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無言的山河、破敗到不知趣味。滄浪水上,斷山之前,一處山巔,兩人靜立。 “為什麼要幫他?李太一,終究是個變數,他若在滄浪之底入魔或死去,此時對我們而言都有利而無害。”月黑、風亂。那看不清的一人質問道。 “為什麼?也許、是一時惻隱。亦或,從他的身上看見了當初大師兄的模樣?事已至此,無所謂利弊,許多年了,時過境遷,而今的我們或許都已麻木地太久,連如何做一個人似乎都不知道了。”另外一人說著,似乎不忍道。 “哼!”然而一聲冷哼先前那人隻道:“像這般如此心智不堅之人,毫無氣魄之人,又有何大師兄昔年模樣!長春師弟,你幫得了他一時,卻幫不得李太一一世。須知知,劍、是殺伐器!他既然選擇了做那碧玉寒心之主,便也逃不了注定的宿命!這世間無有不殺生的劍客,亦無有不染血的劍!以殺戮平息浩劫是他李太一的使命,若不能我等自會選擇另外一人來代替它!” 一聲嘆息,無言,白袍白須的畢長春聞言後隻道:“師兄、吾又何嘗不知?隻是,於心不忍而已。” 那黑衣人聞言冷峻道:“不忍?若真不忍便不會有十年前的凈世紅蓮劫,靈魔鑄劍體了!師弟、事到如今這般地步皆是你我造就,你我早已罪行累累,無路可退!今日對他人憐憫,那明日又有誰憐憫我等!憐憫,在這個破爛的世界,最是無用!我們都是過去的敗者,已經沒有後退的路了,卻還有什麼資格去憐憫他人?此次嶽飛羽入妖魔道的血蛟為李太一所斬,嶽家最後一道後手也隻剩那誅邪靈鹿。對此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劍宗嶽家也已入局中。你,便依計行事吧。” 畢長春聞言卻隻一嘆道:“師兄!是非成敗誰可測?那誅邪靈鹿亦非入妖魔道的唯一契機,劍宗四姓雖皆入局,但歸墟開啟後四姓必然會有所發覺。到時你我又將歸於何處?若此時我等便不擇手段將一切做絕,卻又和滄浪之底那些等了萬年期盼復生的枯骨又有何兩樣!” 一縷殺機,破了弦月。 許久殺意濃烈,但最後一聲嘆息,月冷山青,劍意隨風而散。那黑袍人隻道:“師弟,怨隻怨師兄一人吧!你我,在那些人麵前都太過無力。我不強求你,亦知你之痛處。放心,當歸墟之地開啟後我會親手打破禁忌,迎回師父。至於李太一,你放心。陳石淩曾與我言,他是最特殊的,此世間的不存之力正應在他身上。我信他。所以今日,你不救他,我亦會救。隻是,我依舊不願多糾正什麼。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選擇付出應有的代價。我如是、你如是、他李太一亦如是! 師弟,‘滅世’,是我選的道,也是我的惡!所以,這惡,我會一人承受。今日,百花傳人為我所迫,不得不墮落,幽冥道已借其身降世。此事後,汝可借此謀劃一二。隻當歸墟開啟後,大劫降臨便已注定。隻望日後,你可多於師尊身側代我敬孝!”那黑衣人說著,看向斷山天上的疏星似追憶著什麼。 “師兄!”畢長春聞言,動容道。“師兄,若既已功成,又何必殉道!與我一起盡孝於師尊身側,難道不好嗎?” “殉道?嗬,師弟,此言差矣!是歸宿啊!吾以心眼觀過太虛境,以其預測未來之能也未於其中見到我的身影,如此,可知北邙山便是吾命定的歸宿矣!天地如逆旅,吾匆匆而來,亦匆匆而去,又何其快哉!仗劍無鋒,即使無人知我姓名,若死得其所亦當呼一聲快哉!” “師兄!”冷色弦月下那道身影癲狂,畢長春不忍再看,呢喃一聲,似不忍心隻黯然離去。 北邙山,試煉之地。 今夜的雨,混亂不堪,泥淖中一個瘦小的孩童緩緩爬起,向著詭譎的山林奔去,黑夜中恍惚有異動,似有鬼魅出沒。但,對樓十一而言,鬼魅,仍舊好過同類。 試煉之地,生死無常,樓十一知練氣士那萬千尊榮的身後是高壘著的無邊白骨。殺戮,在走過一萬八千階問道階時,便注定了伴隨他的一生。秋泓劍在悲鳴,那秋水般的劍身浸潤了樓十一的鮮血,隻一抹緋紅於這暴雨沖刷下也未褪卻。 樓十一又一次狼狽地爬起艱難向前逃去,散開的胸襟內那一道火紅的奴仆印章浸潤了鮮血,於夜雨中仿佛要燃燒般。 身上那兩道最致命的劍痕,正是那些所謂同伴們所加!他仍記得那些人看向自己時,眼神中閃爍的驚訝、怨恨還有那難以掩飾的貪婪!隻是,可笑的是,在桃花渡過了一段無味的生活後,他竟也同那些人一樣愚蠢了! 如今,事已再簡單不過!在殺戮與被殺麵前。他,從來都沒得選! 念此,樓十一不再逃亡,血紅色的眼睛,透過雨夜看向混沌的山下,隻一抹笑容詭異而驚悚。努力地控製住顫抖的身體,他知現在徒有殺意無用!將秋泓劍棄在路邊,縮進一旁灌木,以樓氏的運氣法緩緩龜息之後,樓十一靜聽著自己沉寂的心跳。此時,他仿佛又一次回到那千百個逃殺的夜晚。 ‘世間的雨,都是殘酷的!它們沖刷掉世上的惡,給人以世界虛偽的潔凈!飽受欺淩的人寄托飄渺的天道伸張正義,卻不知弱小就是惡!’耳畔,似有人在輕聲訴說著。 樓十一期望著這場夜雨能更大一些,如此便可沖刷掉路上醒目的血跡。他服下了李太一給的靈藥,此時一絲絲力量傳至四肢百骸。然而,那兩道劍傷太深一時卻也無法痊愈。 雨水沖刷著他身上的劍痕,冰冷而刺骨,他不發一語盡量蜷起瘦小的身軀,手中,那青銅刻刀已劃開了手掌緩緩吞噬他不多的血液,寒冷在蔓延,而那銹跡斑斑的刻刀卻詭異地溫熱起來。現在,樓十一能做的唯有等待,但他知道能夠讓自己等待的時間卻已然不多了! 若不能一擊必殺,他必然要失血而亡! 而此刻夜雨中,一道微弱的靈光依稀在遠方跳動著,冷雨沖刷下樓十一感到頭腦愈發昏沉,氣力將盡,意識越發遲鈍,機會隻有一次,而他要做的,便是將飽飲了鮮血的刻刀送入那人的咽喉! 此時,他那平日裡本就晦暗的紫眸逾加幽冷,生存的本能在來劍宗的路上便已被磨練純熟,隻是來到劍宗後他卻選擇了隱藏自己。 這場獵殺,一如往常那般,獵人與獵物,在這場雨過後隻能活下一個。 稍許,樓十一看見了夜雨中那道灰暗身影。那月餘前問道階上的熟人在入了劍宗得傳仙法後已然不同凡俗。靈光隱於道軀,風塵不染,雨水不侵,此被修者謂之,練氣一階,亦被凡俗稱之為,仙人! 此時在這瓢潑夜雨中,那緊追而來的人臉色陰晦,原本穩操勝券之事,卻為一把無主靈劍所破,此雖足可說明靈劍秋泓不凡,但被毫無靈力的樓十一以凡俗武學擊傷也足以讓風無淵蒙羞! ‘不能再等了,就在這裡,必須要殺了這樓家餘孽!’風無淵瞥了眼四周地勢,殺意橫生。這一側山地,已非凡俗可越,陷入絕境的獵物必會孤注一擲,但風無淵不會再讓意外發生第二次!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風無淵低語著將手中銀白小劍握地更緊了。他選的這個地方斷了樓十一跳崖毀劍的可能,但如何防備那餘孽拚死一搏卻不得不細細思量。必竟,從小到大風無淵了解到的關於那把劍的傳奇,都迫使他不得不慎重對待! 然而當他追到灌木林時卻忽見那把閃爍著血光的秋泓劍!它,就這樣被拋棄在汙水中,那秋水般的劍身裹挾著一抹猩紅的血紋,在雨夜中散發著華麗而妖異的明光。 隻一瞬間欣喜浮於風無淵蒼白的臉上,然而在樓十一眼中那夜雨中閃動著的卻都是,貪婪! 再也沒有人比劍宗子弟更了解,在這靈寶荒蕪的時代擁有一把有靈之劍意味著什麼了。一把有靈之劍意味著,超凡之境可期,成聖之機在握!畢竟劍宗秘法——以身合劍之術,至今還在藏經閣秘樓中。而以劍證道,立地成聖的傳說,在三百年前,並非隻是傳說! 但這時,就在風無淵浮想聯翩時,那刀指向的地方,是喉嚨! 剎那的血紅,雨落無聲,風無淵眸間靈芒一閃。頃刻間風雨紛亂,靈光乍現,無形的劍氣呼嘯!似餓鬼低語,剎那,風、劍芒、刻刀、雨,混亂而焦躁! 殺意頓起,但結果卻早已注定! 所有的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時輪遲滯地轉動著,雨打在二人身上,啪嗒,啪嗒。死寂一般,一股血腥氣緩緩蔓延開來,樓十一胸前一熱,鮮血滾落,他再回頭看時,卻見身後那人蒼白的臉上一道猙獰傷口正涓涓溢血,而那雙幽暗的瞳眸散發出熟悉而詭異光芒! ‘還活著!’瞳眸急縮,樓十一的心頃刻間被絕望攥奪而後向下狠狠拉扯!腦海中轟然一鳴,他仿佛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低語。‘下地獄去吧!’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風無淵冷冷道。臉上溢出的鮮血將他的衣衫浸透,一身白衫血紅。他那漠視一切的黝黑眼眸與樓十一震驚後又緩緩絕望的死寂紫瞳相比,似乎更加可怖。 “樓十一啊!百年前樓氏的背叛,劍宗三家是不會忘卻的。” 聽見麵前那毫無感情的聲音,身處淒厲夜雨之中,樓十一隻不甘道:“忘卻?嗬嗬,劍宗最是世間無情寡恩之地。咳咳~無形無影,風氏的無息劍芒,你風家,卻為何要針對我?” 風無淵無言,隻回以一拳!樓十一被一拳轟在小腹,暈死過去。秋泓劍悲鳴,劍身顫抖著,而那血紅更加刺眼! 看著癱倒在地的樓十一,風無淵謔笑不語。孤自撿起秋泓劍,憐惜地輕撫那劍身詭異的血痕,略有些嫉妒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啊!秋泓噬血,靈性沉淪。老師終究所托非人,我會為天劍重尋新的主人,你便帶著那樓氏隱秘安靜地下地獄吧。也許不來劍宗才是你樓氏最好的選擇。” 此時,風無淵正欲持劍結果樓十一時,肩上忽有數縷青絲滑落,周身數十道傷口頃刻間涓涓溢血,黑夜中,他舉劍佇在原地,不敢再動分毫。 再也不會有比風家人更了解這無聲無影的劍芒了,無息劍芒覆沒下,亂動隻會死的更快。 看著那漸止的雨夜,風無淵冷冷道:“閣下何人?劍宗風家子,無淵拜上。” “他,你還不能動。至少現在,不能。”那個身穿黑袍的男人融於夜幕,此時仿佛一把黑劍從夜雨中走出。他的眼眸無有任何光澤,背後那把鐵劍黝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亦無任何反光,仿若隻一把凡鐵。 但風無淵知道,心間那股無力感不會騙自己,這是一個強者! “天劍有銘,有緣者自可居,前輩既通無息劍訣,自不會不識北邙山風家,還請前輩賜下尊號,以待日後全舊友之誼。”風無淵聞言仍抱有一絲幻想,試探道。 “夏蟲,不可語冰。” 那不屑的聲音響起,風無淵心頭一跳,一股不妙的預感湧入腦海,下刻,他持劍的手齊肩斷裂,鮮血噴湧!一陣沉默後,撕心裂肺的痛嚎響起,他那灰薄的臉色瞬間變作慘白,如紙般單薄的身軀仿佛風一吹便會破碎。 “人可以走,劍,留下。”淡淡的聲音再次響起,風無淵強咬著牙,看著地上的斷肢,艱難地咽下喉間翻湧的鮮血。他知道劍芒,已在侵蝕自己的臟腑,劍芒蝕骨,無形無影,已是劍訣大成的標誌。 無力地跪倒在地,額間冷汗如瀑,在那平淡無奇的目光注視下,風無淵胸間似有萬般烈火灼燒。屈辱、不甘、絕望交織著,但他終究還是放棄。甩開秋泓劍,將地上斷肢撿起,風無淵拖著破敗的身體,咬緊了牙關,邁著虛浮的步伐於漸殘夜雨中蹣跚著下山而去。 雨,已近結尾,那人看了眼性命無礙的樓十一後,凝視著泥中秋泓劍久久不語,地上的秋泓劍在顫動,那是靈劍遇見舊識的歡愉。 但,那身後的藏鋒黑劍卻與它的主人一般無有一絲波動,隻若幽寂,仿佛死卻。許久那人晦暗的死人般的眼睛閃過一縷波瀾,最終還是頭也不回地走入詭譎的密林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