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隱瞞……你說的沒錯。對於聚集地上的人，自己的數據被復製幾遍都沒有區別。” 　　安德森的神色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整個伊甸園計劃的目的無非兩個。一是為人類文明留下最後的火種，二是給聚集地上的人一些活下去的意義。我實在想不出我隱瞞的目的，那可能性就隻有一個：我的記憶出錯了，而且很可能是被刻意的修改過。否則不可能我在漫長歲月裡都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為什麼來找我？”艾倫問道。 　　“不知道，想到了就來找你了。主要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還有就是因為我還給很多朋友發過同樣的信息，不過就隻有你回話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艾倫此刻忽地感覺到了一絲寒意。那即將到來，要把伊甸園撞個粉碎的小行星的距離似乎都變得遙遠了。 　　難道整個伊甸園計劃都是謊言？艾倫突然發現自己完全無從得知整個伊甸園計劃的真假，自己看到的火箭發射過程、太空員的輔助操作，還有飛船上探測器反饋給伊甸園內部的數據，都有可能是假的。 　　自己究竟要如何看到世界的真貌？ 　　“我還在探索一窺真相的方法。我使用了……基於內部通訊頻道的大體量分塊式非線性通用智能解決方法。” 　　“基於內部通訊頻道的大體量分塊式非線性通用智能解決方法……”艾倫艱難的把安德森的話復述了下來，“你不會是去論壇發帖求助了吧？” 　　“嗬嗬，真聰明。” 　　“……” 　　過了許久，艾倫才再次開口道：“不管你的記憶是真是假，我還是想問問，我最後為什麼被抓了起來，還被完好的復製到了伊甸園。” 　　“哈，我給忘了。” 　　“忘了？那可是伊甸園發射的前一個月裡發生的事情，如果這些都忘了，那看來絕對有很大的漏洞。你再仔細回憶回憶，你到底還記得多少？”艾倫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詭異。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前往了我給你的坐標顯示的地點，那裡是我的另一個隱藏的工作間。我也知道你是被我預先就安放好的催眠氣體弄暈的，這件事的確是我本人下令的。我指的忘了是說……”安德森表情變化，艾倫似乎在他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極難察覺的心虛的味道，“我直接把你扔到冷櫃裡去了，事情太多，那天正好發現了伊甸園同步係統可能存在的一個致命bug。我好多天都在不眠不休的處理那個問題——畢竟發射窗口非常短暫。等我想起來你還泡在冰水裡的時候，你都已經臭了……” 　　在安德森的話語舌邊掠過的那一瞬，一座巨大的衣櫃便狠狠地壓在他的麵龐上。木板在這突如其來的沖擊下四散飛濺，將他的臉龐渲染成一副扭曲而不成人形的畫麵。還沒等安德森做出反應，艾倫便已經沖到了他的麵前。 　　艾倫猛然間用狠戾的雙手緊緊抓住安德森顱骨，然後毫不留情地猛力將他的頭顱砸向自己彎曲的膝蓋。鮮血四濺，無情的力量猶如潮水一般洶湧而至，將他的身體摧殘得骨節嘎吱作響。 　　“等等等等，有必要嗎？我的記憶又不一定是真的。”安德森的牙已經全部掉落，用含糊不清的話語開始為自己辯解，“況且我不也很好的把你的數字靈魂保存下來了嗎？你一進實驗室，我就把你備份了，就是為了防止意外發生。” 　　“你TM才是最大的意外。”艾倫鬆開了安德森，讓他無力的滑落到了地上。艾倫冷眼望向安德森繼續說道：“就算是假的，你肯定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你個混蛋，我看你從來就沒有把聚集地的人當作是自己的同類。你但凡有半點同理心，聚集地的命運都要好得多。” 　　空氣中依然血霧繚繞，安德森勉強用雙腿把自己撐到了已經被砸斷一邊腳的沙發上，隨手將沙發布麵上的碎木扔掉，似乎有點費力的嗤笑道：“行，那我問問你，你難道還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嗎？我見證了人類8000年的歷史，8000年！你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我見證過幾十個國家的崩潰。一個個文明死去，就在我的手裡。你就不想想為什麼隻有我，這個被編號為奧利弗的數字生命被當作即插即用的好ai？怎麼了，一切都完蛋操了想起來想給我做精神分析了？怎麼聽到我犯蠢了想起來要我承擔作為人類的義務了？我是個爛人我知道，可這個鬼世界居然要靠我這樣的一個爛人決定生死。對對，我的計算和事實不符，這我也知道。可是，我的理論不好我承認，可事實難道就是什麼好東西嗎？我和你說，我早就不在乎……” 　　安德森忽地停了下來，雜亂的房間因他的戛然而止而變得沉默，這是艾倫第一次見到安德森這樣發作，在他的印象裡，他應該是一個被別人五馬分屍還會用最後一口氣嘲笑對方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n.ｃom 他在伊甸園中用的年輕搖滾青年外貌形象以及混不吝的行事風格，總是讓艾倫忘記安德森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可以說出幾乎整個人類文明的歷史，老到連時間的概念都要出現異常，老到沒人能真正站上他的高度。 　　老到足夠讓他精神奔潰。 　　“我曾經打算……嗯……”艾倫眼前的搖滾青年又開了口，他言語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在回憶一些已經模糊了的往事。空氣中的血霧還沒有散去，安德森背著夕陽，讓艾倫有點看不清他的臉。 　　“我打算過要讓整個伊甸園留在海裡。當然了，我最後放棄了。” 　　“為什麼？” 　　“我想看看伊甸園裡的三百萬人，會怎麼做。我想過要給他們有限的資源，可以保留的私產，以及有限的生命。我想給他們的是那種……死亡。對，死亡。隻有有了死亡，人才得以為人。伊甸園裡，可以有對於人類來說無限長的歲月。我想看看，是否還有新生的可能，人類是否還有新生的可能。如果他們能在這樣的數字世界裡創造一個虛擬天國，那我想一切就都還有希望。我是說所有的所有，生命、人類、宇宙。如果這樣充斥著死亡的伊甸園中能有創造性的新生，那宇宙也就不是絕望的，而是開放敞開的。真的，我真的是這樣想的……” 　　“那你最後為什麼還是放棄了？” 　　“……我隻是覺得，沒必要了。很多人已經做的夠好了，他們已經拚盡全力了，就讓他們在天堂裡呆著吧，他們值得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