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高腳的馬蹄酒杯 冰與火,賁飾冷藍高幕背景風中的曠野,點燃璀璨酷烈酒味的肆興。 墨黑的海水,隨天空玲瓏蛇屈的閃光。偶爾豁現無形巨斧劈出的一道道藍轍。 夜,比海水沉澱得深邃。 冰塬臨夜,凝固時空的酷寒,折磨著——任何靈性生機堅韌的命脈。 群星閃爍在藍黑穹廬上。乾凈、粹亮的鉆石光即時發出折射簇生的不定向白刺。光刺好像犀利、銳直的森森雪芒,奪目而入。疼醒眼中快要沉眠的睡意。 鏗鏘碰動鐵角之胄,黑色閃亮的麵具,黑幫翹尖的長靴,一桿筆直烏亮的長矛……閃電光中,刻鏤出絲絲亮跡。崚嶒陡峭的身軀如大地拔起的高塔。 遙遠極光的閃電,從高天驚鴻落地的一霎,冰塬逆反出廣闊冷酷的藍光,映射冰塬大地上站立的這一具身影。短促藍光傾斜銳射的鋒芒,豁然放大那具狂悍陰影的界限。 藍光下,才能看清黑暗中偶爾風馳電掣的黑雲。 極光弧勾,變作飛舞在星空的狂鞭。暴笞僵死在暗夜的冰塬——這具冷白的屍體。 吱咯吱咯的鐵靴,每一步踢飛的冰屑與雪沫,隨著曠朗太空冉冉升起的月輪,變作一道道被夜風加飾的怒蟒,卷成滾筒的風柱,渲染著死寂中的些許靈動。 杉樹林裡,遊離的綠光暗星一樣浮閃。倉促喉顫的、有節奏的聲音裡,被月光襯出泛白的氣流,噴薄在空氣。 直到可以看清一整塊挪動的冰雪,才辨得清楚:那是遊弋的狼群。 盾馬大地,冰封的紅杉變成直刺蒼穹的冰塔。隻有底底忒人慣使的索瑟長矛。矛尖四棱飛刃閃閃發光。 夜的凍風就是硬挺的刀。在那甲胄武士的身軀磕出清冽的脆鳴。寒冷白屑附著甲胄,仿佛那種矗立的僵硬,一經崩動,瞬間就會四分五裂成破碎的塊壘。 甲胄武士哢地,將索瑟長矛插地。食指鑲嵌著,活動凍僵的手腕。兩手絞緊預熱的姿態,意在感覺凍餒中溫暖毗連血肉的古老習慣。 盾馬古諺:活血吧!底底忒人,讓我用血肉的疼痛,知覺——兩手中的全部或之一,沒有掉落大地上。 他在越來越盛的月光下,看見幽林蜉蝣一樣的綠光,沒有顯出絲毫恐懼。 興奮的目光像閃閃的索瑟矛尖攢出光亮,欣喜地眨動,顯出鮮活的歡悅。 穿越紅杉林帶,就是冰盧厝。站在這兒,仰頭可見:冰盧厝宮殿夜燭不滅的、金橘色的光芒,從那些窗欞多折角衍射出來的明亮。 冰盧厝大地除了宮殿,大地冰封如鐵。 甲胄武士調熱腕力。厚重板結的身軀,半蹲。猿臂懸垂著,緩慢展綻。身形傾斜蓄勢的弓箭步,彈擊出有力的回聲。 嘶嘶飛滑的鐵靴,讓他在熟稔的地形上完成飆翔。鷹隼一樣,身形掠風挾動湍旋可見的風線。 略略低垂中振動雙臂,被月光勾出犀利的剪影。 夜空,大地,甲胄,鐵質閃光……雕琢著冷厲突兀的暴戾。 仿佛水麵被激流沖散的漂浮物,那些阻路的綠光,瞬間逸如星落。雜遝繽紛,淩亂掩入樹叢,隻留下簌簌的冰屑與雪霰隨沖擊波,蕩起的餘煙…… 冰盧厝大地。 冰盧厝族人在宮殿點亮琉璃燈盞的高光。他們在大殿中央敬獻高腰的酒壺。然後點亮太陽樹枝每一支彤紅的燭臺。給太陽神戰車新披上流蘇和馬鈴。 堡珈珥左手捫胸,右手舉起薪木。他瞑目著,渴望以意念蹙結的浩力,修飾足以點燃整個森林的這根薪木。 那樣,就可以用族語帶咒的薪火,點燃巨大的冰塊,為冰凍在大地上的飾尊洪疊邇厝和武者修峻解封。 白晝的消煞之祭,就像大地上化不掉的一座冰山。巨輦如蓋,厚重的寒冷,折碎了堡珈珥每一次臨界突破意念的心靈之刀。 “冰盧厝從光中生出的經句,加固我脆弱的心!叫不醒冰盧厝的主人,我就是祭祀中卑賤可恥的靈魂。願我從心裡長出的刀,砍斷阻祭的那座冰山,釋放冰盧厝被異力鎖死的靈柩。” 恰盧利看著堡珈珥因為長久行祭禮,搖搖欲墜的身軀,心靈驚恐的意識,總讓他想到心思中推也推不開的兇兆。 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堡珈珥。可是,又痛苦地僵著…… “冰盧厝的祭主,自正午從猝死的破祭刀中活回來,雙手的鮮血就是——高舉著倒流的苦酒。太陽尊啊。侍者恰盧利的手是高腳的馬蹄酒杯,甘願被你擎起,斟那酒。你可以痛飲——兩條生命不乾涸的血流哦。” 恰盧利未曾出聲,麵頰賁動,半仰頭勢。簌簌撲落的淚滴,從兩個鬢角一顆顆墜落。 堡珈珥痛苦地攣縮手形。一絲惻隱的淒厲,讓他交織著哀憐與憤怒。 他突然回首,毫不猶豫地將恰盧利一把推開。然後一頭撞響大殿的天柱…… “堡珈珥——”恰盧利聲嘶力竭地吶喊。他感到自己用盡了渾身的力氣。驚雷的呼吸,快要讓困累的他崩碎了。 其實,耳畔渺小的聲音,就像掉進大海裡的一滴水…… 他知道:屢屢化不開鐵封的堡珈珥,要親證自獻的祭! 恰盧利渾軀酥鬆。他像一個目盲的人,因為跌倒,兩隻凍手痛苦地在地上摩挲……恐懼中,跌爬不休…… 他感到:自己就像被獵傷,隻剩兩肢奮力攀爬的小鹿,努力交叉的雙肢拖動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因為用力過猛,快要麻木地折斷了。 “堡……珈……珥……” 當他看見堡珈珥被眾侍者抱定。自己搖曳著仰麵倒地,酥軟不起。他憎惡:自己違規司儀,私自重疊心靈修飾的祭禮,攪擾堡珈珥一顆賁白的純粹心靈。 恰盧利痛噎聲帶動顫栗的身軀,已經讓他抖動的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蹙縮在另一根天柱後,雙手掩住麵頰,抖動著。世界讓他恐懼了,包括最敬仰的人。 是哦,他是施救者,卻險些將堡珈珥推下萬丈懸崖。 “我……化不開冰盧厝大地的劫,還是冰盧厝的祭主嗎?” 堡珈珥仰麵看著天柱,又微微俯首之際,雙目垂淚。 眾侍者和族人忽然間紛紛跪地。 那個族老粗糙的雙手仿佛攫取空中的物什,痛而高舉,道:“冰盧厝突然沒有了王相,沒有了祭主……無邊無際的恐怖比——”老者跪著,扯住堡珈珥的一隻胳膊,“……一個人的死亡更可怕!更漫長……歌聲中不能失去照射魂魄的光芒……知道不,我的祭主啊——” 堡珈珥忍住悲慟,將老者扶起。 他撐起不能被祭火點燃的薪木,悲歌曰: “祭與願, 對立呼吸。 高腰酒樽,王冠與鉆石, 冷嵌孤跡…… 石與羽, 巨變中轉移造化的靈。 指點纖光, 哪怕看見我軀的亡, 也要堅定地溫柔, 以死支撐—— 冰盧厝族的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