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夜空中的月牙在幾朵烏雲間穿行,仿佛眾人夾雜在黑夜之中的一縷希望,在謹小慎微的攀升著。 直到楚立人弱小的身軀,顫顫巍巍,搖搖晃晃了好一會兒,終於堅持不住,倒在了劉光燃身旁。 安靜虔拜的氛圍才被打破。 “立人!” “爹,立人他暈過去了!” 晃了兩下,不見清醒的劉光燃,急忙呼喚著不遠處的劉鐵牛。 幾人大驚。 楚豐年更像是被人突然砍了一刀,臉色大變,轉過身,一個箭躍,驚慌失措地抱起幼子的身體。 “立人,立人......狗崽子,你給爹醒過來。” “......你娘走之前千叮萬囑讓我照顧好你,你給爹堅強起來......你要是有個好歹,我怎麼跟你娘,跟楚家先輩們交代呀......” 楚豐年呼喚了足有半刻鐘,滿臉大汗篩豆子一樣狂甩直墜,眼看掉落的頻率都要追不上凝聚的速度,嗓子都喊啞了,楚立人依舊痛苦地顫抖著緊閉的雙眼,不見醒來。 又狠又急,一發病全身燙的就跟燒著了一樣。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瘟病找上身了 “村長,拜托啦,您快點想想辦法啊......” 劉鐵牛驚呆了,他這輩子還沒見過楚豐年哭的像個小娃娃,從來都是鐵人一個的麵貌,如今已經泣不成聲,絕望到了極點。 就算之前楚家弟妹、伯父、兩個先侄前後離去,也沒見他如此崩潰的模樣。 劉大牛劉二牛更是麵麵相覷,劉光燃一把被何翠香攔在懷裡,盡管心疼,可是誰也沒了主意。 就在此時,趙書泉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 彎了十幾年的老腰硬生生被扳直了,一臉急不可耐地喊道:“去,去通知秀芹,讓她帶著高家能動彈的,全部過來,快去。” 幾人都楞住了,這立人病倒了,叫高家人做甚? 劉鐵牛第一個反應過來,火燒眉毛指著劉大牛同樣急切道:“大牛,趕緊去喊你秀芹嬸。” “我也去!”一旁的劉二牛自告奮勇地急忙舉起手,像是也反應過來了。 “好好!!”趙書泉急忙點了點頭,也沒征詢劉鐵牛的同意,“正好去幫襯一下秀芹母女,一家就剩下兩個女娃,去一個是單薄了些,讓他們趕緊過來,越快越好。” ———————— 高家在桃源村的最南頭,掌家的男丁原本是個木匠。 早年在清喜河岸邊壘了石墻,蓋了木屋,獨樹一幟的籬笆院子,遠遠看上一眼,就知道是高家。 李秀芹是桃源村東山外李家村遠嫁過來的,跟劉鐵牛的媳婦何翠香一樣,最初都不是桃園村人。 桃源村隔世數十年,思想也閉塞了數十年,直到趙書泉當上村長後,才走出村子間聯姻這條路。 由此劉家和高家格外感激趙書泉。 可天不隨人願,後來高家掌家上山伐木摔下了陡崖,折了雙腿。 李秀芹細心照料了幾年後,還是沒留住,甩下一男一女兩個娃一個爹,就撒手人寰了。 就這樣,一直到瘟疫突起,高家一家子的吃喝拉撒,都是李秀芹一個人操持著。 往常年歲好的時候,趙書泉會時不時借著去河邊散步的時機,給孩子們帶點城裡送來的點心,緩解一下她心裡的壓力。 李秀芹也時不時會將捉來的小魚小蝦拿給趙書泉打打牙祭。 自從瘟疫開始,一切安詳的節奏都被打亂了。 不過慶幸的是,趙書泉昨天清點村裡人數的時候,發現高家兩個女娃都還好好的,隻可惜唯一一個兒子還有那個年邁的公公都倒下了。 李秀芹此時正一個人跪在籬笆院內,緊緊抱住的雙手,手指相互交叉落於胸前,拿著她那唯一一件陪嫁嫁妝,用發黃變黑的紅繩係著一尊雕有菩薩的玉石。 “菩薩保佑,還望救救我家娃兒,如果我高家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要拿也請拿我李秀芹的命好了。” “娃兒還小,父親走的早,好不容易拉扯這麼大,可不能出個好歹啊,起碼給高家留個後啊。”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縫,從裡麵糯糯地走出來一個約莫著十二三歲的姑娘。 姑娘長得水靈,即便夜黑的深沉,但凡借著一點亮,都能讓鄉裡出生的同齡男娃拔不下眼來。 “娘,太公怎麼叫也叫不醒,俺哥他身上更燙了......” 這句話同時讓母女倆眼中的淚珠撲撲的往外掉。 “這可咋辦嘛......” 如今隻剩下她孤兒寡女,該嘗試的法子也都用了,李秀芹是真的不知道該咋辦才好了。 ———————— 劉大牛和劉二牛兩人,離開劉家院,就甩開膀子朝著河的方向一路狂奔。 一直跑出了那一群連成片的死房子後,兩人才大喘著氣,從快跑變成了疾走。 劉大牛忽然拍了下二牛的肩膀,把二弟嚇了一跳。 “說,是不是著急見稚清了。” “哥,俺沒有。” 劉二牛說著把變紅的臉撇到了一邊。 “這麼黑的天,誰能看見?想就想了唄,男子漢大丈夫的,還害臊不成。” 劉大牛轉念一道:“等這瘟病一結束,哥就幫你去提親。” “真的!”劉二牛喜出望外把頭又甩了回來。 二牛知道,大哥跟他喜歡的是同一個姑娘,從前他們一提起這事兒就鬧別扭,同為劉家兒子,哥長他幼,如果最後讓爹做主,他不占任何優勢。 可是二牛沒想到今天大哥竟然主動說要幫他提親。 “當然,你哥我啥時候說話不算話了,你能背著咱娘獨闖黑森林,我這做大哥的就不能成人之美了?” “哥!”劉二牛一時間感動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行了,打住,咱桃源村這些天流的眼淚夠多了。” 兩人話畢,接下來很默契地加快了速度。 ———————— 高家姑娘在模糊的黑夜中看到兩個急速晃動的身影正在朝她家這邊靠近。 剛開始有些害怕。 直到看清了來人,仿佛找到了依靠,驚喜地叫出了聲,“大牛哥,二牛哥。” “清妹。” 劉二牛感覺去了一趟黑森林,像是隔了數百個日夜,見到心心念的姑娘後,立刻睜大了眼睛,即便是天再黑,他都迫切想把麵前這個容顏在他心中再細細印上一遍。 “大牛,二牛,你們怎來啦,這瘟病這麼嚴重,染上就沒得治了,你們咋不老實兒的在家待著。” 在李秀芹的古老思想下,從前染了風寒,都不能隨便瞎溜達,隻要在家吃上藥捂一捂出出汗就好,這一次瘟病雖然嚴重,但她剛開始覺得就是染的風寒更重了些,依舊按照老法子對付著。 可沒想到,卻一發不可收拾。 一直在家照顧老小的她,自然不知道劉家二牛去了黑森林,還帶回了貌似仙器的物件。 如今看到劉家兩子突然到來,嘴上關切著,心裡已經樹起了疑問。 “秀芹嬸,快帶上俺翁,凡弟,跟我們走!” 劉二牛補充了一句,“村長讓俺們來接你們去俺家,可能有對付這瘟病的法子。” 一聽這話,李秀芹空洞的眼神微微一愣後立刻燃起了熊熊火焰。 “真的!村長找到法子了?” “老天爺喲,謝天謝地。” “清兒,快去把大衣給你太公跟你哥披上,咱們走。” 李秀芹還不忘舉著菩薩一臉感恩戴德地朝天空群星間拜了一拜,當即不敢耽擱,回到屋裡背起那已經披上灰黑大襖的病重兒子,就火急火燎朝劉家奔去。 二牛也沒過多解釋,他知道時間緊迫,緊隨其後進了屋裡,想要去幫忙背扶高家那昏迷不醒的老太公,卻被大牛搶了先。 高稚清一看轉眼間,就隻剩下她與二牛兩人留在屋內,不由驚異道: “二牛哥,村長真的找到辦法治療這怪病了嗎?” 油黃色的燈光與從窗欞紙破洞間滲進的一絲月光,同時照在高家姑娘精巧的臉蛋上,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清秀的小模樣,特別是那叮鈴響動的聲音,讓二牛不由一陣心花綻放。 但他深知此刻並不是留戀兒女情長的時候。 當即肯定道:“村長一定可以讓凡弟和咱翁好起來的,清妹,咱們走吧。” 高稚清盯著二牛灼灼的目光,眼睛中閃出了星子,聽到劉二牛的回答,讓她臉頰上提心吊膽的愁容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抹淡紅,如一朵嬌嫩的花骨朵微微點了一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跟著心中頃許之人的腳步,很快追上了母親和大牛。 半路李秀芹實在累的背不動了,二牛連忙上前替下了她,背著高家兒子走完了最陰鬱的一段。 ———————— 劉家院內,得知了來龍去脈的李秀芹一臉震驚。 仙人? 特別是當她聽到,是二牛闖進了黑森林,才將仙器帶出,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由抿去了往日眼中的一絲輕視,深深注視了二牛一眼。 心想這看起來傻嗬嗬的大個子,從前就沒看出來他竟有這本事。 當即與自家姑娘一同加入了虔拜隊伍,跪在了小黑瓶麵前。 楚豐年則是忍著心如刀絞的劇痛,將幼子小心安放在高家嗚呼呻吟的老翁旁,帶著自己的全部信念跪在了小黑瓶麵前。 心中默念:“我楚豐年攜楚家全族在此發誓,不管您是仙人也好,是妖人也罷,隻要能救活我楚家唯一血脈,從此之後,我楚家必將世代侍奉,哪怕要我楚豐年這條老命,我亦絕無二話。” 良久,榆老見該來的都來了,覺得時機差不多到了,神識稍稍加重了外溢。 小黑瓶上的霞光從靜止變得潺潺流動起來。 讓黑色瓶身仿佛有了生命。 劉鐵牛眸光大閃,第一個注意到了異像,大叫一聲。 “動了,有變化了!” 瓶口在趙書泉幾人無比緊張的注視下。 “噗!噗!噗!噗!” 吐出了晶瑩碧綠的四個大字。 “凝朱--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