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妮抓著樓梯扶手,一路噔噔噔,爬上閣樓。 隨後她猛地拉開房門,嘭地一聲關上,背靠大門,滑坐在地。 她喘著熱氣,臉色慘白,纖細的手上滿是血汙,裙子上也沾染上大片的血漬。 仿佛一位屠夫。 不知是神經緊張的緣故,她突然渾身一顫,眼神驚恐,似乎聽到門後傳來什麼東西的走動聲。 可當她貼緊房門,仔細聆聽,卻什麼也沒聽到。 死一般的寂靜。 不遠處,有一扇鑲著銀邊的高大落地鏡。 它氣派莊嚴,美輪美奐,上麵雕刻著拱形的星月浮雕,身穿長袍的祭祀們對著中央的滿月行禮膜拜。 它靜靜地凝視著尤妮,赤裸裸地映照出她此時的模樣——滿身血汙的白金之人,手持滴血的死亡之刃。 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了了,淒厲地尖叫一聲後,丟掉匕首,抱頭痛哭。 “唉……” 一聲低沉的嘆息出現在尤妮的耳邊,悠久深遠,仿佛一段古老歷史的殘餘:“我們總得做出選擇,尤妮,那個巫師必須死。” 女孩聞言先是一僵,接著抽泣聲漸漸弱了下去,隨後便是死水一般的沉默。 “你沒有錯!” 希露瓦冷酷地說道:“王朝律法規定,必要時,任何居民都擁有殺死入侵者的權利。你的行為合乎法理,沒有任何不妥。” 女孩依舊沉默著。 希露瓦嘆了口氣。 不得已,她再次開口,義正言辭地說道:“那個巫師一醒來就拿著魔杖指著你,毫無感恩之心。” “期間更是多次言語威脅,甚至揚言要把你丟到宇宙的盡頭去!你根本沒有必要為他的死,耿耿於懷。” 女孩依舊無動於衷。 正當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打算再次開口,好言相勸時,尤妮卻垂著腦袋,細若無聲地說出一句: “可他並沒有那麼做……不是嗎?” “那又能說明什麼?他之所以沒有馬上動手,是因為他對自身當前的狀況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等他理清頭緒,明白狀況後,再想殺他就來不及了——!” 希露瓦字字誅心,三言兩語,就將空炎描述成一個不馬上拆掉,就隨時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 “可他說他父親被人殺死了,就在剛剛,就在他眼前……” “她父親的死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我親手殺死了他——!” 尤妮從衣領中扯出一條銀灰的狼頭吊墜。吊墜由銀灰色的金屬雕刻而成,內部鏤空,眼部綴以冰藍的寶石。 “他當時毫無防備,我抱住他的瞬間,他甚至還害怕得往後縮了縮……” 希露瓦看著少女紅腫的雙眼,那眼底下痛苦的痙攣,讓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尤妮將吊墜拉近,泛紅的雙眼對上狼頭吊墜,痛苦地宣泄:“可您還是要逼著我殺了他,還是在他最痛苦的時候!” “他死前的一刻,還困於至親之死的地獄裡。而我不僅沒有拯救他,還親手關上了地獄的大門——!” …… …… “如果可以的話,臣不會讓您承受這份罪業……” 希露瓦沉默許久後,暮氣沉沉地開口道:“但臣隻是一介魂體,附著於魂器之上,無法替您解憂,臣……萬死。” “說什麼萬死……” 尤妮眼神平靜的可怕:“您早就死過一次了,不是嗎?希露瓦大祭司。” “……” “人總是這樣,明知無法實現,卻又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好像真有這會兒事般。結果呢?全都是說說罷了。” “……” 尤妮望著鏡中的自己,滿身的血汙,滿臉的頹然:“希露瓦,我們還要繼續這樣下去多久?還要繼續東躲西藏下去嗎?還要繼續讓他這樣的無辜之人,為我們的私心犧牲嗎?” “不是私心。” 希露瓦的寶石眼微微亮起,鏗鏘有力地說道:“是大義!是為了我們的子民,為了我們的故鄉,為了我們那璀璨的滿月王朝!” “在那之前,您必須活下去。哪怕前方伏屍百萬,流血千裡,您也必須踩著他們的屍骨活下去!” “大義……” 尤妮在心中苦澀地咀嚼著,這個冠冕堂皇,義正言辭的詞匯:“就為了這個,一個無辜的人死去了。這哪裡算得上什麼大義?” “不過是加害者,為了掩蓋自己的惡行,找來粉飾的借口罷了……” “可這是必要之惡!” 希露瓦冷酷地說道:“區區一介螢火,怎能與您這皓月爭輝?!” “你……” 尤妮欲要反駁。 但她忍住了,沒有馬上爆發,而是緩慢地低下了頭。 等尤妮再度抬起頭來,她滿臉赤紅,血絲在眼白上裂紋般擴散。 “騙子……” 尤妮咬著牙,目眥欲裂,低吼道:“你這個騙子——!” 狼頭吊墜無動於衷,眼部的碧藍寶石微微閃動,幽邃如星。 “我都知道的……就在那天晚上……你和赫爾曼叔叔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尤妮咬緊牙根,發絲垂落,負麵情緒如活火山般爆發:“為了從【全陸】逃到這個偏僻的世界,【穿界石】的力量已經消耗殆盡,所剩無幾了。我們永遠也回不去了,永遠——!” 尤妮的聲音由低沉到高昂,宛若林中女巫喋喋不休的魔咒,揭開被掩蓋在世界表象下的真實。 “可你還把我當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看,給我不切實際的希望,說我是什麼滿月王朝的希望,全陸的救世主……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嗎?!” “除開滿月王室這層華麗的外衣,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就連現在,赫爾曼叔叔也還在外麵,拚了命地為我們覓食!” “而我卻龜縮在家裡,心安理得的享受赫爾曼叔叔帶回來的食物,毫無作為。用這個世界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廢物……一個活廢物!” 在漫長而壓抑的鋪墊後,這個柔弱的女孩終於崩潰了。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被生下來的啊……” 她癱軟在地,淚眼朦朧,輕輕地呢喃道:“要早知道是這樣的話……當初我真該留在母親身邊……最起碼……我們能一起前往死人之國……” “尤妮你認為那樣的結局更好嗎?!” 出人意料的,希露瓦打斷了她的呢喃,聲音氣得發抖。 “……不然呢?” 尤妮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眼神空洞地追問道:“難道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繼續茍活下去就能等來所謂的希望嗎?” “我已經不是三歲孩童了,這個世界既不存在什麼奇跡,也不會有神明回應我的祈禱,給予我不可思議的力量,去拯救已經淪陷的國家……” “不!” 希露瓦聲音不復之前的涼薄,寶石眼中閃動著虔誠而狂熱的光芒:“您有的,您有的!那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那開辟滿月王朝的無上偉力、那太古時期,與黃金太陽一同誕生的白金輝月……” “可它在哪?它到底在哪——!” 尤妮歇斯底裡,打斷了希露瓦熱切的訴說:“這17年來,我每天都被這些話圍繞著,每一天!” “人人都說我是轉世神人、滿月至尊、護國偉力……可我卻從沒感受到過那股偉力。” “即使在兩年前,【十戒魔君】——隆多,攜其黨羽,卷土重來之時,那所謂的偉力也未曾回應我的願望半分!” 是啊…… 希露瓦像是被潑了盆冰水,眼中的狂熱漸漸消退,心冷到了極點。 如果她真的是至尊預言中的那個人…… 如果她真的是那個繼承至尊力量的人…… 那為什麼……為什麼這17年來,她從未顯露過半分神跡? 為什麼……為什麼在兩年前,王城城陷之際,她也沒有像至尊說的那樣,拯救王朝於水火之中? 為什麼……為什麼……為…… 希露瓦突然明白了什麼。 為什麼至尊會在彌留之際,留下那個預言…… 為什麼這個孩子自出生起,就沒有顯現過半分偉力…… 騙人的…… 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轉世…… 至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恐怕早已先她一步,回歸伊露塔之樹了吧。 希露瓦忽然感覺自己像個滑稽的醜角,連滿月王城被攻破時她都沒有如此絕望過。 因為那時他們還以為自己保留下了希望的火種。 所以他們才會忍辱負重,臥薪嘗膽,逃到這個偏遠的世界來。期待這希望的火種終有一天,能夠帶領他們復興偉大的王朝。 可現在看來…… “哈……” 希露瓦啞然一笑,隨後無聲地狂笑起來。 這笑聲不僅是笑她自己,也笑他們這兩年來的東藏西躲和戰戰兢兢。 這就是命運的戲法嗎? 真是好笑得令人心寒和絕望啊…… 絕望的祭司和哭泣的女孩相互依偎。 命運之輪哢哢轉動,冷漠無情地碾過兩個孤苦伶仃的靈魂後,繼續向前推進。 隻留下一道不斷向外滲血的凹痕。 就在她們還沉浸在悲傷中時,一陣不和諧的腳步聲漸漸逼近,迅速朝她們靠攏過來。 等到希露瓦反應過來的那一刻,已經太遲了。 “尤妮,快逃——!” 希露瓦拉長了聲音,高聲警告。 尤妮聽見後渾身一顫,空洞無光的眼眸微微一亮,疑惑地抬起了頭。 “應聲倒地——!” 一道炫目的閃光飛來,尤妮頓時渾身一僵,癱倒在地,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開房門,向她走來。 隨著尤妮眼中最後一絲光亮熄滅,她的意識也徹底陷入沉寂,昏迷了過去。
第二章 不被相信的預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