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鼎奕麵對天空的巨變毫不意外，正如同劉警官警告他的一樣，心懷茫然，星空便會趁虛而入。 　　隻是劉警官沒想到的是，石鼎奕本來就是潛在星空癥患者，因此能趕在警方之前，先一步找到秦皓軒。 　　溫柔的星光灑下，如同流水一般，熄滅了石鼎奕身上燃燒的烈焰。 　　又仿佛春天的微風，隻是輕輕吹拂，石鼎奕身上壞死的部位就快速生長，發芽，一眨眼間就恢復了正常。 　　除去身上早就焦黑的衣裳和已經烤化的鞋底，看起來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 　　石鼎奕站起身，稍微蹦了蹦，身體不僅恢復了健康，似乎還得到了強化。 　　一種對於石鼎奕這樣的中年人來說久違的輕鬆感遍布了全身，青春的活力再一次從身體深處萌發，恐怕就連肝癌都已經康復了。 　　石鼎奕看著一旁還在燃燒的秦皓軒，對方身上火焰仿佛不會熄滅一般，仍然在燃燒著。 　　一種難聞的氣味從秦皓軒的身體傳出，那是腐爛和燒焦的氣味混合後產生的臭味，充斥著整個天臺。 　　螺絲刀還在對方的耳朵裡插著，五官都爆開，糊作一團。 　　不用看就能明白，這個“人”，或者說屍體，已經不可能還活著了。 　　這樣血腥罪惡的場麵和星光這樣溫和的奇跡混合在一起，成為堪稱奇景的構造。 　　這個場麵深刻地提醒了石鼎奕——星空的奇跡是廉價卻又珍貴的。 　　廉價在於每個信徒都能切實體會到星空那無邊的偉力，不管是石鼎奕自己的跟死者通話的能力還是剛剛的痊愈，抑或是秦皓軒那完全超出常人理解能力的隱身能力。 　　隻要向星空許願，那麼一切願望都會得到滿足。 　　就是這樣廉價的奇跡，即便是再怎麼遲鈍的人也該意識到這樣無止境的奇跡隻會徹底摧毀人類。 　　可偏偏星空就這樣慷慨地向所有信徒提供這樣的奇跡。 　　那麼星空真就對信徒如此之慷慨嗎？ 　　恐怕不見得，星空的奇跡又是如此珍貴，石鼎奕所期冀的死者復活，始終沒有發生。秦皓軒的隱身終究沒能躲過女兒的監視。 　　就連這突兀降臨的痊愈，也更像是星空對石鼎奕的所作所為的賞賜，不然如何解釋隻有石鼎奕受到了治療，而秦皓軒卻沒有？ 　　歸根結底，星空的奇跡永遠隻會是救命的那一根稻草，而不是真的把你從溺水的絕境中拉出來。 　　石鼎奕嘆了口氣，他摸出手機，試著打開。 　　果不其然，在剛剛的烈火中早就燒化了，根本無法開機。 　　他的目光投向遠處，在天臺入口處站著一位大約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紮著馬尾辮，留著文靜的劉海，穿著可愛的小裙子。 　　石鼎奕眼神復雜，是啊，這就是自己所期望的啊，自己的女兒真的復活了，就這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 　　為什麼不上去抱住她呢？ 　　為什麼不上前向她道歉呢？ 　　為什麼不去向她保證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到她呢？ 　　因為……操他媽的星空！ 　　這堪稱惡心的東西！ 　　總是無孔不入，永遠會幻化成你內心的渴望，不，以星空的本領何必幻化呢？ 　　很大可能就是真的給女兒了實體，然後當作籌碼擺在石鼎奕麵前。 　　石鼎奕沒有動靜，倒是女兒先走上前。 　　她看了眼秦皓軒的屍體，麵色蒼白了幾分，搖搖頭說道：“不是跟你說了要量力而行嗎？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石鼎奕笑了笑，摸摸女兒的頭：“不好嗎？殺害你的兇手和殺死你戀人的兇手都受到了懲罰，簡直一石二鳥！” 　　這手感幾乎讓石鼎奕掉下淚來，是了，就跟女兒小時候一模一樣，時間太久遠了，以至於石鼎奕以為自己都快忘了這個感覺了。 　　女兒沉默片刻，低聲說了一句：“我寧願你輕輕鬆鬆地解決掉對方。” 　　石鼎奕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因為我恨他，還恨我自己。 　　我恨他沒有抗住幻覺的侵擾，對你痛下殺手。 　　我更恨我自己，既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也沒能阻止你的死亡。 　　如果星空沒有治愈我，那這場復仇就永遠停留在我閉眼的那一刻。 　　這該多好啊。” 　　女兒看起來有點難過，她抬頭問道：“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石鼎奕彎腰，捧住女兒的臉，安慰她道：“當然不是！ 　　你是命運給我的饋贈和禮物，是它唯一一次慷慨的證明！ 　　如果一開始有得選，我肯定會選擇用我的命去換你的命。 　　我愛你，茜茜，即便你可能意識不到。 　　那是因為我不善言辭，還有你的媽媽，我知道你覺得我們疏於對你的關心。 　　對不起，讓你度過了一個並不美好的童年。 　　我知道的，成長的過程很辛苦的。 　　茜茜又是那麼懂事的孩子，從來不向爸爸和媽媽抱怨。 　　但這並不代表茜茜你就沒有煩惱，你隻是壓抑了自己的情緒，不想給我們添麻煩罷了。 　　但是爸爸就是這樣的角色，不管你在外麵遇到了什麼挫折，告訴爸爸，爸爸都會幫你的。 　　我很沒用，除了給生活費，我完全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 　　從小到大，你的家長會我沒有去過，你的學習我沒有關心過，甚至就連你的愛好，我都不甚了解。 　　我對你的了解，隻局限在朋友圈那一條條的動態中，希望從這些蛛絲馬跡裡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你。 　　現在，我很高興，因為我終於能為你做點什麼了。 　　你的過去已經不能再困擾你了，一切的阻礙都已消散，化作你前進的動力。 　　擺在你麵前的，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一個更好的童年。 　　你可以重新思索過去的一切遺憾，避免重蹈覆轍。 　　你或許會麵對很多困難，但爸爸相信你能統統克服的，因為你就是這樣堅強又聰明的孩子。 　　但是，對不起啊。 　　接下來的生活，爸爸要缺席了。 　　不能親眼見證你完善自己的生活，構建自己的家庭了。 　　但是希望你能明白，死亡不是一切的終結。 　　爸爸不是告訴過茜茜嗎，死亡就好比搬去一個很遠的城市，遠到再也沒法見麵了。 　　更糟的是，大部分人並不會知道，這一次見麵就是永別。 　　但是茜茜你是知道的，你不僅知道，你還清楚，死亡不過是肉體上的阻礙，是無法隔絕真正在乎你的人的。 　　不管發生了什麼，如果有什麼話想說，就像現在這樣撥通我的電話吧。 　　即便我可能無法回答，但是我保證，我會永遠聆聽。” 　　女兒眼圈紅了，但她低下了頭，不想溫和正發現，隻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接下來，你要做些什麼？” 　　石鼎奕蹲下來，直視女兒的眼睛，他喜歡這樣和女兒說話。 　　“嗯，我說過了，會讓秦皓軒成為唯一一個死在我手裡的人嘛。爸爸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 　　女兒目光閃躲，又問道：“就不能，去自首什麼的嗎？能活下去不好嗎？” 　　石鼎奕有些驚訝，問道：“這句話，是星空讓你說的，還是你自己想說的呢？” 　　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話：“不，沒有區別，星空選擇你不就是因為你會說這句話嗎？” 　　說完，向後一倒，靠著墻坐下。 　　接著，又伸手拍了拍旁邊的地麵，示意女兒在自己旁邊坐下。 　　女兒聽話的坐在石鼎奕身旁。 　　石鼎奕沒忍住，又摸了摸女兒的頭，但是被女兒伸手拍了下來。 　　石鼎奕笑了笑，沒有在意，隻是靠著墻長出一口氣。 　　他太累了，很想就這樣沉沉睡去，可是他不能，他還有很多話想說。 　　他側頭看著女兒，女兒正抱著膝蓋發呆。 　　石鼎奕突然開口道：“茜茜，我從來也不認為你是石茜秀。” 　　女兒低著頭，沒有回答。 　　但是石茜秀看出女兒的沮喪，笑著伸手又摸了摸女兒的頭，解釋道：“但是我一直覺得你就是我的女兒。” 　　女兒有些不解的抬頭，不清楚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石鼎奕感慨道：“死亡啊，實在是很復雜的事情。如果死後真的存在鬼魂的話，到底和生前的她，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女兒沒忍住，出聲嗆道：“是不是，又能怎麼樣呢？” 　　石鼎奕一攤手，說道：“確實，對於本人來說沒有區別。不過嘛，對於別人應該有區別吧。死去的親人再次出現，那麼還是原來的親人嗎？雖然很多電影電視劇裡麵都說沒有區別，不過嘛，誰知道呢？” 　　石鼎奕低頭看向女兒，不過單從外表看，簡直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他懷念地心想。 　　女兒抬頭看他。 　　石鼎奕伸手捏了捏女兒的鼻子，笑道：“雖然你和石茜秀記憶相同，可是你們有個根本性的區別，石茜秀最渴望的就是擺脫爭吵的父母，希望能擺脫我和你媽媽對她的負麵影響，希望能自食其力，而且最終她也做到了。” 　　說著，石鼎奕的神情變得悲哀起來。 　　他繼續說道：“可是，茜茜你不一樣。你從來不能自主地生活。你感受不到食物的美味，感受不到和人擁抱的溫暖。 　　你不能安慰媽媽，不能告訴她，雖然你不喜歡她的性格，但是你仍然愛她。 　　你不能自己去找程黛娥，不能告訴她，小時候未能繼續的友誼，長大後再重新開始吧。 　　你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能看自己想看的風景，不能和自己想要交談的人說話。你和外界的唯一聯係就是我的手機，如果我不同意，你甚至不能主動撥打給我。 　　你不是石茜秀，你更像是我對她的記憶和她自身的記憶混合而成的產物。 　　你不是一個健全的人，更像是我裝在盒子裡的小小玩偶，隻能等待我打開盒子蓋的時候，向外投來羨慕的一瞥。 　　你甚至不能決定自己的外表，小時候的石茜秀到底是什麼樣子，或許已經沒有人記得了。你的樣子完全是由我的回憶拚湊出來的。 　　多麼嘲諷啊，星空明明是給你塑造了身體，卻不是按照你的意願來的，而是按照我的想法來的。” 　　女兒爭論道：“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再是寄宿在你手機裡那個鬼魂了，我現在有了身體啊。” 　　石鼎奕很是無奈，既有對女兒的天真的無奈，也有對女兒的執著的無奈。 　　他搞不明白為什麼女兒就是不肯讓自己去死。 　　於是他抱住女兒，繼續說道：“對啊，難道目前不好嗎？你獲得了身體，這個就是星空給出的籌碼啊。 　　如果我接受了這個結果，那麼星空就會不再打擾我嗎？從秦皓軒和我身上，你還看不出來嗎？ 　　星空使他產生幻覺，然後給了他隱身的能力，按理來說這很好。 　　可是星空又給了我讓你復活的能力，找書苑 www.ｚhaoｓhuyuan.com 最後又給了你看破他隱身的能力。 　　這難道是巧合嗎？ 　　星空給的每一個奇跡都是毒餌罷了。 　　因此，擺在我麵前的唯一的方式，就是拒絕毒餌，選擇死亡，因為一旦我接受了你的復活這個毒餌，恐怕又會出現什麼新的東西，用你的命當作威脅，牽著我越陷越深吧。 　　隻有我死了，你才能自由，星空太慷慨了，不會在意已經給出的奇跡的。就如同現在星空仍然沒有強製轉變我的思想，隻是把選擇擺在我的麵前罷了。” 　　女兒一把抱住石鼎奕，終於沒有忍住，眼圈一紅，還是哭了出來。 　　她哭訴道：“可是，可是我不想你死啊。好不容易我復活了，你身體的傷也治好了，難道不能就這樣嗎？ 　　我想要你陪著我，不可以嗎？” 　　石鼎奕的心都要碎了，這是女兒自離婚後頭一次明顯地向他表露依賴。 　　可他沒有接話，隻是繼續交待道：“我可以猶豫的時間不多了，等我死後，想必動靜會很大，當人群圍過來的時候，你就趁機向別人打電話報警。 　　人多的話，壞人就不敢來了。 　　到了警察局，不知道找誰的話，就去找劉警官，他是個好人，把這些事講給他聽，讓他帶著你去找媽媽。 　　等到了媽媽那兒，劉警官會說服媽媽相信你就是茜茜的。” 　　說完，起身，爬上護欄。 　　星空的光芒越來越亮，晃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石鼎奕朝天大喊一聲：“星空，你個狗雜種！” 　　說完，縱身一躍，結束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