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蘇醒(1 / 1)

陳千柔揉了揉腦袋,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又說不出來。   她看向妹妹,問道:“我這是發生什麼了?怎麼躺在地上了?   而且我怎麼感覺好像忘記了點什麼來著?”   妹妹有些不解,說道:“忘記了什麼?咱倆來到池塘邊以後你說要睡會兒午覺,讓我自己去玩了。現在太晚了,該回家吃晚飯了,我就把你叫起來了。”   陳千柔抬頭,確實,現在已經挺晚了,隱隱約約的星空已經從天際浮現。   既然是忘記掉的事情,那可能就不重要了。   陳千柔牽著妹妹的手,說道:“那咱們回去吧。”   妹妹點點頭,跟在陳千柔的身後,兩人手牽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鄉村的傍晚,總歸是安靜祥和的,每家每戶都起火做飯,那種飯菜的香氣縈繞著整個村子,拂去了心頭一整天積攢的疲憊。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幾聲犬吠讓人增添了幾分煙火氣。   陳千柔心情復雜地看著周圍的景象,不知怎麼地,這些再平常不過的景象,今天卻突然變得親切懷念起來。   然而在這樣祥和的氛圍下,陳千柔反而有種不真實感,甚至極端一些來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排斥感。   陳千柔仔細思索片刻,卻始終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的。   不如說,那種懷念感也明顯不對勁,陳千柔根本不喜歡這裡,她不喜歡這裡枯燥無聊的生活,不喜歡家中沉悶的氛圍,更不喜歡這些偏心的大人。   隻有在學校,當老師稱贊她的刻苦時,她才會有那麼片刻覺得生活是值得期待的。   然而左思右想,她仍然想不出來原因,隻好暫且把心中的疑慮放在一邊。   站在家門前的土路上,陳千柔叮囑妹妹道:“等下一定要保密,懂嗎?不然可就沒有下次了。”   妹妹用力地點頭,保證道:“放心吧,我肯定不會說的。那你保證下次還帶我去玩。”   陳千柔剛想點頭,保證會再帶妹妹出去玩,可是不知怎麼地卻說不出口,最後隻能敷衍道:“下次再說吧。”   妹妹有點失望,不過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跟著陳千柔回了家門。   剛回到家,奶奶劈頭蓋臉的罵聲就落了下來:“去哪瘋去了?這麼晚才回家,你要是不想回可以不回!”   說著,抱起了妹妹,嗔怪地說道:“這麼晚才回來,奶奶都快擔心死了知道嗎?”   陳千柔低著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由於陳千柔剛剛一直躺在地上,背上難免沾上泥土,奶奶看見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抱著妹妹就開罵了。   “你看看你,有一點女孩的樣子嗎?就知道去泥裡打滾,天天都弄得臟兮兮的。”   這話可就是純粹的胡說了,陳千柔雖然不如妹妹那麼可愛,但是個人衛生還是很注重的,隻是今天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決定在地上午睡。   不過,她並沒有解釋什麼,隻是默默承受著,試圖去解釋隻會惹得奶奶更加生氣。   看見陳千柔低頭默不作聲的樣子,奶奶越說越來勁,沖著屋內大喊母親的名字:“素娟!看看你怎麼教的孩子!”   母親從屋內走出來,唯唯諾諾地向奶奶道歉,推著陳千柔趕快去洗澡,總之先從奶奶麵前消失,這樣才能讓她冷靜下來。   陳千柔沉默地換下衣服,洗完了澡,出來時,奶奶,妹妹還有母親已經把晚飯吃得差不多了。   她沉默地入座,吃完了晚飯。   吃完晚飯,幫助母親收拾了桌子,陳千柔回到了樓上,利用室內暗淡的燈光開始寫起了白天沒有完成的作業。   妹妹又湊了過來,向她撒嬌道:“姐姐,咱們去看看星星吧。”   陳千柔抬起頭,突然感到一陣恍惚,這兩個字似乎是刺激到了她的記憶。   似乎隻要提到星空,她就有一種天然的恐懼和排斥在。   然而這和剛剛的感覺一樣,都是沒有來由,無法解釋的。   不管怎麼說,她決定聽從內心的聲音,拒絕道:“不了,我還得繼續寫作業呢。”   似乎是為了防止妹妹繼續來煩自己,又補充了句:“你也有作業吧,假期都過去了,你還不趕快開始寫,不然到時候又要完不成了。”   妹妹聽完,臉一皺,又要利用哭泣迫使陳千柔答應。   陳千柔哪裡還敢任由她哭,急忙改口道:“停停停,我陪你去看星星好了吧。”   但是又覺得不能這樣被牽著鼻子走,於是添加了一個條件:“就看半個小時,而且等下回來你別再煩我了。”   妹妹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兩人來到室外,此時天空已經完全黑了,密密麻麻的星星掛滿了天空,看起來令人頭暈目眩。   陳千柔不知道星星有什麼好看的,隻是為了敷衍妹妹的要求,呆板地抬頭,然而僅僅一眼,就沉迷了進去。   天空中的星星開始旋轉,閃爍,越來越大,仿佛要整個壓下來一樣。   但是卻仿佛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個現象,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陳千柔越來越投入,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靈魂仿佛在某種莫名的托舉力下向上升。   一路飛升,甚至脫離了地麵,進入了太空,整個宇宙都將其環繞在內。   星星們開始將她包圍,仿佛要向她訴說什麼一樣。   看起來,隻要她伸出手,所有的一切就會唾手可得。   她就能離開這個窒息的家庭了,更何況妹妹還活著,她不欠什麼了。   等等,她為什麼會想到妹妹還活著?妹妹死過嗎?   一股疑惑湧上心頭,陳千柔仿佛從剛剛那個狀態脫離了出來,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越看越奇怪。   她開始思索,自從自己剛剛醒來以後那種違和感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自己為什麼不能接受星空呢?   就是不能,一個聲音在心底回答了她。   可是為什麼呢?   難道這樣不好嗎?   這裡的生活枯燥而壓抑,在星空的麵前注定會黯然失色,擺脫這樣的生活不正是她一直想要的嗎?   不對,這裡的邏輯是存在問題的。   即便現在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也不代表接受星空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那她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   陳千柔愣住,發現自己根本回答不上來。她能感覺到有個答案正在她的心中醞釀,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是……什麼?”   恍惚中,她好像看見了潔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單,一旁的滴管和一個握住自己雙手的男人。   那是誰?   為什麼看起來如此的焦慮和憔悴,讓陳千柔自己的內心也沉重了起來。   “鴻……哲……”   她磕磕絆絆地,操控著幻覺中的自己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可對方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   但是這熟悉的兩個字卻激起了她的記憶。   她看見了大學時的戴鴻哲,青澀卻又貼心;還有工作後的戴鴻哲,疲憊卻對未來充滿期待;還有最近的他,憔悴,悲傷幾乎壓垮了他。   她都想起來了!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是她一開始決定徹底解決整件事的動力。   一切的記憶都浮現了出來,周圍的星光開始散去,陳千柔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飛起來,依然站在地麵上,天上的星星也恢復了正常。   她注意到,當自己在看星星的時候,妹妹沒有在看星星,而是在看著自己。   注意到陳千柔的視線,妹妹甜甜的一笑,問道:“怎麼了,姐姐?”   陳千柔嘆了口氣,目光復雜,說道:“別裝了,從一開始就是你策劃的吧。包括池塘邊的夢境和剛剛的幻覺。”   妹妹依然是一副天真的樣子,不解地問道:“姐姐你在說什麼啊?”   陳千柔沒有指望對方能回答自己,也沒有拆穿對方的想法。   隻是看著遠方,現在已經很晚了,不少人家已經熄了燈,進入了夢鄉。   當然,陳千柔清楚這種寧靜不過是幻覺中的假象,實際上這裡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她自言自語道:“當然,我是很想我妹妹活下來。可是,那可不代表我有多喜歡她。   我隻是不喜歡遷怒於妹妹的自己罷了。   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在幻覺中把妹妹復活,就是復活了能怎樣呢?難道我還能忍受這個家,繼續和妹妹生活下去嗎?更別說我妹妹的性格可不是什麼乖寶寶,利用大人的偏愛達成目的,這種行為隻會使我更加厭惡罷了。   我要的從來都是贖罪,即便這個懲戒的發出者來自於我自己。   我期待的是自己的成長,我不希望將來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個不成熟的家庭裡,麵臨我這個不成熟的母親。”   說著,她低頭看向妹妹,妹妹依然是那副懵懂的模樣,似乎沒有聽懂。   陳千柔並不在意,繼續說道:“所以你懂了嗎?真正重要的從來都不是你,我當然對你有愧疚。不管到底是不是我推你下水,你都是我帶去水邊的。   可是,我也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真正陪在我身旁,支持我的人。   或者說一開始,我是出於對他的愛,想要成為更好的自己,才決定探尋這一切的。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真相,麻煩他照顧我,還能說是我的任性。   可是現在看來,真相已經無法觸及了,我怎麼可能選擇虛假的幸福,而拋下他的安危而不顧呢?”   妹妹的臉色改變了,似乎也明白一切無法阻止了。   小時候陳千柔臉上那種惡意再一次從妹妹的臉上浮現,但這並沒有令陳千柔驚訝。   她從剛剛找回記憶開始就明白這兩位多半是一個人了,或者說她們都代表了陳千柔的愧疚,自責,和不自知的惡意。   妹妹咒罵道:“你現在這樣假惺惺有用嗎?   別忘了,星空已經浮現,你已經不能在此時抗拒祂的號召。   你明明可以獲得你想要的生活,卻親手毀了它。   現在你又想把責任推到我或者星空上,真是可笑!   明明是你自己的任性導致你淪落到如此境地,你怎麼能說出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說著,妹妹臉上厭惡的神色更濃。   她繼續罵道:“像你這種虛偽的人渣,永遠隻會讓別人承擔你行為的代價。   你永遠能保證自己在道德的高地,卻始終做著令人發指的惡行。   像你這樣的爛人,也難怪會害怕戴鴻哲發現你的真麵目!   我猜這才是你始終不敢告訴他真相的原因吧!   好,既然你想離開,那就去吧!   星空給予你虛假的幸福你不肯接受,那現實難道真就是你想要的?”   但陳千柔不為所動,隻是淡淡開口道:“我始終相信人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我為你已經付出太多了,這場自我懲罰已經該結束了。   但是我傷害的人不止你一個,這場審判的句號該由他來畫上。”   她直起身,閉上眼,不顧妹妹的咒罵,沉入意識的深處。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遠去,從遠到近,聲音在逐漸消失,先是遠處的狗叫聲,接著是樓下奶奶的抱怨聲,最後是近在咫尺的妹妹的聲音。   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對於陳千柔來說,這一次在記憶中實在待得太久了,久到她甚至都快要迷失了。   終於,她睜開了眼,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這裡似乎是某個隔離點的房間,房間內的裝飾很是樸素,潔白的墻麵,乾凈的天花板,還有安靜的氛圍。   床邊的床頭櫃上擺了一些水果,隻是看起來放得有些久了,有些蔫巴巴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前麵探索記憶的時候,她還能部分控製自己的身體,方便進食之類的。   這一次徹底進入幻覺,根本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自然不可能吃東西了。   至於如何維持生命,陳千柔注意到臉上的鼻飼管,想必就是靠這個。   即便如此,陳千柔也能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虛弱,畢竟長期不運動,外加隻能靠流食維持生命,身體自然不會多好。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了,似乎是她的動作太大了,驚醒了一直趴在床邊的人。   對方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發現陳千柔清醒後先是不敢置信,然後是激動萬分,一下抱住了她,痛哭了起來。   甚至連話都說不清了,隻能嗚咽著向她訴說自己的思念。   陳千柔歉意地摸摸戴鴻哲的頭,開口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聲音之沙啞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會是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女性。   陳千柔捧起戴鴻哲的臉,對方似乎是由於長期休息不足,臉上上火長了很多痘。   而且似乎是由於疏於打理,頭發都有些發油了。   眼袋和黑眼圈訴說著對方的精神狀態之差。   陳千柔用額頭頂著戴鴻哲的額頭,感慨道:“這一段時間,真是麻煩你了。”   戴鴻哲哽咽著回復道:“沒關係……隻要你能康……康復就好了。”   康復,這個詞令陳千柔陷入沉默。   她看了看窗外照射進來的星光,從墻上的鐘表來看,現在明明才是下午。   她這可不是康復了,相反,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