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三十五億萬年九千五百年。 星夢國地上分四海八荒,各地各物各生神妖精怪,地下有魔域幾重:沸海、業海、重重地獄。因為南北兩名分別受浩靈神國、夜魔之氣的影響,所以星夢南麵氣候宜人,物產豐富。北麵苦寒貧瘠,人煙稀少。 一對農人打扮的夫妻一路喬裝北下。說他們是喬裝,因為他們雖是村野打扮,仔細看,卻能看得出他們生得極俊俏出佻。男的風姿偉岸,劍眉星目,豐神俊朗,似有泰然氣度。女的端容溫婉,眼中神色定然,那頭青絲縱是被素色頭巾刻意遮掩,也難掩它的秀麗。 這二位斷然不是勞作在鄉野的普通人,普通人世路艱辛,容易沉溺勞形之苦,斷不是這般氣度。不過,他們也沒有人界官家中人那般岸然謹慎之態。 怕不是哪派修真高人暗訪至此? 隻見那二人現已行至北方一山腳下。山腳一茶亭,茅草搭棚,“好客茶亭”四字寫得頗有點筆鋒,但連筆之間有些生澀,力量不夠,可見是出自孩童之手。孩童?男子忘著妻子眼下的烏青,心裡一陣歉疚。這麼多年,夫妻二人未得子嗣,讓妻子受了不少委屈,如今還要累得她居無定所,甚至漂泊無依…… 男子攜妻側身步入茶亭。 “店家,兩碗茶!多謝!” “好嘞,兩位貴客少見啊,請坐請坐。”說話間兩碗散茶就著寬碗上桌了,一同上桌的還有一褐色茶壺,壺上凸起點點瓷斑。 “店家客氣了,我夫妻二人尋親至此,眼看天色將晚,路程尚遠,還請店家告知我二人何處有客棧歇腳?” 店家很是和氣,久經日曬風吹的臉上,笑紋好像是被雕刻上去的,很粗重,卻不顯刻意:“客官,此處名叫浮丘山,沿著前麵的羊腸路走五裡有個岔路口,路口往左拐二裡路就是浮丘鎮。您別看我這茶亭糙,那浮丘鎮可有好些官爺貴人往來。運氣好,二位還能碰見上華派的真人……” 浮丘山?原來是到了無憂子的門下,若夫妻二人無處可避,倒可以尋那無憂子叨擾幾天。二人眼神交互微微點頭,心下已有打算。 果然是一好客茶亭! 男子謝過店家,付過茶錢便攜妻告辭。店家看兩人舉止超然,不免多看了兩眼。隻見那男子雖然偉岸,但麵露菜色,像是久病,也像是久受饑餓,黃裡透白。眼見那女子上前攙扶著,兩人的身影很快就被山丘隱沒。 此二人是大澤湖的桃源仙人,男子便是仙尊千穀真人李星洲的長子李群琦。女子是他的仙侶,名喚容若,容若是李星洲雲遊時帶回的孤女,收為徒弟。所以她們即使夫妻也是師兄妹。這李群琦雖是桃源仙人仙尊之子,奈何碰到個喜歡到處雲遊的老爹,一去便是幾百年,了無蹤跡,對這個兒子是任其自由生長。 桃源仙人並不是普通人,他們生帶靈根,性命悠長,以修仙濟天為己任。雲遊四海,救濟蒼生是他們的使命。像他們這樣的修仙之人還有浮丘山無峰崖的上華派。至於金竹山的林隱派、漁池渡的劍宗等這些曾經各領風騷的派別都已成明日黃花。近年來修仙界好似受了詛咒,各大派以極快的速度式微、隕落。眼見桃源仙人族內也是烏煙瘴氣,紛爭不斷,怕是又一個仙門巨擘即將隕落,豈不怪哉? 這不,桃園仙人族內弟子在李星洲四處雲遊之際,各自為政,族內早已不是真君在時的模樣。真君在時弟子們修習禦風,使氣,馴化百獸,整日修習心法。現在弟子們漸染俗氣,自恃仙才而傲物,忙著走修仙捷徑,縱情享樂。就連仙尊之子李群琦,也被親仙叔李光鈺害得靈根盡悔。真是仙風日下,仙界墮落啊! 猶記得老祖的祖訓:弘揚正法,裁成萬物,參贊天地,脫塵離縛…… 夜深人靜,浮丘鎮上,未來客棧,李群琦又陷入夢境。 “……好痛……救、救命……”,少年蜷縮床腳,抖動如篩,額上密汗淋漓,他厚唇緊閉,唇上泛白,一圈炫黑向嘴邊泛開。往日未曾發作過隱疾之痛。今日也並未吃什麼特別的東西,隻晌午多吃了幾塊仙叔李光鈺雲遊帶回的什錦糕,說是可以護體通氣。可這幾天天天都有吃這什錦糕,並無不適。這是為何?他不敢細想。 思忖之間,少年感到腹內似要炸裂,周身氣力流逝。老爹啊,你兒快要嘎了,你還在哪裡放野鶴啊?門外靜得蹊蹺,看來隻能自救。他強睜雙眼,隻覺閣樓翻轉,哇的一口,吐得並不爽快,因為全吐自己臉上了。他爬到茶幾,但方向不準,幸得從床上翻滾下來,撞到了茶幾一角,使他摸索到幾上的錦盒。顧不了那麼多了,他顫顫巍巍打開盒子,未免盒內之物滾落,他盡量控製自己的抖動,用嘴去咬盒內藥丸,生怕一個閃失這小小仙身就這樣飲恨西北,復歸混元。 看來神仙老爹身不在,意念在,他定是算得他兒子有此一劫,為他兒子留下這一線生機。不然老祖留下的固元金丹怎麼就被他閑置在茶幾?可是老爹,你為何不直接給兒子避免這一場劫難? 頭好痛。記得書櫃上有老爹留下的傳音符。想到這,少年屏著一口氣在房內亂滾一通,也體會不到撞破的額頭早已血流滿麵。捏碎一把傳音符後,他終於昏死過去。 …… “師兄,醒醒。”容若拿著溫水泡過的手帕,輕輕擦拭李群琦額頭,邊輕聲呼喚。 李群琦就是那個夢中的少年,這個昔日張揚愛笑的少年就在那天不僅靈根盡毀,後天的形體也被傷得形同枯槁,隻能像普通人一樣日日老去,陷入輪回的泥淖裡,永無止歇。 輪回之靈,永難熄惡欲嗔恚! 一想到李群琦將像普通人一樣墮入輪回,百年復百年,經受苦痛,容若就感到心臟緊縮。 幾千年前,普通人修仙不是夢,可現在這世道,本就是仙宗都自甘墮落,混跡人界、妖魔界,沆瀣一氣,哪怕勵誌精進者也少有聽到修為高深的。現下能化境飛升,直達天外的屈指可數,還是幾位幾萬年前的得道者。哎,真真是仙風日下,仙風日下啊! 想到這些,容若不禁眼睛酸澀,漲紅了眼眶。為師兄的苦難,也為整個世間的陰暗墮落。 她早已不修吐納法,也不念清心訣。為的是與李群琦感受平凡的年輪,體驗凡人的揪心之痛。 “師妹,不要緊的。”不知何時李群琦已蘇醒,他抬手抹去容若眼角的淚。 “師兄……”容若無言。 李群琦晃神,回想著老爹李星洲的話:“琦兒,天道彰彰,自有定數。你為自己贏得了一線生機,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隻管往北……”。老爹留下佛法《金剛贊》三句“斷疑生信,絕相超宗,頓忘人法解真空”便又去雲遊了。 是的,普通人的生機也是生機,又有什麼不同。也不知道何謂得道,仙族內亂他無視,兒子被毀他也無波動。難道無情便是得道嗎?還有李光鈺那仙界敗類,也不知老爹收拾他沒有。 看著眼前與自己患難的容若,李群琦稍感撫慰,卻也不忍。 “師妹,委屈你了。你不必為我懈怠修為。你我終將陌路,何必……” “師兄糊塗,還記得你我昔年在藏經閣中參悟心訣,老祖留下的《齊心物誌》上有言:‘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不管發生什麼,你還是你,你若能化境飛升可會撇下容若?如今你既是凡夫又如何?師兄你不要沉溺傷悲。”容若將靠枕墊在李群琦後背,輕輕靠在其胸。 “這次能逃出大澤已是萬幸,容若不敢奢求其他。”聽著李群琦平穩的心跳,她安心不少。 屋內陳設簡單,皆由木造,在月光的照射下仿佛紋理可見。 “若兒,對不起。是我著相了。”李群琦想到這些年來越發沉默靜寂的容若,不覺自責,因為他的消沉,容若有多久未展顏了。 “若兒,聽聞無峰崖雲霧繚繞,氣脈匯聚,崖上仙草蓬生。明日我們便登峰,順便拜訪無憂子。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在這裡尋一秘境過平凡日子可好?”懷中的人呼吸漸沉,已經睡去。李群琦給她拉過被子,看著懸掛在外的明月,靜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