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起來不可嗎？此刻露琳一點兒也不想動。不過雪霰和荼蘼花的臉擋在她上方。她們很認真，雪霰的認真或許是被逼無奈的。 　　“你最好趕快去。”荼蘼花說。“把你的手環留下。” 　　“呃，你要手環做什麼？”露琳問道。“那個東西……”她想了想大型三色堇那些話，這可是人家拜托的——難不成這老阿姨想占為己有？ 　　“那個手環不一般，老師。”雪霰也發現了其獨特點。 　　“所以我要把它取下來，”荼蘼花突然抓緊露琳的手腕，在不知什麼地方扭了下，隻聽得“刺啦”一聲，那奇特的環狀裝置便滑落下來，雪霰想要托住，被荼蘼花製止。 　　“這東西很強，有可能讓我和你失業。”荼蘼花轉向雪霰說道。“別碰它，它有自己的主人。” 　　“這是一個納米增效手環嗎？”雪霰有點兒好奇的問。“我似乎在科學院月刊裡看到過這種東西。”她趕快鬆開了手。 　　“要是這東西被雙星集團量產，”荼蘼花把手環放在檢測裝置裡。“那樣的話，天下就不存在什麼醫院，治療倉也將變成時代的廢鐵！”她的聲音裡帶著喘息，像是激動，但又像是一種憤怒。 　　“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從生理鹽水，和手術器械裡解放出來了？”雪霰的表情就像是朵怒放的玫瑰，作為一個完全不像實習醫生的人，她對這會使全體大夫失業的神奇發明有種發自內心的興奮。露琳傻傻地看著她倆擺弄自己的手環，這時雪球跳到她的胸口上。 　　“那個，我要去拿什麼糖果來著？” 　　“當然是天仙子小姐製作的融合糖果。”荼蘼花點點頭。“我想——如果你有這麼幾樣東西，隻怕我們都得失業對吧？可能你還不明白你的未來，就從醫學角度出發，你是前途無量，露琳小姐。” 　　“呃，”露琳頂著雪球的重量起身，她簡直就像是一坨被蹭爛的貓咪睡墊。她看了看自己包著繃帶的腳，又把雪球轉移到雪霰手裡，它又睡著了。“好吧，我去，我可以的，隻不過是走幾步……我可以做到的。” 　　“趕緊起來唄，沒你想得那麼糟！”荼蘼花揪住露琳將她拽起來，雙腳狠狠踩地，鉆心的疼。她一瘸一拐地跟在荼蘼花身後，離開治療室，進入外側的檢修通道。她這才清楚自己的狀況。書包被扣了，裡麵空空如也，準確的說是裡麵的食物和飲料都被科普區給沒收了，因為不能自帶。 　　“那個……”露琳猛地摸摸自己腦袋，空氣凈化發卡也不見了，雙馬尾不復存在，頭發亂蓬蓬地散著。這是怎麼啦？她感到一絲厭惡，雙手在口袋裡亂摸。空的。手環，被暫扣了。環保組織身份卡，蛋糕店會員金卡，拿走了。她似乎站不穩了。看看門口裝飾鏡子裡的自己，蓬頭垢麵，衣服全都扯爛了，像個流離失所的戰爭難民。她最難以接受的，就是那個蛇蛋玻璃管也被放在荼蘼花的辦公桌上了。 　　“從這裡去天仙子那邊，並不是很遠。”荼蘼花的口氣並不是很親切，倒像是打發叫花子。雪霰正在屋裡逗貓，不過雪球對她愛答不理。一個醫療機器人站在門口，盯著露琳的臉。“衣冠不整者謝絕入內，請您自覺愛護科普教育館的環境。” 　　“嘛，她是我們的客人，安德魯先生。” 　　“我不知道您對占領區的乞丐還有特殊待遇條款。” 　　“我不是什麼乞丐。”露琳小聲說了一句。她連武器都被收繳了，更別提開槍了。名叫安德魯的機器人並沒有理睬這句話，而是轉身走開。 　　“荼蘼花大人。”露琳一步都邁不動。“我非要走不可嗎？” 　　“走吧，快去快回。天仙子那個家夥，沒準準備了柳橙汁在歡迎你——哦，你和她已經見過麵了，她是個金發公主，是不是？” 　　露琳注視著黑乎乎的檢修隧道，瞳孔逐漸凝固，那裡仿佛是地獄的召喚，痛苦和恐懼扭曲著她。她想在這條隧道裡找到燈光的痕跡，通電的二極管，或者電流激發的氖氣，什麼都好…… 　　完全沒有。“我在做什麼？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我想你們，我想大家，我不應該離開那兒——這裡根本是黑洞，宇宙的犄角旮旯。” 　　悠長而寂靜的隧道包裹著她。這條檢修道連接著白色和綠色兩塊地兒：在這一邊，卡布尼的醫學技術正在飛速發展，人們不需要病床，也不需要冰冷的手術室，隻需要躺在醫療倉裡，注入對應號數的修復液，便可包治百病。而在另一邊，植物園裡的鮮花盛開著，從死者的骨灰上，或是什麼動物的遺骸上，從摩天樓的廢墟裡，亦或是玻璃罩子下方，蜿蜒出來，迎接新的一代。 　　露琳用手扶著墻壁，她必須走，一股力量推動著她，這條路必須走下去。“可我還是寧願死在這兒。”她小聲嘟囔著。沒辦法了，要是走不到另外一頭，可就喝不上柳橙汁和椰棗露了。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的沿著既定路線前進。這裡沒有第二個人，隻有些耗子，打量著她的繃帶，尤其是上麵的血，隧道裡丟著一些箱子，敞著口，可裡麵沒東西，印刷有高等學院後勤處的文字。“第二次看到類似的東西了。”露琳揉揉眼睛，這兒沒人，也不會有德爾美在盡頭對她試圖開玩笑。 　　“其實，我隻是想幫你，我想幫助德爾美同學，我想要，嗯，我覺得你笑起來真可愛。” 　　“是嗎？”德爾美好奇地看著她。“可是你連個帝國軍都不敢打。” 　　“不是那樣的！”露琳拚命辯解著。“我隻是，我隻是害怕……因為他們殺了很多人，很多同學，很多這座城市和星係裡的人。我不知道我能……” 　　“我們的事情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露琳。” 　　“我知道，我知道！”露琳抽泣著。“我什麼都做不到，愛幻想，又笨，我會害死你們。” 　　“那就去死啊！”不會的，德爾美不會這樣吼她，這隻是，隻是自己的一點想象罷了，但什麼都不能做，在這個敵占區，沒有家人，也沒有故鄉，沒有祖國，也沒有信仰，還不如去死好了。“不是這樣的！我不能這樣下去，但，怎麼做才好……” 　　“隻要繼續走就好了。”艾爾尼亞的聲音，和遊戲通關的提示音一起傳來。“認真起來，記住一句話：打仗不是過家家。做好明天你就要死掉的準備，你就不會在抹茶蛋糕和咖啡壺濾網上耽誤時間了。” 　　“可是要怎麼才能……” 　　“獲得力量，掌握自己。”露琳仿佛聽到了海薇茨在沙發的彎彎繞繞裡說著那些大道理。“露琳同學，你是我們的一員，是永遠的朋友……” 　　“所以還請你認真點。”艾爾尼亞附和道。 　　“別哭喪著臉啦，快點走，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啊！”露琳真希望德爾美從後麵推她一把，不過就當她快要摔倒的時候，天仙子很及時地出現在了她身前。 　　“呀，露琳寶貝！”天仙子攙扶著她。“怎麼變成這樣子啦！” 　　這是個寧靜的下午，實驗室裡亂糟糟的，一大堆化學儀器在冒著五顏六色的泡泡，壓力表嘶鳴著，進料口還掛著長長的糖漿液滴。壓製好的特殊糖豆在桌上彼此平行，寧死不相交。花花綠綠的糖紙被一隻砝碼壓著。超時空轉送器裡麵散發藍色光芒，糖豆都準備好了。有些糖豆被做了記號，天仙子的特製笑臉立牌插在焦糖小蛋糕上。這裡在進行一項特殊實驗，讓醫學家們想不到的東西，在發生，在實現。被天仙子妥善地安排著，露琳隻能看到她的笑臉。 　　那些糖豆是乾啥的？為什麼荼蘼花要讓我拿這種東西？ 　　就在她思索的時候，天仙子戴上防毒麵具，操作機械手抓取一顆糖豆，挪到露琳的麵前，正對準她的嘴。 　　“超級簡單，吃了它。” 　　“什麼口味的？”露琳將信將疑地接過糖豆，放在舌頭上，哈密瓜和香草的氣息，很濃鬱，不是香精，而是真的將二者送入口中的感覺。 　　“那個是體力恢復口味。”露琳聽到這個奇怪的名字，剛想吐出來，可糖豆已經溜下去了，差點噎死她，不過那種事不會發生的，對不對？ 　　一瞬間，被疲憊充斥的身體，仿佛將所有不愉快都趕出了家門。然而事情沒那麼簡單，她感覺自己充滿了活力，對疼痛也更為敏感了，她很希望下一顆糖是止痛劑口味的，那該是什麼呢？藤椒和八角茴香口味嗎？ 　　“你現在把所有的都拿起來！”天仙子開始發號施令，把一整包糖豆交給她。“這是保護包，具有抗腐蝕，抗高溫，防融化，以及防潮等功能，保證你的糖豆每一口都是新鮮的——趕緊挎在腰上，哎呀，你要不再來一顆體力糖豆，磨磨蹭蹭的……” 　　露琳手忙腳亂地把小腰包別在自己顫巍巍的學園皮帶上。天仙子又多抓了一把，塞進她口袋裡。 　　“看好了，綠色是體力糖豆，黃色是反應力糖豆，藍色是冷卻糖豆——別問我什麼是冷卻！紅色是戰鬥糖豆，粉色是加速糖豆，最重要的，白色是治療糖豆！記下來沒有？” 　　“呃，大概都記下來了。” 　　“白色是什麼糖豆？”天仙子又問了一遍。 　　“是……反應力糖豆？” 　　“錯了！”天仙子笑了笑。“是治療糖豆，能救人的！可別把別人給治死了——愚蠢的荼蘼花。”她說完，用手指頭狠狠戳著她腦門兒。“還有這個，拿好了，這是超空間傳送芯片，如果你的糖豆用完了，就找我要吧！” 　　“謝謝你。”露琳低聲說著。她此刻隻想說這一句話。對誰都好用，隻不過天仙子總是笑瞇瞇的，看不出什麼變化。研究室的大門嘩啦一聲關閉了，後麵便又傳來天仙子哼唱的小曲調。也許她可以再來拜訪這位植物園小公主——嘛，還是算了，等到卡布尼光復的那一天，你有的是機會，到時她們說不定都會出現在行政中心的巨型宴會廳裡呢！ 　　她走了出來，站在荼蘼花的麵前。仿佛有赤色的光芒籠罩著露琳，那是德爾美頭發的顏色，是旗幟的顏色。 　　雪霰二話沒說，就讓安德魯去掉了那些臟衣服，然後把她塞進了醫療倉裡。周圍都是機械臂，正在準備全新的裝備，以及荼蘼花肯定的話語聲。像是入學儀式的情景……著裝辦公室的機器助手，拿著新校服，丈量身體數據，係好蝴蝶結，把學生身份卡別在胸前……享受這個過程，泡在營養液裡，納米機器人在皮肉裡尋找修復點位。 　　卡布尼，舊世界，德爾美，帝國軍，敵占區，共和國，噴香的蛋糕，烤製的夾心餅，熱騰騰的蘋果派——這些詞匯猶如草莓糖漿一般，從露琳的神經突觸間流動著，直到高等學院中學部的大禮堂裡。當時，露琳捧著藍莓蛋糕暗暗發呆。那個紫色瞳孔的卡布尼少女，頭發如同鮮紅的火焰，悠閑地走到她麵前，看了看她完全不合腳，臨時購買的小皮鞋。“求求你，嘗嘗吧。”這樣想著，紅頭發女孩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塊蛋糕，放在嘴裡。 　　“真好吃！”她在看哪裡？啊，是頭上的空氣凈化球嗎？我可是立誌要成為環保組織一份子的，保持空氣清新！ 　　“你叫什麼名字？”露琳試探地發問。 　　“德爾美·艾瑪！”她差點被噎到。“你呢？” 　　她竟然問我名字了！我該說些什麼？友誼的光芒終於照亮我了嗎？ 　　“露琳·卡布尼。”幾乎脫口而出，毫無涵養，對方看上去是個大小姐，這樣簡單乾脆，啊，不行不行…… 　　“哇，你的姓氏！”她似乎在思考一連串單詞。“你和這座城市有同樣的姓氏！啊，不對，城市是沒有姓氏的……那麼你是和我們的故鄉同名，這好像也不對，那是你的名字不是姓氏……” 　　她的話簡直要把露琳逗笑了，但那可不好笑，那是自豪，自豪的笑。“沒錯，這是我從祖先那裡傳下來的姓氏！” 　　這樣的話說出口，即便故事裡沒有史詩英雄，也要變成偉大的傳奇了。於是一切都是從那一天開始的，露琳和德爾美相遇的那一天，充滿了藍莓蛋糕香味的那個下午。 　　她這樣回憶著。醫療倉的蓋子打開了，液體逐漸從沙灘上退去。荼蘼花和雪霰看著她，露琳意識到自己像是剛出世的生命那般——有必要換身新衣服了。她坐在手術床上，晃悠著雙腳，傷口已經消失了，全身乾乾凈凈的。雪球還在床頭酣睡著。雪霰捧著新製服和內衣，交給這位煥然一新的環保組織隊員。周圍的溫度逐漸提高了，空調管道裡吹著溫暖的氣流。 　　“這才像話。”荼蘼花打量著鏡子中的露琳。“你原來穿的那些都是破爛，這才是環保組織成員該穿的衣服！”裝點著反光帶和補強內襯的無袖背心式製服，黃、綠、紫三色交叉，四葉草標識閃閃發光。雪霰給她梳起雙馬尾，已經清洗完畢的空氣凈化發卡又回到了原來位置。一條小牛仔短褲，掛著天仙子的糖果盒，以及工具包，扣子也是四葉草形狀。穿上長襪，腳踩一雙彈力增強及四聯噴氣助推防穿刺靴子，尺碼正好，舒服極了。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om 　　“這是你的手環，調校完畢。”安德魯把手環交給露琳，除了簡單除塵修整，還在上麵附帶了麻醉針發射模塊，隻不過彈藥槽是空的。“納米修復增效模塊，奇特的發明，曾在科學院資料庫中見過。” 　　“你也是科學院的機器人嗎？” 　　“一百年前是，現在靈活就業了。”安德魯回答她。 　　“你能給我講講這個‘納米修復增效’是什麼嗎？” 　　“接近於醫療倉的作用。”安德魯回答。“我可以這樣作結論：你的手環現在有快速修復傷口的能力，以及釋放納米機器人治療疾病的能力，用通俗的話講，你現在約等於包治百病。” 　　“沒那麼神奇吧！”露琳搖搖頭，表示不相信。 　　“別再多說了，安德魯。”荼蘼花示意它閉嘴。“你再說下去，我就失業了。” 　　“荼蘼花大人，恕我直言，您已經失業三年了。”安德魯不依不饒。“自從敵人入侵共和國以來……” 　　“啊，安德魯，請你找一些吃的來吧！”雪霰打斷了它的發言。她又拉著露琳的雙手，有點依依不舍的樣子。“那個，我也想到玻璃罩外麵去，跟你一起冒險。” 　　“呃，我可以給你打個報告。”露琳不太想答應什麼，不過雪霰真的很期待。“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想離開這個地方。”她看機器人紋絲不動，就用手拍打它的腦袋。“安德魯！我們都快餓死了，你去下廚吧！” 　　“這位客人，您想要什麼？”安德魯問露琳道。 　　“嗯……”露琳想了想。“藍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