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邊境以北,有個鎮子,雖然不大,但也不小。 小鎮名字很簡單,就叫青水,青山綠水的青,青山綠水的水,好記又應景,這裡的確山水相交。 小鎮的存在時間很久遠,據說可以追溯到二、三百年前,那個時候還是前朝水深火熱之際,常年內亂,末代皇帝晚年病痛纏身,多位皇子藩王蠢蠢欲動,公然起兵造反,引發多地暴亂,前朝大敵南靖得知後,多次放縱國人擾亂邊關,一時間,內有賊子,外有強敵,百姓苦不堪言。 亂世之下,千瘡百孔,奸人賊子泛濫,自不缺乏蓋世英勇,許多忠良官員、販夫走卒、軍士將領紛紛反抗,在長達四五年的鬥爭中,終於迎來了勝利,平亂候張望不負眾望改朝換帝,改國號為黎,而後不久,迎來大清算,一致對外,將那南靖打得潰不成軍,寫下降書,最終國泰民安,山河無恙。 再說青水鎮,當初百姓遭遇天災人禍時四散天下,運氣壞的半路消亡,運氣好的發現了這方天地,於是在此落地生根,此地離邊關並不甚遠,也就四百裡開外,在邊關戰爭中無家可歸,僥幸存活的將士兵卒,也大多來了這裡,歸隱避世。 時至今日,青水鎮人傑地靈,安寧平和,小鎮居民也高達四萬,清貴名流、農商販卒俱全。 小鎮東西兩麵都有河流,最西麵在數十年前一位巡查官員的眷顧下建立了一座石橋,橋的兩岸都有不少百姓,是百姓最喜愛的地方之一。 而東麵就沒那麼受寵了,那裡離小鎮頗有些距離,河流湍急,聽聞流向靖國陽江,老林子裡還有猛獸蟄伏,無人敢開采運鑿。 此刻大河邊野桃樹下坐著幾個少年,三男一女,圍成一團,他們中間生著柴火,無數塊石頭架起一口鍋,鍋裡煮了雜七雜八的菜與豬肉,每個人拿著碗筷,吃的那叫一個不亦說乎。 “真香,還得是長生,真厲害!”一個頗為俊俏的少年豎起大拇指,忍不住誇贊。 梳著高馬尾,名叫宋婉晴的小丫頭也笑瞇瞇點頭,“是啊是啊,可比我哥厲害多了。”這話說完,她的哥哥宋承鄞雙指彎曲,立刻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宋婉晴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一拳掄上去,宋承鄞也不甘示弱,兄妹二人打鬧不休。 兩個少年靠在一起,相視一眼,無奈笑了。 名叫李長生的少年笑道:“溫言,你還有多久進京趕考啊?” 溫言將碗筷放到地上,道:“還有六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外麵看一看?” 李長生苦澀一笑,看向遠方,搖頭道:“我走了爹娘的墳頭長草可就沒人拔了,屋子也沒人照看。” 李長生爹娘早逝,也無血親,是小鎮裡最為特殊的人之一,雖方年十四,但從小到大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四百裡開外的天闕城了。 溫言聽了他的話,沉默片刻,笑道:“那好吧,等我回來,給你多帶些東西。”見李長生正欲說話,於是加重語氣道:“你是不是又要來一堆感謝又不好意思的話?千萬別再說了,我懶得聽。” 李長生隻好無奈閉嘴,那邊宋家兄妹也爭吵完了,又坐在一起。 一陣微風吹來,攏過四個少年,一樹桃花飄落,浸染歲月。 宋婉晴開心笑道:“長生大哥,明日我們就要去城裡探親,你要不要什麼東西呀,我們給你帶過來。” “我能要什麼啊?你們快去快回來與我一同捉魚就好。”李長生盛了一勺湯,美滋滋喝下。 “好呀!” 這時,宋承鄞目光忽然看向河對麵,他道:“你們說這邊林子到底有沒有猛獸啊,老聽別人說,還從來沒見過呢。” 李長生沒好氣道:“這哪兒能輕易見到,真見到了恐怕你跑都來不及就被吃了。” 宋承鄞嘖嘖兩聲,“也是。” “你們看,對麵好像有個人。”溫言看著對麵那片濃密的林子道。 三人目光隨之看去,卻見林子裡走出一個黑袍人,除了那雙手和眼睛,全身多被黑色籠罩,他氣質沉穩如水,眼神銳利,落在對麵四人眼中,就跟戲文裡的殺手一樣。 隻是他的步伐虛浮,身子僵硬,似乎是因為什麼在強撐著,四個少年相隔甚遠,自然是看不出來,他們對望一眼,迅速起身準備離開。 那黑袍人忽然往前輕輕一跳,驚得四人身子緊繃,以為她要尋短見,沒成想下一刻便被其風采蟄伏了。 隻見黑袍人步伐輕盈似燕,雙腳輪流在河麵上輕點,每踏出一步,河麵都會留下均勻好看的水紋,不過幾息之間,黑袍人就來到了四個少年這邊。 他站在岸邊隨意看了一眼,目光在宋承鄞身上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吃驚。 四個少年知道這人鐵定不是小鎮人,有些局促不安,稍稍年長的溫言率先開口:“這位大哥,你有什麼事嗎?” 黑袍人搖頭,目光看向他們中間那口鍋,低沉的聲音響起,道:“可以給我一些吃的嗎?” 溫言愣了一下,李長生點點頭,“…可以啊,不過你先別急,等我們把碗刷乾凈再說,要,要不你先坐一會兒?” 黑袍人點頭,麵朝河麵閉上眼睛原地打坐,四人鬆了口氣,宋婉晴嘀咕道:“他好嚇人啊。” 三人不約而同點頭,這人實在太沉了,給人的感覺神秘又害怕,李長生最先拿起地上的碗,走向離黑衣人比較遠的河邊,三人立即跟上。 待洗完後,李長生又撿些柴火將鍋裡的菜溫熱,有了陌生人,四個人都沒怎麼講話,時不時看向黑袍人,他端坐在那兒,不動如山,年紀小的宋婉晴覺得他肯定睡著了,其他三個少年卻知道這是在打坐。 因為小鎮人有時候會出現道士與和尚,他們沒事的時候就跟黑袍人一樣,閉上眼睛,兩耳不聞窗外事,而且對於這個年齡的少年皆有一腔熱血,沒少看戲文,所以他們一時半會沒有叫醒他。 過了大約二盞茶功夫,黑袍人醒了,起身轉過來看著他們,讓四人心頭一緊,宋承鄞小心翼翼道:“你,你不是要吃東西嗎?已經好了。” 黑袍人走過來,揭開臉上的黑布,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莫約二三十歲,他隨意拿起碗筷,用勺子盛了兩勺,大口吃喝。 四個人在旁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更不是,一時間竟如泥人般呆愣。 “你們不吃嗎?”黑袍人開口問道。 幾人急忙擺頭,李長生笑道:“我們已經吃過了。” 黑袍人點了點頭,連著吃完三碗後將碗拿到河邊清洗乾凈,遞給李長生。 黑袍人又將臉蒙上了,往左邊看了一下,掏出四兩碎銀遞給李長生,道:“多謝,這些你們拿去分了吧。” 李長生大驚失色,正欲拒絕,那黑袍人頭也不回就走了。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宋婉晴道:“這人好怪啊,不過…也好大方。” 宋承鄞卻大刺刺地笑了,道:“指不定是外鄉來的富貴人家。” “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溫言道。 李長生將手裡的碎銀分給幾人,溫言一拳砸在他的肩頭,沒好氣道:“我用不著,你自己放好啊。” 宋婉晴也不要,蹦蹦跳跳的去收拾碗筷了,宋承鄞自不用說了,一向豪邁,“你上次不是說要買書嗎?放好了,誰給我誰是小狗。” 李長生白了他一眼,等他走過去,幾人已經收拾好了,年長的溫言將鍋背在身上,頗為滑稽,引來宋承鄞無情嘲笑,溫言憤然追著他揍,李長生也被他那賤笑給無語到了,加入溫言這邊,宋婉晴則在後麵慢吞吞摘了枝桃花才跟上去。 春風裡,少年人,真摯而美好。 這一路向小鎮,足足走了一柱香,大家各自散去,李長生手裡空無一物,他走到離他家最近的書肆裡,目光灼灼地挑了一本名為《英傑策》的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路過包子鋪時買了一籠包子,心情極為舒適。 回到家後已至黃昏盡頭,李長生家的房子在小池巷,這裡多為普通人戶,街坊鄰居心腸不壞,縱然他父母早逝,心中卻始終有那麼一絲暖意與心安。 李長生的家很破舊,房子是木頭做的,用泥巴敷成的墻也就比他高上半個頭,院子裡除了一顆桃樹、一張椅子、三兩野花野草就沒別的了。 他打開大門,朝案上看了一下,將書放到自己屋子,點燃燭火,將最後兩個包子吃完便開始打掃屋子,平日裡的李長生十分節儉愛乾凈,每日都要掃一遍,隻是今天玩心大起,這才誤了時辰。 待全部弄完後,又拿起蠟燭走向院子,梳洗一番,躺在狹小的木床上呆呆的看著房梁,想著溫言說的話和今日買的書,怎麼也睡不著,下意識伸手去撫摸胸前的吊墜,卻是一空。 李長生一個激靈跳到地上,將衣服扒開,卻見空無一物,他大驚失色,點燃蠟燭,仔仔細細在屋裡尋找,再去院子裡,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找到。 爹娘早逝,除了這個房子,就留給了李長生兩樣東西,其中之一便是胸前用紅繩係好的比胡豆還小一些的銀鎖,這是當初李長生爹攢了幾個月才得到的,用以保佑平安喜樂,珍貴無比,是李長生最重要的東西之一,如今丟了,李長生失魂落魄的坐在門坎上,蠟油滴到手上也毫無察覺。 他細細一想,抬頭看了眼天上,烏雲密布,星際疏離,急忙起身回到屋裡,左手提著大紅燈籠,右手帶好雨傘,急匆匆關好房門一路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