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勢力,可以沒有富可敵國的藏寶閣,可以沒有隱藏在後山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天翻地覆的絕世高手,可以沒有輝煌壯麗的宗派山門,甚至可以沒有直接管轄的勢力領地。 但是,有一樣是每個勢力需要有、同時也是必須要有的建築。 那,就是議事大殿。 議事大殿可以很小,兩臂平舒長寬的臺案,幾個刀削斧切的竹筒飲具和記事竹簡,編麻製成的草墊。 最是簡陋不過的設備設施,隻要能夠發揮出就事論事,從而研究出解決方案的本來作用,是簡單簡陋,是奢華奢靡,都不過是附加裝飾,絲毫影響不了本質作用。 是的,本質作用——議事。 狗子一大早被下黑手的家夥生拉硬拽著爬了一路的蜿蜒山道,張口灌了一肚子盤旋山峰的涼氣,沒有待客之道中的寒暄介紹、親切招呼,包圍在一堆陌生麵孔中,忍受著或好奇打量、或怒視的煎熬。 俺要找到青芽兒,一起回山腳村。 狗子內心中的吶喊,與麵前正經歷的事實截然相反。 自打被喚醒之後,對著個一路上僅用後腦勺招呼著自己的家夥,既沒有打聽到青芽兒的下落,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什麼地方,返回山腳村的路在哪裡,各種疑惑。 感受著渾身被毫無顧忌的目光注視就起了的大片疙瘩,狗子的情緒也在同疙瘩一般突突突的脹起。 不會就這麼被處決當場吧,還是說特意拖到山頂,然後再被一腳踢下,連毀屍滅跡的力氣都省了。 議事大殿,四個蒼勁大字龍飛鳳舞的刻在玄關懸掛的匾額上,要神韻有神韻,要威嚴有威嚴,似乎歲月的刮骨刀有意的避過此地,整座議事大殿看不出重新修整過的痕跡,一眼掃過,就像是剛剛竣工不久,不曾磨損的嶄新建築。 個中奧妙,造詣極深的建築好手、書法大家有機會親臨現場觀摩,必定事前三日沐浴更衣、焚香凝神以示敬重。 這又與陣陣涼風殘雲中饑腸轆轆的狗子有什麼關係呢,反正自小在山腳村土生土養的狗子,大字不識半個,神韻、威嚴、敬重,能充饑果腹不? 說起充饑果腹,狗子不免瞇縫著眉眼,抬頭從玄關這邊,一層一層階梯的向議事大殿內部望去。 議事大殿內的身影,看似並不是很多,相對議事大殿內部的諾大空間來說。 階梯下的第一層,數道身形正襟跪坐,跪坐位置前的是倒置馬蹄形擺放的議事圓桌,圓桌上飲具與身影一一對應,看似不多的飲具,將議事圓桌上的空間擺放的滿滿當當。 眼前階梯上第二層的空地,一撇一捺分屬兩列的竹編桌椅,和第一層的情況明顯不同,這一層議事圓桌上放置的飲具看起來就是整齊劃一的高端大氣上檔次,不用說還有新鮮的果盤陳列其中。 關鍵的主事人還沒有到來,縱然狗子的經驗閱歷僅僅局限在山腳村的小小世界裡好多年,有些共通的東西,還是可以明確的。 第二層議事圓桌最靠近更上一層階梯的幾處桌椅上,空落落的給人這種信息。 而感覺最濃重的是,最上層空蕩蕩的占據著一半空間的平臺上,唯一顯露的是,一把被群虎咆哮式浮雕環籠其中的石椅。 這唯一的石椅,通體雕刻的紋絡像是由一層石製的虎皮包裹,左右扶手凸出的兩顆睥睨天下的虎首,連同寶座靠背上繁雜的虎形紋絡,不止是狗子的視線,連狗子的意識都要吸引收走。 嗒嗒、嗒嗒、嗒嗒…… 耳中聽來像是五道腳步聲漸行漸近,狗子一眨一眨的瞳孔中卻是六道身影,議事大殿內沒有絲毫表露意外的驚詫呼聲。 隨著六道身影的歸位,最上階梯以下的所有人,無論年齡的老幼,皆是收腰束腿、挺胸抬頭以示尊重,兩手自然平鋪在桌前以示拜服。 禮——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一聲吆喝,階梯之下的所有人齊刷刷的各執著表露出自身身份的禮節,一套見禮流程走過,沒什麼議事大殿經驗的狗子也能明白: 真正的話事人,來了。 自己接下來的安排,總算是不用繼續著莫名的等待了。 …… 從裝飾到氛圍無一不是肅穆的議事大殿內,後來到場的明顯身份來頭不小的幾人表情各異,彼此間視線目光頻繁交織交錯,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此處無聲勝有聲。 狗子乾燥的喉嚨處,咕咚的一口唾液咽下。 …… 沉靜,以至於沉寂的氛圍,被一聲判決的下達聲打破。 “就這樣吧。”一拍手,第二階梯中,處於上位座椅中的一人像是得到了眾人的一致通過,宣布著既定的判決。 “好,直接砍了,寧可錯殺絕不能放過。”同階梯相距不遠的另一人,一邊修整著嬌好的圓潤指頭,一邊興致乏乏的贊同道。 哎~~哎、哎、哎! 怎麼就跳過開局和過程,直接給下了結果了咧。 還是,斬立決?! 狗子是招誰惹誰了嘛。 砍了、砍了、砍了…… 一臉懵逼加不可思議的狗子,耳畔中如此回響著。 眼巴巴的看著全場無聲無息就定下自己生死的豺狼虎豹們,想要求個解釋,死得明白。 乾巴巴的口唇,上下動了微動,卻是一丁點的聲響也不能發出。 死亡? 不,青芽兒還沒有找到,山腳村的親人們還在等著喝二人的喜酒呢。 起來、動起來! 跑、跑出去! 似乎一切的演變就是場糟糕的即興表演節目,短短一盞茶的功夫,整個節目就這樣糊裡糊塗的,拉起了最終的帷幕。 就為了給自己一個死亡判決,這麼些人,這麼大的陣仗? 仍然是僵立原地的狗子,嘴唇努力的一開一闔,莫名其妙的失去身體控製力,就算想要為自己據理力爭,望著滿座輕鬆瀟灑離席的身影,一時不知該作何表示。 該哭麼? 還是笑看生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簡簡單單輕輕鬆鬆,無需一丁點的掙紮,最後貼心下達了一個看了吧的指令,隻要安心服從,靜待最後一刻的終結,什麼都不用想,什麼也不必勞心掙紮。 多麼幸福的看了吧,這見鬼的地方,這一切的一切,是渾渾噩噩中的夢境麼。 死到臨頭,完全沒有些許的實感。 “我怎麼就應該被砍了吧”? 或許是狗子的一腔熱血起到了貫通身體的作用,也可能是以某種手段,束縛狗子身體的某人,已經瀟灑的離去,狗子終於是吐露出了最大的心聲。 “因為兔家奸細,人人得而誅之”。 視線驚疑,狗子對著回應著自己疑問的一人,想要再問些什麼。 隻見錯身而過的那人,點點頭像是肯定著什麼,又搖搖頭像是嘆息著什麼。 有話直說呀,混蛋,一個個的高冷的吊人胃口,解釋個一兩句話會死麼? 哦,你們這群瀟灑家夥自然是輕輕鬆鬆,被砍了吧的僅僅是俺這個人生地不熟的迷糊蛋。 形單影隻站立在議事大殿玄關處的短暫時間,和狗子在山腳村近二十年間度過的漁獵生涯,在時間長短上不值一提。 近二十年間從沒有感受過怒火是什麼滋味的狗子,初次了解到了發火這回事兒是怎樣的體驗。 這種體驗不要也罷! ……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何況,議事大殿上也沒有引人沉醉不歸的佳釀美酒。 正值大好青春,從遊戲人間的少年逐漸蛻變成獨當一麵青年的狗子,在一次次內心不甘的掙紮中。 終於,將一肚子的怨念倒出: 是誰? 為什麼? 斷定俺就是什麼兔家奸細? 兔家是什麼家,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奸細又是個什麼? 憑、憑什麼? 一句話就定了俺,俺要被砍了? 踏、踏、踏、踏…… 瀟灑離去的腳步絲毫不受影響,落在最後的幾人,背影中沒有顯露出絲毫情緒,空落落的議事大殿,空落落的狗子孤寂一人。 沒有被莫名束縛著的身體,該去往哪個方向,跑,能跑到哪裡去呢? 轉身環視身邊,手上感覺到一路上幾乎習以為常的纏繞。 繩子,是從腰間到小臂捆成一團的繩子。 一端被牽引在那個下黑手揍醒狗子的家夥手中,一端牢固結實的綁著狗子滿存怨念的腹腔處。 一者前,一者後。 與上山時的位置相反,玄關的片刻時間,狗子立在繩前,那人站在繩後。 繩後的那人自始至終的沉默著。 繩前的狗子,指甲陷入掌心,一鬆一緊,滴答滴答的血珠,打在隨山頂盤旋而過的涼風,一團起起落落到玄關處的枯黃枝葉上,綻開的血色勾勒著枝葉上的模糊紋路,像是賦予給枯黃枝葉新的生機。 飄渺雲海間,是虎王山鮮有人涉足的山頂斷壁處,向外探出的數處姿態各樣的翹角,雲海在翹角上下翻騰,好似活潑的魚兒在碧波秋水中嬉戲。 意識恍惚,身體再次陷入不由自主的境況,不用牽繩人的拉扯,狗子的腳步,從玄關堅定的步入這個方向。 這就是狗子最後的棲身之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