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航的死者(1 / 1)

2016年5月17日,華海人民共和國,清雨市,雪落園公墓。   杜宇沉默地站在一座墓碑前,一句話都沒有說。五年來,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在這公墓中憑吊。沒人知道他在沉默中想些什麼。清涼的雨從天空滑落,淋濕了地上的一切。小雨拂過的墓碑顯出一層更深沉的黑,雨滴沖刷過後,似乎也多了一分塵世不能有的潔凈。   雨中,沉默的杜宇仿佛相對而立的另一塊墓碑。此岸與彼岸互相遙望著。   十五分鐘過後,杜宇回到等候他的黑色轎車內。他本可以在這裡待地更久,然而今天有特殊的情況。下午兩點,他還要見一位客人,可能是不速之客。   -----------------   下午二時,杜宇的會客廳   杜宇下意識感到,這次見麵可能不會愉快。   單論羅瑪派遣特使這件事,似乎沒什麼奇怪的。三天前,宙斯的承載者在華海被發現,羅瑪派特使前來確認承載者狀況。看起來隻是例行公事,換做其他國家發現來自華海神話中的神靈,調查局的領導們也會派人去。但問題在於,這次來的是一位二級管理員。   維托裡奧·隆巴迪,戰神馬爾斯的承載者,南歐調查局的副局長。他還帶了至少三個身份和所承載神靈都未知的承載者。如果僅僅為了確認一個承載者的情況,未免太過興師動眾。他們還向杜宇提出了拜訪請求,這就難免讓杜宇多想。   他們到底有什麼事要找一個來自亞美厲加的外人?   來者隻有隆巴迪一人。過去,杜宇常聽到別人稱贊隆巴迪堅毅又沉穩的臉龐,說那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杜宇通常也這麼認為,但這次除外。   “真沒想到會在華海恰好遇到杜先生,本來我還打算到亞美厲加去找您。”隆巴迪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不緊不慢地說。   “每年的這個時間,我都會特地回母國一次,您在這裡遇到我並不奇怪。說起來,我聽說您已經見過宙斯了,您覺得這代神王如何?”   “您是說宙斯的承載者,陳星?哈哈,那可真是個神采奕奕的男子,他眼中的光彩簡直像神王的閃電,真是令人敬畏。您沒見過他是怎樣看人的,那鷹一樣的眼神,還有那顏色不一的雙瞳,他的左眼是藍色的,右眼卻是金色的。哦,他那樣年輕,真是難以想象他經歷過什麼。不過我沒有對他囉嗦太多,隻簡單交代了一下,後麵該做什麼自有人告訴他。”   “隻是簡單交代一下?怎麼說他也是你們的神王,您不多對他囑咐些什麼嗎?”   “他遲早是要來羅瑪的,我來這裡隻是為了確認宙斯的狀況,再把文件帶回去,這件事不用我操心。哈哈,說什麼神王,其實到底也不過是一個承載者,也不是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現在南歐調查局的局長不也還是濕婆嗎。”   承載者是一類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員,通常擁有常人所沒有的特殊能力。除承載者外還有一種被稱為異能者的人員,同樣擁有特殊能力。承載者與異能者的區別是,承載者有所承載的神靈,擁有魂器和死夢銘文,而異能者則沒有這些。   “不過說到神靈,阿波羅對於我們倒的確是很重要,無論是神話中的,還是現實中的。”   在提到阿波羅這個名字時,隆巴迪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   “是啊,阿波羅的確是個極有能力的承載者,無論是在戰鬥能力還是領導才能上,他都極為出色。如果他沒失蹤就好了,可惜到現在竟然還是一條線索都沒......”   “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些新線索,”隆巴迪突然打斷杜宇,“您和阿波羅的私交好像不錯,我想您可能願意聽一下。”   “哈哈,談不上什麼私交,我們隻是見過幾次麵罷了。但如果您願意講,我會洗耳恭聽。”   “我們追查到幾條運輸記錄。”說著,隆巴迪拿出幾張復印文件。   “兩年前的卡加爾河穀,阿波羅帶著滅鼠神小隊的三名成員前去消滅編號為SC1761的異獸。當時統籌會劃了以河穀為中心一百平方公裡內的山區為禁區,任何調查局以外的人員和交通工具都禁止入內。本應該是如此,但我們卻查到了這個。”   隆巴迪向杜宇展示了其中一張文件,那是一張復印的衛星照片。   “當時竟然有一架直升機進入了卡加爾河穀!”   “我想這可能是當地軍閥的直升機,不過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人才濟濟的南歐調查局,竟然讓一架直升機就這樣飛進了......”   “那架直升機飛得很隱蔽,飛行員的技術很好,也有使用特殊能力的嫌疑。言歸正傳,那架飛機的確是軍閥的直升機,那架直升機回到軍閥控製的區域後不久,又有一輛貨車進入了直升機降落的地點,我們還得到了那輛貨車在一百公裡外的貨運站卸下一個箱子,又裝到另一輛貨車上的證詞,又經過兩次轉運,箱子最終在薩多爾碼頭被裝上了船,後來,你看,這艘船跑到了澳加亞。那個箱子卸下船後最終被運往的地方,是這裡。”   最後一份文件是一張監控錄像畫麵的打印件,畫麵上在澳加亞最後一次轉運這個箱子的貨車進入了一家公司的大門。   “康格洛製藥。”隆巴迪盯著杜宇的臉說出了這個名字。“這是你的企業!”   杜宇看著照片上那個熟悉的建築,下一秒他的目光開始有些遊移。   “是的,這家公司的確是我控股的。天哪,隆巴迪先生,我真的非常抱歉,我真不知道他們在背著我乾些什麼。您放心,我一定會徹查這件事,等查出結果,我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您的手下做出這樣的事,您竟然完全不知情?”   “我很抱歉,隆巴迪先生。這件事是我疏於管理導致的,康格洛製藥並不是完全由我管理,我要管的事那麼多,有些事總要讓別人去管,不然我也不可能忙得過來。但我一定徹查這件事,所以請等我查清楚這件事之後再給您一個交代吧。”   “難道是疏於管理就能造成的嗎?您的手下居然可以調動這麼多的資源並且不露聲色地完成這件事,完全瞞過了您?何況您的手下竟有人敢綁架承載者,還是一個三級指揮官?”   隆巴迪追問杜宇,盡管沒有用過於激烈的言辭,但臉龐已湧上了慍怒的神色。他似乎恨不能當場動手,但還是強忍住了。   “您說的有道理,這件事太重大了。其實我也一直在想,謀劃這件事的或許不隻是我的人,很可能有外部的某個勢力跟我的人勾結在了一起,共同策劃。究竟有多少人牽涉進來,起到多大的作用,這些我也不知道,一切都還需詳查。”   言辭交鋒中,隆巴迪竭盡全力地找著杜宇言辭中的細節,逼他交代出更多的秘密,而杜宇則憑借其多年來練就的狡辯的能力終於沒有再露出馬腳。   隆巴迪並沒有直接指向杜宇的證據,杜宇還可以把責任向別人身上推。他自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小時後,終究不能探出什麼的隆巴迪無可地起身離開。   杜宇終於放鬆地倚在椅子上,把頭偏向一側,看向落地窗之外的世界。窗外,綠草與鮮花正顯露著勃勃生機,湛藍碧空上,幾片遊雲點綴單調的藍色背景。   而這一切,似乎都與杜宇無緣。   對他而言,又一個緊張的額外工作已經過去了。像這樣工作後安心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時間,就是他一天之中最愜意的時候。什麼都不想,不被打擾,安靜休息。杜宇對這一切都非常滿意,除了他看到一對鳥兒在遠遠的天邊比翼飛過。   “真羨慕啊......”這樣的想法在杜宇的心中閃爍。   -----------------   下午四時,離原市。   對於自己遭遇的一切,陳星感到既不可思議又非常無奈。   一年前,陳星離開了一直生活的福利院,開始直麵社會。六年前被福利院收養時,他自稱有十二歲,實際上隻有九歲。   陳星被人發現臟兮兮地蜷縮在路邊時,身上沒有任何能夠證明他隻有九歲的證件。他聽了另一個人的建議,無論自己是會被人領養,還是一直住在福利院,他都要虛報他的年齡,好讓自己早點達到成年的標準,因為他在真正達到十八歲前就能掌握生存技能,獨立生活。在福利院,陳星在另一個人的訓練下逐漸能寫稿子,也會製作視頻投稿。   雖然這主要是另一個人的功勞。但無論如何,在離開福利院時,陳星已經有了一定的積蓄。他在離原市內租了一個不大的房間,開始了獨立生活。   這一年很美好,或許他本可以就這樣走過平淡的一生。然而有個怪物改變了他的生活。   四天前的夜裡,陳星在城郊的山上用相機照城市夜景。那個時候突然出現了一頭異獸,襲擊了陳星。陳星在被襲擊後立即進行抵抗,但很快就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好在當時追擊異獸的特殊調查員及時追至現場,陳星才撿回了一命。但問題出現在其中一人隨手檢測了陳星的靈紋之後。   她們發現陳星是一個承載者。   這樣就沒法放著陳星不管了。陳星被帶到了東亞死夢調查局的總部。兩天後,陳星醒來,在調查局的盤問下交代了自己的情況。   陳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就擁有了操縱電磁的能力,他可以感應和製造電場和磁場,但他並不明白這是怎麼來的。現在他才知道他成了一個承載者。他能感受到承載的神靈,在腦海中還有一段揮之不去的文字,叫作死夢銘文。   擺在陳星麵前的選擇有兩個。一種選擇是回到他自己的生活中,但對不該說的東西要保密,也要接受長期監視;另一種是加入調查局,成為特殊調查員。特殊調查員,就是服務於調查局的承載者或異能者。   陳星考慮的是,他覺得自己這樣存在危險的特殊人員肯定會被長期監視,如果回到正常生活中,他可能這輩子都要活在別人的監視下,所有隱私都會被不止一雙眼睛盯著。這種在他看來“就像光著身子吊起來被無數個聚光燈聚焦”的感覺,是他和另一個人無法接受的。   如果加入調查局,陳星本來就在對方的控製下,這時對方可能不會過多注意自己,或一段時間後出於自己合作態度的良好而放鬆監視。陳星也可能逐漸熟悉對方監視的手法,從而盡量保護自己。   出於這套在他看來合情合理的邏輯,他沒多猶豫就選了加入調查局。   某位任務出岔子的指揮官當即抓住機會,自告奮勇地把因自己指揮失當而無辜躺槍的受害者新人拉進隊伍。   也就是這位正跟他喋喋不休地講入職須知的人。今天陳星正式入職為特殊調查員。   “......我們力量的來源於一種特殊的存在。目前,我們已知的,就是這種存在與人死後的意識......根據其特點,我們稱之為死夢。”   現在的情況的確很像我流光血死了之後做的夢。   “.......研究表明,影響現實世界的能量來自死夢中的神靈界,這些能量作用於人類和其他生物,產生了異獸,異能者,和承載者。”   很好很好,接著編,我就喜歡聽離譜的東西。   “.......人類一直致力於保護自己免遭到異獸和懷有惡意的異能者與承載者的侵害,也保護善良的異能者和承載者免受人類的歧視和壓迫,相關組織由此應運而生。近代以來則逐步整合為各地區的調查局,並共同成立統籌會。”   又一個想著躬耕於黑暗還要侍奉於光明的中二組織。   “.......根據你的死夢銘文中的描述,我們判斷你的所承載的神靈為宙斯,這也與你受到的感召相同。”   宙斯......宙斯好啊,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妻妾成......等等,華月你冷靜點!我開玩笑的......   沒聽見指揮官說承載者與所承載神靈之間的聯係尚未探明嗎?你少做夢會死嗎?不對,如果你不肯少做夢的話,那我的確要考慮讓你去死了。   陳星無聊地聽眼前那位領導講話,聽一句就在心裡調侃一句,時不時聽到另一個聲音。   目前而言,雖然出於這位指揮官救了他一命的原因,陳星加入了她的小隊。但在他眼中,這個小隊怎麼看都極不靠譜。   眼前這位正在訓話的指揮官名叫千風伊夏,是來自扶櫻的女承載者,一年前來華海實習,所承載神靈為天照。雖然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乾練的職場女性,但她平時總戴著一頂帽簷上嵌著一圈白邊的黑色鴨舌帽,還有那一頭火紅色的長發,怎麼看都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   不遠處坐著旁聽的人名叫方星雨,是異能者,小隊中的女隊員,如果沒有陳星,她還是唯一的隊員。雖然名字像是華海人,但那白色短發和藍黑的眼瞳,卻很難讓人相信她真的是華海人。   現在方星雨正坐在一旁,用一種警惕的眼神盯著陳星。沒辦法,在不了解的人看來,陳星平時的眼神實在過於危險。   該不會我以後也要染發和戴美瞳吧?有一瞬間陳星想把這個玩笑直接說出來,但還未開口他就覺得太過無聊,打消了這個想法。   “要說的就隻有這些了,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小隊。”   說著,千風伊夏把桌上的盒子推向陳星。   “這是隆巴迪先生為你準備的禮物,打開來看看吧。”   打開盒子,裡麵放著一套疊好的衣服。   “這是為給你特製的,衣服中有金屬纖維。通過你操控電磁的能力,這身衣服可以給你很好的防護。”   “我不需要這些東西,子彈到我身上之前我就能讓它們掉頭。”   “如果你真有這樣的反應速度,你就不會被偷襲了吧......好了,你就收下吧,不喜歡的話不穿也沒事。另外,盡快做好準備,我們要執行任務了。”   “我沒說過不想要......等等,今天就要出任務嗎?”   “當然了,今天剛好要對一個非法承載者進行抓捕,任務不等人。實戰是最好的訓練方式,盡快讓你參與執行任務才能提高你的能力,我可是很期待你在實戰中的表現的。好了,現在大家去做準備,十五分鐘後集合。”   當她這樣說時,這位看起來不太靠譜的指揮官露出了溫和的微笑。但不知為何,這個微笑讓陳星感覺像一陣柔和的春風吹過,給他溫暖的感覺。   陳星好像看到微柔春風吹過夕陽下鍍著金輝的離離原草,原野之上,似乎有一個人在回首世間,那正是千風伊夏。   奇怪,這是什麼?陳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想到,或者說看到這樣的情景。   “陳星,作為同一個小隊的隊友,我該勸勸你,無論你那嚇人的眼神是不是天生的,你都該對千風隊長懷有足夠的尊敬。好了,我也該去準備了。”   方星雨這樣煞有介事地勸誡,讓陳星覺得有些無奈。但他還是應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陳星總覺得方星雨那藍到發黑的眼眸深處有別的東西。   -----------------   兩人都離開後,一個聲音在陳星心中響起。   “你覺得這兩人怎麼樣,星塵?”   “千風伊夏看起來人挺和善的,方星雨雖然剛才像在教我做事一樣,不過沒有什麼惡意,跟她們組隊的話應該沒問題。你在意那個奇怪的情景?應該沒什麼吧,不用太在意。”   “萬一那是她們用能力給你的意識造成的影響呢?”   “你有從她們的記憶中讀出什麼嗎?”   “方星雨的記憶中有很多結構化學內容,能力可能是合成物質之類的,千風伊夏的記憶則是有很多醫學內容,能力應該是治療。但憑這些,也很難說她們的能力本質是什麼。如果隻移動金屬器具,你的能力看起來不也像操控重力一樣。我不能讀取的部分有很多,剛才的情景不能排除是她們施加影響的可能。”   “你說的也有道理,應該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現在我們也沒辦法驗證,暫時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華月,我感覺你擔心過頭了,剛才的景象可能隻是我下意識的幻想,沒必要無端地懷疑對方吧?”   與陳星對話的聲音源自一個從現實角度看不到的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從陳星最初的記憶開始,她就一直存在於陳星的心中,與陳星共享記憶。無需言語,兩人的想法就可暢通無阻地傳達到彼此心間。   一直以來,他們都以這種方式交流,在福利院中時她也是以這種方式教陳星寫稿子和製作視頻。   陳星和她都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麼,是寄身於陳星心中的一個靈魂,還是陳星遭受什麼心裡創傷後產生的妄想?這些都不得而知。但一起相處的時間裡,兩人都很愉快。   她可能會穿著不同的衣服,但她的樣子從未變化過,一個有黑色長發和金色眼瞳的少女,和陳星的年紀相仿。此刻,陳星的視野中就有這位少女站在身邊的景象,但陳星很明確,他實際上什麼都沒看到,這幅景象隻存在於他的腦海中,是華月容身的幻境,是被編織出的美麗幻象。   她叫華月,她喜歡把陳星叫作星塵。   “我隻是有點擔心.......”   “放心吧,華月,隻要我們兩人一起,我的電磁加上你的記憶讀取,就沒人能置我們於死地,我們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華月仍然對未來十分焦慮,但陳星的安慰起了些作用。   “那......這件衣服你要穿嗎?”華月問。   陳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手上的衣服,是件黑色的風衣,不過不像電影中主角穿的戲服那樣張揚。陳星把這件衣服往身上一披,穿上感覺還算合身。   “穿吧,好歹有點用。穿這一件就行,其他的不用管了,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