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我回來了！” 　　李長生站在院子裡四處都不見江顏，宋承鄞則隨意躺在竹椅上，竹葉端正的在他後麵。 　　灶房邊江顏剛洗好衣服，聽到動靜後沒有說話，將衣服晾在晾衣桿上便走了出去，躺在椅子上的宋承鄞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隻見江顏身段修長而端正，容顏清麗如晨間露珠，又似明珠生暈，那雙秀眉似彎月，眼睛明亮如繁星閃爍，又帶有淡淡銳利，氣質冷峻，清雅高貴。 　　“這麼快？”江顏道。 　　“是啊。”李長生向江顏介紹道：“躺著的是我朋友宋承鄞，旁邊的姑娘便是昨晚為你換衣的竹葉。” 　　江顏嗓音偏清冷，向著竹葉道：“有勞姑娘了。” 　　竹葉欠身行禮，“江姑娘不必客氣。” 　　宋承鄞懶懶道：“好了，我都快餓死了，長生啊快去做飯吧！” 　　“你們等著啊！”李長生開心的往灶房走去。 　　江顏從裡麵搬出兩張椅子，一張遞給竹葉，三人坐在一起，一時無話，閑來無事的宋承鄞四處張望，目光定向桃樹乾上，笑道：“這把劍是姑娘的吧！” 　　江顏反問：“你見過李長生用劍嗎？” 　　宋承鄞窒了一下，“沒有，江姑娘為什麼會受傷啊？” 　　“與仇人相見，自然是分外眼紅，打了一架受傷的。”江顏從地上摘了一朵蒲公英，放到嘴邊輕輕一吹，各散八方。 　　宋承鄞沒頭沒尾的說道：“李長生這家夥雖然經常讀書書，有時候很磨嘰，但人很善良，你說是吧竹葉？” 　　見無人回答他，宋承鄞轉頭看向竹葉，竹葉卻一直盯著樹上發呆，餘光見宋承鄞轉過來，立刻從胡思亂想中清醒，她道：“是啊，李公子是個好人呢。” 　　宋承鄞沒好氣的看著竹葉，“你們今天一個二個怎麼都怪怪的？” 　　竹葉無奈道：“公子，我隻是在賞桃花罷了，錯了還不行嗎？” 　　“算了，懶得跟你們說，我先去睡一會兒，起那麼早困死我了。”說完直接躺下，將扇子張開放到臉上遮擋日光。 　　竹葉無奈一笑，卻發現一旁的江顏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竹葉輕聲道：“姑娘你怎麼了？” 　　江顏問道：“竹葉姑娘家住何方？” 　　“我爹娘早逝，家住天闕城外的山坳裡，姑娘為何要問這個？” 　　“我就是好奇，聽說一些山裡經常出現精鬼怪魅，那姑娘見過妖怪嗎？”江顏的眼神很平靜，笑看著她。 　　竹葉眼神閃躲，搖頭道：“沒見過。” 　　“那好吧！”江顏起身，走向灶房。 　　李長生早已將肉和菜切好，米也下鍋了，正坐在灶門前發呆，江顏進來看著鍋裡熱氣騰騰的，道：“你爹娘呢？都不在家嗎？” 　　李長生聽到聲音猛然抬頭，“我爹娘早逝，家裡就我一個人。” 　　江顏隨意坐在長凳上，背靠桌子，“哦好吧，那你乾什麼營生？” 　　“給人送信，有時候去外麵砍柴到一些大戶人家換取銀錢，或者去河裡捉魚賣給別人。” 　　“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四。”李長生見灶孔裡的柴火快燒盡了，急忙從旁邊弄些乾柴進去。 　　江顏詫異地看著李長生，她與他年齡一樣，但卻天差地別，李長生很瘦小，是多年勞苦所致，她是從來吃穿不缺的，除了降妖除魔殺人偶爾受傷，不過那都在所難免。 　　江顏從腰後取下錦囊，在裡麵又拿出個鼓鼓的錢袋放到桌子上，“這些錢給你用了。” 　　李長生看那鼓鼓的，精致的錢袋一陣驚訝，“這怎麼使得？姑娘還是自己留著吧，我不缺錢的，這樣剛剛好。” 　　江顏怒其不爭，道：“你不會以為我在可憐你吧！我是在報答你，拿出去的東西我是不會收回來的。” 　　“……”李長生呆愣的坐著，沉默不語。 　　江顏起身出去，沒過一會兒飯菜俱全，四人圍在一起，倒也沒有什麼主仆之分，開開心心的吃完，隻是竹葉有些心不在焉，宋承鄞與李長生沒多在意，她平日裡性格溫和，又通筆墨，偶爾想到什麼事情，傷春悲秋一下也正常，但是江顏卻時不時看向她。 　　吃完後竹葉主動收拾碗筷，又將灶房弄乾凈，其他三人坐在院子裡百無聊賴。 　　“長生，快開門！”一陣敲門聲將寂靜打破，李長生起身去開門，來人正是溫言。 　　“溫言，快進來吧！” 　　溫言走進院子，宋承鄞是老相識了，沒有對說，他看了眼江顏，吃了一驚，低聲問道：“她是誰啊？” 　　“這位是江顏姑娘，她受傷了在我這兒暫住。” 　　溫言向江顏見禮，江顏微微點頭。 　　宋承鄞道：“你這家夥來乾嘛？” 　　“不乾嘛就不能來啊？”溫言坐下，笑道：“你們知道嗎？今天早上小鎮來了五個道士，說最近天闕城裡鬧妖鬧得厲害，自稱來為百姓們查看一下。” 　　這話恰好被剛走來的竹葉聽見，她臉色有些不好看，默默站在宋承鄞身後，李長生道：“竹葉姑娘你快坐啊，這裡有多的凳子。” 　　“嗯，好。”竹葉乖乖坐下。 　　宋承鄞用扇子拍打溫言的手臂，“這有什麼稀奇的？前年還來了個遊行的和尚呢。” 　　溫言忍住不打他的沖動，又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道士自稱來自昊天劍派！” 　　聽此，三人皆驚，江顏無動於衷。 　　昊天劍派，這是個叫人聽而生畏的名字，世間修真煉道者多如牛毛細雨，奇異人士之多，數不勝數，而中土大地豐美肥沃，資源甚廣，十之一半皆由凡俗王朝世家以及各大門派所占據。 　　而在這些門派之中，以東穀西派、南宮北寺、中昊天為世間正道領袖。 　　昊天劍派底蘊深厚，歷史悠久，創派至今五千餘年，斬妖除魔，英傑倍出，為世人所敬仰。 　　宋承鄞顫聲道：“這可當真？萬一是些野牛鼻子呢？” 　　李長生茫然搖頭“應該不可能吧！” 　　“你們想不想去看看？”溫言樂道。 　　宋承鄞道：“平白無故的道士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降妖伏魔。” 　　這時，江顏忽然道：“不會是昊天劍派的，真正的大門派弟子除非遇到什麼事，不然不會自報道承惹來多餘的目光。” 　　“是嗎？”溫言將信將疑。 　　江顏又道：“方今天下，正道雖大昌，但邪魔妖孽仍然隱匿，哪家高門大派會高調行走江湖？” 　　幾人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江顏又有意無意輕輕說了一句：“雖然是些不可靠的，但對於妖類會很憎惡，一旦被發現，有些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捉妖，這段時日精鬼怪魅可得抓緊找到容身之所或者保命人才是。” 　　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在“保命人”三個字上加重語氣。 　　這話說完，李長生忍不住問：“江姑娘你怎麼這麼明白，你不會也是乾這行的吧？” 　　江顏搖晃腦袋，一腳不停的踢腳下泥巴，幾人閑著無聊，說說笑笑，但最邊上的竹葉卻是一臉憂色，默不作聲。 　　半個時辰後各自散去，江顏把劍拿下來放在手裡把玩，李長生在一旁靜靜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江顏見他這般模樣，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在想啊，修行和捉妖是一種什麼感覺？” 　　江顏白了他一眼，“能有什麼感覺？重在心誌罷了。” 　　“江姑娘，你看見過會飛的修士嗎？” 　　江顏往後躺下，把劍放在腿上，“見過啊，你呢？” 　　李長生遺憾的搖頭，“沒有，我倒是想，隻在戲文雜記裡見過，而且我連基礎武術都不會，也極少出去，哪兒能見到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李長生從小就想像戲文裡那樣的大俠士闖蕩江湖，所向披靡，但家裡條件一直不好，連讀書寫字都是他的娘親教的，上不起學堂。 　　江顏心頭一動，“你不會是想讓我教你功夫吧！” 　　“不是…，我就是無聊感慨一下而已。”李長生苦笑，這姑娘又想錯了。 　　“我這麼人美心善，你要是想學也行，我勉強傳你幾招。”江顏笑容燦爛，自信從容。 　　“真的嗎？那，那什麼時候？”李長生有些不可置信。 　　江顏想也沒想，便道：“都可以吧。” 　　李長生道：“那姑娘可以現在舞劍嗎？” 　　說起這個，江顏眼中閃過喜悅，她起身用劍挑起椅子一甩，連續三次，椅子全部安然落到另外一邊，這裡變得很空曠。 　　江顏穩穩握住劍柄，輕盈躍起，靈動如風，劍法錯落有致，時而輕跳，時而抬腳，一招一式都讓李長生目不轉睛，從他前麵舞到桃樹底下，劍端隔空朝著樹乾一震，樹上的花瓣飄落。 　　花瓣如雨，卻久久不肯落地，似眷戀紅塵，在江顏的驅動下一會兒圍繞長劍，一會兒如煙花般炸開，絢爛又迷人。 　　李長生近乎看呆了，花瓣簇擁中的江顏眼波如水，紅唇帶笑，有種傾倒眾生但讓人望而卻步的美。 　　忽然間，李長生麵上一涼，竟是那無數花瓣隨風而來，在他身邊轉了兩圈，一下子躥到空中爆開，下了場很短暫的花雨。 　　江顏走到他麵前，把劍一扔，穩穩落在椅子上，笑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 　　李長生豎起大拇指，“厲害的，厲害的。” 　　江顏開心的笑了，“不能不厲害。” 　　隨即李長生懇求江顏明日午時教他幾招功夫，江顏欣然答應。 　　…… 　　夜晚月光明亮，繁星點點，李長生說他明日一早該去送信了，便早早睡去，江顏縱身一躍，跳到房頂上，從錦囊裡拿出一個玉瓶打開，濃鬱的酒香讓她癡醉，仰頭猛喝。 　　微風吹起，她的發梢與衣襟飛揚，蓋好瓶子，頭也不回，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江顏的後背下方，也就是前院，竹葉站在那裡眺望江顏，她秀麗的臉龐閃過一絲苦笑，雙腳一頓，輕鬆躍上房頂，在江顏身邊站著。 　　若是李長生幾人在這裡，估計下巴都要驚得掉下來了，竹葉來歷神秘，據說是在四年一個雨夜昏倒在宋宅狗洞前，那時宋承鄞偷跑在外麵玩，回來就看到她楚楚可憐倒在地上，此後就將她收做貼身婢女。 　　雖名為主仆，但二人與朋友差不多，隻是在外人麵前為了避嫌才會如主仆那般。 　　竹葉俏聲問道：“姑娘好眼力，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從你進入我視野的第一眼就覺得你不尋常，後來近身一看，我的猜測果真無誤。”江顏伸手拍了拍身旁，示意她過來坐下，竹葉照做。 　　竹葉由衷佩服道：“姑娘真是好眼力，那你為什麼不抓我？” 　　江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為什麼要抓你？憑你大半夜放著美覺不睡，跑來給我換衣服，還是憑你關心我？” 　　竹葉臉色發白，“你們…不是一向討厭妖怪嗎？” 　　江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問：“你修煉多少年了？” 　　竹葉吶吶道：“…大概三百六十年了罷，就在天闕百裡外的山坳裡。” 　　“那你化成人形在世間行走多少年？” 　　“也就十來年吧，聽山裡的夥伴們說外麵很可怕，我不敢走遠，在天闕城的壞人家裡拿了錢，然後在學堂學習認字讀書，有時候在街上玩。”竹葉如實告來。 　　江顏平靜道：“漫漫長夜，無甚意思，我有好酒，你有故事嗎？” 　　“有。” 　　竹葉開始說自己的過往，她是僻靜山穀中一株龍竹，以天地靈氣為食，吸收日月精華，沐浴清風雨露，歷經近二百年光陰，漸漸開了靈智，短暫化成人形。 　　她有兩個好友，分別是一株玉竹和一朵雛菊，在將要走到生命盡頭時，回想一生都沒能走出大山去看外麵的世界，不想這麼白白消逝，於是把所有的修為渡給竹葉，臨死前叮囑她一定要好好修煉，修成大妖，替她們去人間走一遭，竹葉含淚答應。 　　因著這兩份修為，她的修行之路也變得順暢，僅用數十年就能完全幻化成人，沒有時間限製，當她想出去時，身旁的樹爺爺與很多前輩告訴她，再過幾年也不遲，強大一些總沒關係的，竹葉也很聽勸，就這樣，又在山裡待了百年。 　　十一年前，竹葉正美美的曬太陽，一隻道行高深的竹鼠爬到她身上，來啃食她，竹葉道行遠不如它，眼看自己的葉子被啃了好幾片，她無力對抗它。 　　一個跟隨父親上山采藥的小男孩路過這裡，朝竹鼠扔了好大一塊石頭，雖然沒有砸中它，但把它嚇得抱頭鼠竄，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小男孩走過來搖了搖龍竹，咯咯笑個不停，“這竹葉可真好看，臭老鼠吃了很可惜的。” 　　那時的她很驚訝，因為這裡地勢復雜，除了偶爾路過道士和尚，很少有普通人來這裡。 　　也許，這是命中注定的吧。 　　小男孩伸出胖手撫摸了幾片葉子，然後就走了，他的父親邊走邊訓斥他，說一些“早知道你貪玩又沒用就不帶你來。”“就該讓你多讀聖書認字。”之類的話。 　　小男孩沒有反駁，因為他不敢，但竹葉認為他是覺得有道理才不反對的，默默將讀書寫字這些記下，回頭問了前輩們，它們都說讀書寫字是每個人類必須會的，竹葉於是化成人形，從此走出大山。 　　在這之前，樹爺爺還跟她說，一定要取個像人類的名字，她腦袋空空，根本想不出來，但是腦海裡閃過小男孩誇贊她竹葉好看的時刻，於是取名“竹葉”。 　　一路上，在妖類和人類的指點下，她去到了天闕，兩個朋友最想去的地方，她聰明伶俐，擅察言觀色，在一個很壞的男人家裡藏著，趁他不注意，把錢財偷了一半，上了間學堂，遇到個很和藹的教書先生。 　　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兩年後教書先生在學堂外的院子裡，正跟個小男孩說話，那男孩正是以前救她的人啊！同時也是教書先生的孫子。 　　緣分就是這麼妙不可言。 　　通過一些人的話語，她知道那小男孩的名字，宋承鄞，很好聽！ 　　宋承鄞也注意到她了，還誇贊她長得好看，竹葉此刻其實是易容了的，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麵目，因為妖怪壽命很長想，被人發現多年沒有變化，肯定會被抓去嚴加拷問。 　　此後數年，她都在天闕學習玩樂，了解人類的一切，有一天，城裡來了個道士，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的她，竹葉打不過他，隻好騎馬逃跑。 　　這一跑就是半日，直到晚上，她遠遠看見宋承鄞的父親，便小心翼翼跟在身後，他的父親如她所想，果然是要回家，竹葉繞過大門，在一處狗洞前發現遠方有人，於是假裝暈倒在地上，就這樣心甘情願留在宋承鄞身邊，護佑他的周全。 　　江顏打斷她的話，道：“這裡以前也有道士和尚，你為何就今日害怕？” 　　竹葉雙手捏緊，“是因為兩年前來了個道行高深的和尚，一眼識破我，但他沒有傷害我，說我心存善念十分難得，於是送了我一顆念珠，可以保我隱藏妖氣不被人發現，但兩年後就會失效。”說著說著竹葉眼眶微紅，她轉身哀求道：“姑娘，你可以幫幫我嗎？我怕有人發現我。” 　　“你就不能離開這裡嗎？” 　　竹葉搖頭，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ｎ.ｃom “不妥，雖然少爺對我很好，可是我找不到理由走啊，就算走了，以後回來夫人會討厭我的，她不喜歡沒有規矩的丫鬟，一旦討厭我，我就不能陪在少爺身邊了。” 　　江顏沉吟片刻，從錦囊掏出一顆圓圓的晶藍色的玉石遞給竹葉，“這是水精珠拿著吧，辟邪的，也可以隱藏妖氣，不過萬萬不能沾火，不然就沒用了。” 　　竹葉感激不盡，“謝謝姑娘。” 　　“打住，不必了，就當報答一下，我困了你也快快回去吧。”江顏性子明朗，一向不愛說客氣話。 　　竹葉跳下屋頂，輕鬆垮出院子，江顏起身跳下去，無聲無息的到李長生睡的那間屋子門前敲了敲門，“想聽就光明正大的唄。” 　　裡麵李長生窘迫的打開門，嘿嘿笑道：“我是睡不著起來喝水，不是故意要偷聽了，江姑娘別生氣好嗎？” 　　江顏“哦”了一聲，轉身就走。 　　李長生急忙跨出門檻，“姑娘你真的沒生氣？” 　　江顏長舒一口氣，怒道：“沒有，你想被揍是不是？” 　　李長生閉嘴了，怕再說下去她真的會揍他，他靠在門前回味兩人對話，特別不相信，竹葉居然是妖怪，從小到大聽著妖怪的傳說遺憾一直未曾見過，如今就在身邊，還是很熟悉的人，李長生覺得這一刻，世界觀崩塌了。 　　李長生搖了搖頭，妖怪又怎麼樣？在他看來，人分好壞，妖怪也不會例外。 　　與此同時，李長生又覺得越來越不懂江顏了，她真的好厲害，什麼都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