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絲緹雅已經分崩離析。 　　飛艇高懸於天空之上，緩慢靠近著克絲緹雅，在這個距離已經足夠近，足以見證這個城市正飽受的摧殘。一片巨大的濃煙升騰而起，籠罩在這座曾經的神性之城四周，再緩緩降下。整座城市在閃耀著黑紅色光芒的煙雲之中，如同鬼蜮。 　　夜幕已經降臨，克絲緹雅已然變成了一座火海中的廢墟，火光與濃煙交織，呈現出一場地獄般的景象。建築物被熊熊的火焰吞噬，倒塌的建築不間斷地發出巨大的轟鳴聲，仿佛是在哀嚎。從高空望去，城市的街道被烈火所蠶食，仿佛是通向地獄的道路。 　　在城市之中，還能隱約看到那些用戰爭作樂的人們，他們的身影在火焰與煙霧中迅速穿行，隻留下一道道血紅的痕跡。他們似乎隻是順帶著在攻擊著彼此，而主要的目的則是將這座城市從地圖上抹去，將她的記憶永遠抹殺。 　　克絲緹雅的光芒如過去萬年一樣照亮了夜空，但這次，光芒卻是毀滅的象征。曾經屹立在這裡的建築物如今已經成為廢墟，城市的魅力和神性之美都已經被戰火所吞噬。 　　廣場上的花園和噴泉也不再是昔日的寧靜之地，花朵和樹木被戰火吞噬，水流被烈火所吞沒，留下了一片荒蕪。水晶宮殿，曾經透明如水晶的墻壁如今裂痕叢生，建築的支柱開始崩塌，上方那些由過去幾個建造者親手一點點雕刻的浮雕也逐漸崩解。 　　在這場毀滅之中，克絲緹雅的一些部分已經開始緩慢地撞向地麵。廢墟的碎片逐漸墜落，像流星一般墜向大地。這些廢墟碎片在黑夜中劃破天空，散發出令人震撼的光芒。 　　當這些廢墟碎片觸及地麵時，地麵開始顫抖，塵土飛揚。巨大的沖擊波傳播開來，建築的殘骸四散飛濺，煙塵彌漫。那些美麗之物化作哀嘆點燃了地表的森林，火焰連成圓環開始向周圍瘋狂擴張。 　　這究竟是為何！ 　　少玖感覺自己的靈魂在咆哮，如此的美好，那永不消逝的美好，怎麼可以用這種可笑的方式結束。 　　這樣盛大的罪惡，到底有什麼必要？ 　　伊甸園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個世界不應該聚集了全部的善意、全部的平等嗎？一切的不公正不應該都在這個世界被創造的那一天消失不見了嗎？可是這樣美好的世界，怎麼還會孕育出這樣的迷亂！ 　　他在飛艇上站立，雙手緊握扶手，眼神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一切都錯了，從哪裡開始的？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瘋狂蔓延的那麼快、那麼堅定，是從什麼時候？從看到那個小行星的時候嗎？還是更久更久以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身邊的遠婧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神中似乎透露著一種久違的解脫與快活。 　　“沒事吧？”少玖突地有些擔心遠婧，從遠婧長久以來對克絲緹雅的特殊態度，他就知道這座城市一定對她意義非凡。 　　“哈，哈哈，沒事，我就是覺得好笑。” 　　“什麼？” 　　“沒事，走吧。我回房間躺一下。” 　　----------------- 　　“真的沒事嗎？可以告訴我的。”少玖來到臥室，慢慢坐到床的邊緣上，他像讓遠婧安靜一會兒，可是又止不住地擔心她的狀態。遠婧背對著少玖，這讓少玖一時間無從揣測遠婧的心理。 　　“我說了，沒事的。” 　　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為什麼想來這裡呢？克絲緹雅有什麼特別的嗎？” 　　“你真的想知道？”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 　　遠婧猛地坐直了身子，少玖驚訝的發現遠婧表情非常平靜，就像是僅僅是目睹了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 　　“這裡有我的回憶。” 　　“……你是說你想了解過去的自己？” 　　“當然不是。這座城市裡麵，有的都是我在地球上對天空的想象。” 　　“……” 　　“不然呢？還能是什麼？所有的過去、所有的記憶，那些深海裡的好事、壞事，我都扔在這座城市裡麵了。我知道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當時的我怎麼想的現在的我就是怎麼想的。在海底的時候，坐在手術臺上之前，我就想好要怎麼辦了。當我聽說這座城市的名字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用去打聽，我就知道裡麵有什麼。我把過去的所有都刻在那座城市裡了。那些浮雕上刻的是我，還有我在地球上的丈夫，我把自己和他刻作愛神，讓我們的愛永遠連結。我一定還刻下了地球上的故事，我的故事，還有死去的、活著的所有的人的故事。它們是一定有的，我在造這座城的時候一定有且僅有這一個目的。我把這些事情當作史詩都畫下來了，嗯？怎麼樣。是不是很偉大？” 　　“遠婧……真的沒必要的。那都是過去很久很久事情了，不用在沉浸在過去的痛苦中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們可以……一起麵對末日的。” 　　“哈！沒必要？”遠婧突然狂笑起來，“你開什麼玩笑？你把這個世界當作什麼地方？難不成真把這裡當作是伊甸園了？這名字取得倒是好聽。伊甸園。一切都完美無缺，毫無矛盾是嗎？可這樣的好地方怎麼還會有人發瘋？這樣的好地方怎麼人人都要一次又一次地輪回？這裡根本就不是什麼伊甸園，這裡是煉獄。煉獄！ 　　每天每天，所有人都在這裡等待審判。就這麼等了一百萬年，終於等到審判到來了，才發覺大事不妙了？終於要解脫了，我告訴你，我可高興著呢。你看看外麵那群到處亂炸的人，你有沒有覺得很熟悉？嗯？不就是地球上聚集地將要崩潰，而伊甸園還沒發射時發癲的那群人嗎？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把毀滅延後了，可所有人不都假裝好像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嗎？到頭來還是自殺、等死。” 　　“……行了，別糾結這些了。反正大夥都要完蛋了。” 　　“你什麼都沒明白。” 　　“什麼？” 　　“你也是罪人，我也是。伊甸園不應該存在，奧利弗算錯了，大家都算錯了。” 　　“這樣說沒道理，伊甸園就是最好的選擇。它至少讓人類又多延續了一百萬年。如果什麼都不乾，就呆在地球上的深海裡，人類可能連第二年都活不到，這有什麼難理解的？除非你能算出一個更優解，能讓人類在地球上存續下去。有嗎？在亞特蘭蒂斯的博物館裡有記載嗎？如果有的話大家早就看到了吧。” 　　“難道從一開始我們就有選擇了嗎？多延續又有什麼用？等別人來救我們嗎？誰會來救？少玖，找書苑 ｗww.zhaoshuｙuan.com 對於宇宙來說，我們就是一群一團泡沫。短暫的出現，然後迅速破滅。伊甸園隻是人類的一道幽影，這一百萬年毫無意義，隻是讓地球上的我們多了一絲念想而已。你還不明白嗎？我們隻是他們享樂的副產品而已。從頭到尾，從聚集地創建的一開始，從來就隻有一條路，沒有選擇！ 　　奧利弗計算得出聚集地幾乎不可能繼續存續，可他之前還預測伊甸園在他的指引下大概率能存活呢。萬一真的有機會呢？如果不進行伊甸園計劃機會不會大一點嗎？如果人們再多團結一點機會不會再大一點嗎？再多有一點勇氣、多有一點決然的態度機會不會大一點嗎？浪費了，都浪費了！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被奉獻的心血，就這麼被白白舍棄、被白白背叛了！憑什麼呀？他們就不會幻想自己真的能在地球上活下來嗎？這難道有什麼理性可言嗎？說什麼人類的存續早有定論，可萬一這個定論隻差那麼一點點呢？就沒人能想象到自己後悔的樣子嗎？ 　　我憤怒，是因為我恨所有當時投票同意伊甸園計劃的人，包括你，少玖。還因為當時的我到最後也妥協了，讓現在的我沒能死在地球上，因此我也恨過去的我。” 　　“……” 　　“就這樣吧，少玖。出來這一趟，我以為能看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但是看來沒必要繼續了。”遠婧披上了外套，走出了臥室。 　　“等等……”等遠婧關上了門，少玖這才大夢初醒一樣的追了出去。 　　她已經跳下了飛艇，向遠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