幾年,遊歷了馬麗亞的溫泉關,祭奠了我的兄長。” 齊文江從前看過三百勇士的電影,但他深知真實的戰爭更為慘烈。 “還有我的舅舅,先知美吉司提亞斯(Megistias)也死在那裡,他曾預見了災禍,懇請國王不要出兵。” “但他還是跟著隊伍去了。” “沒錯。” 小溪潺潺流淌的聲音令齊文江心緒安靜,他勒馬緩步走下陡峭山崖。 軍士盾牌與劍刃摩擦產生叮叮當當的聲音,但行軍半日聽不到任何抱怨的聲音。 一些五十夫長帶頭和將士們唱起行軍小調,這並不算違反軍紀。 柏拉圖一路上則是和監督官們聊的有來有回。 他對斯巴達的平等者公會很感興趣,公會裡的人共享財產與奴隸,擁有平等的身份地位。 “師兄聊得可好?”齊文江喊道,柏拉圖就作揖謝辭,連忙馬步頻頻跟上齊文江。 “哈,你這家夥,好著呢。” “怎麼你對戰爭一點緊張的感覺沒有?” 其實柏拉圖正是有些擔憂,才一路上話匣子不停,他長這麼大也是第一次上戰場。 “怎麼不呢,剛剛你和歐律托斯的談話我也聽到了。” “我說師兄你耳朵真銳利,等回了雅典有沒有當斯巴達間諜的想法?” 齊文江開著玩笑,但他不時地望著山崖頂有無埋伏。 “別跟我鬧了師弟。我小時候背過一首詩,是寫溫泉關戰役的。” 柏拉圖自幼飽讀詩書,隨口背上一兩句順理成章的。 “這裡長眠著偉大的美吉司提亞斯, 他擊殺了剛從斯佩依海, 儂河淺灘上襲來的波斯人, 這位智慧的先知自知死亡降至, 但仍甘願為斯巴達的大業獻身……” 後麵的柏拉圖好像忘了,更不記得作者姓甚名誰,但一旁斯巴達士兵聽得津津有味。 他們就喜歡這種軍旅故事,每個斯巴達年輕人都渴望建功立業,老年人更是如此。 歐律托斯卻回答出了後半部分的詩歌為何。 他作為一個大字不識的斯巴達人,卻背誦的一字不差: “去吧,旅行者們,去告訴斯巴達人,他陣亡於此,未辱使命。” “沒錯!沒錯!”柏拉圖贊嘆道,但很快陷入了悲傷。 道路旁有些廢棄的大理石遺跡,裡頭的神龕已經分辨不出敬愛哪位神明。 蜿蜒的小徑旁邊就是河流,林木枯黃或深綠地一直延展到西方,冬日。 “柏拉圖,我聽說你想建立一個理想中國家。” 歐律托斯慢慢緩下馬步,到柏拉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那你就不能讓你自己、人民沉湎於悲痛的過去,你要給自己希望,給別人明天,懂嗎?” 正是如此,斯巴達人天性雖然木訥少言,但樂觀向上,隨時願意犧牲自己。 可柏拉圖還是有些勸不開,這些過去的事情反而使他傷心。 齊文江望著都城西邊的江山,有些心塞地望著晴朗的片片雲彩。 “哈,”歐律托斯說,“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吧。” “溫泉關一路走到頭的位置,有一塊黑色的石頭,你們猜猜它叫什麼。” 二人搖搖頭,這怎麼能猜出來呢? 可他倆身後的將士開始發揮了想象力—— 黑色波斯人末日、冥王之石、裸露的雅典妓女…… 沒想到歐律托斯大笑著稱贊其中一位監督官提出的“裸露的雅典妓女”,說差不多: “它叫‘黑色屁股’。”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這種喜悅的氣氛終於感染了悲傷的柏拉圖。 齊文江卻在這種幽默中感覺到了斯巴達人的偉大,他們敢於直視必然死亡的命運。 而正是這樣一群戰士,能在歷史中寫下一個共同的名字“斯巴達”。 剛剛走下一座山崗,有一座山崗就擋在人們身前,齊文江下令在山腰一處大平地歇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往前走個十二裡路,就能到達邊境泰耶阿了,此時還是下午。 等獸皮帳篷半搭,石頭搭好了灶臺,歐律托斯拿出了行囊中的湯勺和茴香,把肉乾發給柏拉圖等人。 “我都差點忘了你是廚師。” 齊文江邊坐在墊子上脫下脛甲,邊如此笑稱。 李洽思正好背著一頭雌鹿從林中大步蹣跚跑回來, “師父,看我抓到一隻什麼?” 這鹿被亞麻繩子五花大綁,滿臉受驚的樣子,踢踏著腿還想要逃跑。 “厲害啊李洽思。”柏拉圖稱贊道。 “厲害個啥啊,給我放了。”歐律托斯拿著湯勺就要揍李洽思,“不守軍紀,私自離隊,這是第一條問題;第二,這隻鹿懷孕了,你沒看見嗎?” 李洽思隻好耷拉著腦袋,鬆開了雌鹿身上的束縛。 而那鹿先往林中奔了幾步,遠遠望著歐律托斯,直到李洽思火了,拔出劍來: “你走不走?!” 鹿這才離開了營地,再次返回林中。 “師弟,”柏拉圖湊過來耳語,“從前我父親跟我說,斯巴達人都是野蠻人,現在我覺得他們比雅典人文明多了。” 而齊文江則是吃著湯羹就著紅葡萄酒,認可的點點頭。 “蘇格拉底跟我說,他更希望自己是個斯巴達人。” “師父太喜歡當兵打仗了,他啊。”柏拉圖舉起酒袋痛飲一口清泉,“說起來,我也想他了。” 遠處,阿撒茲勒拉著一匹銀白色馬匹,領著一路斥候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