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很簡陋，但堆柴上的火星足夠暖和。 　　她喝了一口白米粥，獨自坐在營火邊烤火，隊友們都為一天的辛勞而昏昏沉沉。 　　馳目曇花一現的流星，從天空的彼端到地平線的終末，她為它流光瞬息的魅力倍感欣賞的榮幸，最後呼出一口氣，轉眼又對不得不落幕的尾跡有感遺憾。快樂是轉瞬即逝的疾風，當它離去後，隻剩下一片無法挽回的荒蕪。 　　雙手輕輕放置於外焰邊，當彌足珍貴的暖意難得地匯聚於心頭，令人無法拒絕的倦怠也隨之而來時，不速之客總會打攪到這份孤獨而寧靜的愜意。 　　矮人走到她跟前，看起來與高大威猛的巨龍獵手形象不能說謬之千裡，隻能說毫無關係，精壯的體格倒是沒有絲毫摻水，誇張的鍋盔戴在頭上，華麗至極的板甲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蹭亮的黑皮——如果確實是傳說中的黑龍皮的話，還染上了幾滴血痕。 　　戴克巴交叉雙臂，身子雖矮，抬起下巴的輕蔑可是高至天際去了。 　　“就憑你們這群細胳膊瘦腿也敢來碰瓷獵龍？哪怕是一頭即將成年的亞龍。要我說，現在趕緊回去，回涅克塔卡去。”他用狹長而敏銳的目光，快速掃過靈視者的臉部。 　　精靈血統予以了靈視者相當了得的美貌。 　　有人傳言年輕的鹿林公爵曾經向靈視者求婚，甚至有詩人和貴族不辭辛苦往努亞堡求證，她獎賞了亞柯彌的痛苦綿延術後就把這些不速之客轟出城堡。 　　無論如何，反抗灣某些犄角旮旯裡的酒館總是流傳著靈視者與某個英俊瀟灑的吟遊詩人或是富貴出生的貴族雙雙墜入愛河，在冒險終途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民謠樂曲。 　　靈視者聽過不少，對此的評價用管家的話來說，除了有些編曲怪好聽的，內容上百無是處，說成這樣全然是抬舉，與鹿林春天裡的發情野獸的嘶吼不分軒輊，純粹是喝多了朗姆酒在夜晚求而不得的人才能形之筆墨。 　　他自顧自揮揮手，用熱情但鄙夷地目光看向海的方向：“別誤會，這可不是在趕你們走，有時候我就是這般愛嘮叨又懷有出人意料的熱情，擔心一群外來者居然也列在我事項上，太奇怪了。” 　　“確實很奇怪。”靈視者放下瓷碗，她昂首看向天際，銀河高高懸掛於天空，透鏡狀的朦朧從地平線一端延伸至另一端：“我一直在想，像你們這樣厲害的襲龍者，為什麼名號裡沒有復數呢？” 　　她忽然對自己的猜測驚詫萬分。 　　精靈的眼角肌肉略微抽搐了一下，揶揄滯留於電光火石間，而後她露出一個疑惑不解的神情，一副在教室裡渴望答案的學生模樣：“我還以為你們是襲龍群者呢，難不成隻能同時對付一條龍？” 　　裘荻正經八百端坐著，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 　　“你這出言不遜的混蛋，我們可是殺了三頭龍！”襲龍者艾裡弗輕笑道，她用掛彩的手拍了拍腰間魔典，書脊上的血跡似乎印證著這套說辭。 　　“三頭！”厚嘴唇的阿曼索——他擁有標誌性的瓦利亞血統的黝黑膚色，在半空中比劃了個三字，其餘襲龍者們皆依言嚷嚷，他們揮舞著比手還多的武器，擺弄著比人還高的箏形盾，劈啦啪啦的碰撞聲吵得像廚房一樣熱鬧，五花八門的長劍、斧頭、釘錘、匕首、手槍在半空著映照著火光。 　　“兄弟們，別有失東道主禮儀，也別讓我們可愛又漂亮的靈視者紮心嘛，倒不是我以貌取人，親愛的女爵，你說你名貫天下，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成就？”戴克巴加重了靈視者這個詞，用尊敬到嘲弄的語氣問著，他把斧刃輕易地甩到另一邊，彰顯著自己的力大無窮。 　　“戴克巴，讓我猜猜你……” 　　“是戴克巴·亞龍末日！” 　　“卡茲瓦裡島現任殺戮者之麵的狩獵冠軍，全艾歐拉最致命的襲龍者，焦鐵兄弟會最偉大巨龍獵手的繼業者，巨龍們最害怕的屠龍者，擁有雙頭魔的無上的強壯力量，身披堅不可摧的龍皮盔甲——來自耐薩裡奧那頭黑龍的遺產，持掌達朗領主的雷電斧柄。如果你看見龍，那麼襲龍者一定就在附近！” 　　襲龍者又開始背誦各種花裡胡哨的名號，敘說過甚其詞的冠冕。極度浮誇的語氣久久回蕩，冗長的措辭與繁復的用語讓靈視者倍感頭暈目眩，無論是真是假，她都覺得頗為好笑——因為太短了。 　　“艾德爾，”靈視者歪了歪頭，把目光投向艾德爾的方位，她眉毛輕挑，旋即撥開一個足夠迷人的笑靨，笑容下是鄭重萬分的語氣：“以前是卡納幫我宣讀，現在該你了。” 　　“快點！”來自精靈女性的催促，平靜的語氣裡分明帶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額……我，以努亞堡的皇家禦用詩人的名義聲明，站在各位麵前的是——來自盎然之地的風暴降生的海信瑟斯，鹿林的靈視者，最尊貴的努亞堡女伯爵，峭巖堡的合法統治者，無終古徑的征服者，鍛鋼要塞的守護者，康賽豪的主人，郎歌世殺手，不屈的屠龍者，無眼使徒毀滅者，空嬰危機的終結者，十二人眾的摯友，雙榆城的上賓，昂德拉的利刃，貝拉斯的使者，海麗婭的勇士，俄撒斯的獵犬。” 　　然後是良久的沉默。 　　艾德爾突然明白他其實對靈視者的繁瑣冗長的開場詞倒背如流——時至今日他才遲鈍地發覺，找書苑 wｗw.zｈaoshｕｙｕan.coｍ 即使他可能數年都沒有於記憶中翻尋過，卻總是能憑本能如數家珍，不假思索地脫口成章，言辭相當流利，這並非基於他的才思敏捷。 　　他看向靈視者，那位年輕漂亮的精靈女性——無可爭議的努亞堡的領主，正喜上眉梢，相當矜持地抿嘴微笑。 　　自鳴得意的紅暈無法遮掩地翻湧於她的一如往昔白皙的臉頰與脖頸，以及標誌性的長長尖耳，漂亮而明亮的碧綠色眼眸此刻充滿了真正意義上的快樂與歡欣，遠比在舷窗堡壘完成復仇要徹底得多。 　　真是奇怪，她如同小孩一樣對這些頭銜有著天生的興致勃勃，熱衷於追逐虛虛實實的榮譽稱號，並為這些掙來的名號持續不斷地開心不已。 　　靈視者從船艙醒來的曠日持久的陰霾一掃而空，似乎如此，這比他做的多的努力都要奏效。這點彌足珍貴。 　　“天吶！岡恩的鐮刀啊，靈視者特別喜歡這種調調嗎？” 　　“還有更誇張的咧，你姑且認為這是種不凡且稀有的愛好，就像古董商人熱衷於收集古董，當然這也是她的癖好。”艾德爾把視線停留在開闊地，他閉眼吞吐了一口煙鬥說著。 　　“有這麼多很棒的頭銜實屬不錯，但給靈視者寫信之時定會被這鋪天蓋地的華麗頭銜弄得頭暈眼花，手指都會寫疼的。” 　　裘荻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指尖在皮膚和黑發上搜尋著並不存在的虛空汗水。 　　“我的老天！船長也……我打賭弗蘭特，不，就算涅克塔卡的女王也沒這麼多令人目不暇接的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