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倆在館子裡吃了碗麵條。 　　想想也不知道去哪裡。 　　老潘帶著閨女出了館子，繼續沿街走。 　　前麵是一家大眾浴池。 　　邊上的窗口裡坐著個中年婦女。 　　“浴池營業嗎？” 　　“開著呢，你倆人啊？” 　　“……” 　　老潘看了眼閨女。 　　在農場洗澡是件困難事。 　　家裡沒有浴室，想要洗澡，要麼在家裡躲著用大澡盆洗，要麼就去場部的浴池洗。 　　以前，分場也是有浴池的，後來就廢棄了。 　　職工家屬想要好好洗個澡都得跑趟場部，極不方便。 　　現在進城了，閨女要在小姨子家住段時間，怎麼也得好好洗洗。 　　“洗一個？” 　　他問閨女。 　　“爸，來之前我洗過了。” 　　老潘眨眨眼，知道這是媳婦兒偷偷跟姑娘在家洗的。 　　“在這兒好好洗一個吧，去你老姨家，咱得拾搗乾凈。” 　　潘春梅臉一紅，默不作聲。 　　“洗盆塘還是池子？” 　　“盆塘一個人洗，乾凈點，五毛，池子便宜三毛。” 　　“那就盆塘吧，再加一個搓背。” 　　“行，再加一毛。” 　　“那我們這東西……” 　　老潘比劃了一下手裡的大包。 　　“沒事，放我這兒存著。” 　　老潘買了澡票。 　　爺倆花了一塊二。 　　“在裡邊好好洗洗，把票拿好。” 　　老潘把包交給了窗口，人家給了他一個小牌。 　　“拿這個領包。” 　　進了門就是個小廳。 　　出現了兩個房門。 　　一個上麵寫著“男賓”，另一個寫著“女賓”。 　　爺倆約好，洗好了就在這兒等著，或者在窗口那兒，都別亂走。 　　老潘進了男賓室。 　　這是一個大通間。 　　裡麵擺著木床，很多人躺在床上，光著屁股的人進進出出。 　　這種地方老潘來過，隻是不常來。 　　這些人是洗池子的，這裡算是休息室。 　　往前走，通道邊上有一麵公用鏡子，鏡子邊上擺著梳子，剪子和一把鞋刷子。 　　前麵就是他的盆塘間。 　　有人收走了他的澡票。 　　交給他一堆東西。 　　大浴巾兩條，小浴巾、麵巾各一條，枕頭一個，肥皂一塊。 　　盆塘間裡，正中間擺著一個洗澡盆。 　　靠墻有洗臉盆。 　　澡盆的四周有江石。 　　在房間另一側，則是一張木床，旁邊還有一個衣櫃，櫃門上插著鑰匙。 　　木床邊有床頭櫃，上麵擺放著茶碗和煙灰缸，床下擺著塑料拖鞋和痰盂。 　　他把浴巾這些東西先放在木床上，自己脫了個溜光，把衣褲掛進衣櫃裡。 　　室內有點涼。 　　有人進來給他放水。 　　又把他手裡的搓背票拿走了。 　　他就坐在床邊等著。 　　澡盆裡的水冒著蒸汽，屋子裡的溫度很快就上來了。 　　見水放的差不多了，他關上了葛蘭，試探了下水溫，就走了進去。 　　“嘶……” 　　舒爽的溫暖包圍著他。 　　他泡了一陣，開始打肥皂，用毛巾擦拭。 　　澡盆裡的水泛起了沫子。 　　泡的差不多了，進來一人。 　　“師傅，搓背了？” 　　“哎呀，搓吧。” 　　老潘長舒了一口氣。 　　說道：“真舒服啊！” 　　搓背師傅抖開一塊大浴巾，鋪在木床上，老潘就趴了上去。 　　師傅舀了瓢清水澆在他的背上，就裹著小浴巾在老潘的背上使力。 　　一上一下，很快皮膚就變紅了。 　　一條條的漬泥也跟著滾落了下來。 　　前後左右四麵搓完。 　　師傅一桶水澆在他身上。 　　“好了，沖沖就可以休息了。” 　　老潘被搓得渾身毛孔都舒爽了。 　　他太想倒在床上睡一覺了。 　　可一想到閨女還在隔壁呢，他哪裡睡得著。 　　趕緊打開淋浴，又上了次肥皂，把自己沖洗乾凈，這才擦水穿衣往外走。 　　他擔心閨女等急了。 　　可一到小廳，閨女的影子都沒有。 　　他又來到了賣票窗口，閨女也不在。 　　他這才鬆了口氣。 　　掏出香煙來，抽煙等著。 　　半個多鐘頭後，潘春梅披著濕漉漉的頭發走了出來。 　　“趕緊，咱們去理發室吹吹頭發。” 　　老潘怕閨女感冒，拎著大包，跟窗口大姐問了最近的理發室，拉著閨女就走。 　　離大眾浴池不算遠，也就幾十米的距離，就是一家國營理發室。 　　一進門，老潘就招呼師傅先給閨女吹吹頭。 　　老師傅一邊拿電吹風吹著頭發，一邊說道：“這閨女的頭發真好，要是燙一下就更漂亮了。” 　　“小姑娘燙啥呀！” 　　老潘不同意。 　　潘春梅也不說話，讓老師傅擺弄她的頭發。 　　她的頭發確實長得好。 　　烏黑鋥亮，又粗又長。 　　老師傅摸著愛不釋手啊！ 　　“嘖嘖，這頭發燙個劉海吧，跟你絕配。” 　　他說完收回目光看著一旁的潘忠。 　　“這是你閨女？” 　　“啊，我閨女啊！” 　　“大姑娘就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咱也不亂燙，給她燙個劉海絕對漂亮！” 　　潘春梅沒有參與他們之間的話題，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身邊的書架上。 　　一本雜誌的封麵深深的吸引了她。 　　老潘不管師傅怎麼說，就是不同意。 　　他覺得閨女的頭發那麼好，要是燙壞了，就太可惜了。 　　再說了農場的正經人誰燙頭發啊？ 　　你沒見被抓走的都是燙頭的麼！ 　　見閨女的目光被雜誌吸引，老潘也看了過去。 　　這是去年的電影雜誌。 　　封麵上一對男女站在街上，翻看著一本書。 　　這是《大眾電影》82年第9期。 　　先不說男孩如何，單看女孩，太時髦了。 　　尤其是她的頭發和服裝，嘖嘖，真敢穿，也真漂亮。 　　潘春梅是第一次見到這個雜誌。 　　封麵上的男女裝扮讓她震驚。 　　女孩子還能這麼穿，這麼打扮嗎？ 　　下身是紅黑白三色格子條紋過膝腰裙，上身是同花色帶蝴蝶結的收腰襯衣，還外罩了件白色小洋裝。 　　外接袖啊！ 　　要知道，國內的衣服外接袖的可不多，尤其是在偏遠的農場農村地區，很多都是不接的，直接一刀剪下來。 　　這樣裁剪的衣服肩膀不挺闊，看著就是溜肩膀。 　　再看看這個姑娘的洋裝，肩膀挺直，人就顯得挺拔。 　　真漂亮！ 　　這是潘春梅心裡的贊嘆。 　　要是自己呢？ 　　她再看向女孩的頭發。 　　嘖嘖，這樣的發型自己從來沒有過。 　　大波浪披肩長發，劉海都梳了起來，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還戴著一個發箍…… 　　這個封麵照對潘春梅的沖擊是極大的。 　　在她的心裡，一個全新的世界怦然間打開。 　　她想象著，自己要是這麼打扮，熊貴清會喜歡嗎？ 　　她對這本雜誌有些愛不釋手。 　　老師傅看在眼裡。 　　“這發型我們也能做……” 　　見老潘的臉色不好，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潘春梅的頭發濃厚，吹了好一陣才吹乾。 　　她自己編起了辮子。 　　老潘交了兩毛錢，這是單吹的費用。 　　老師傅頗為遺憾的搖搖頭，看著父女倆走了。 　　兩人又走回了工商大院。 　　這回門衛老頭沒有阻攔他們。 　　見他倆又回來了，就問道：“聯係上了嗎？” 　　“沒有，不知道電話啊！” 　　老潘還真不知道小姨子單位的電話，至於連襟的單位電話更是不知道了。 　　他隻有家裡的電話號碼。 　　老潘見門衛老頭態度有了變化，就停下掏出香煙來。 　　老頭也是個自來熟，抽著老潘散的煙，就嘿嘿一笑，“要不我幫你聯係聯係？” 　　“喲，你知道咋聯係？” 　　“那是，我們是一個單位嘛。” 　　老頭自得的說道。 　　“那就麻煩老哥了。” 　　老頭也不再客氣，在值班室裡的一個電話上扒拉了幾個號碼。 　　然後就對著話筒“喂喂喂”的喊了起來。 　　“找稽查股薑鵬。” 　　“薑鵬？我是宿舍門衛，你家親戚來了。” 　　“誰呀？” 　　門衛叼著煙轉頭看向老潘。 　　“潘忠。” 　　老潘報出自己的名字。 　　“說是潘忠。啊，好的。” 　　老頭放下電話，深吸了一口煙卷，笑著說道：“他馬上回來。” 　　“哎呀，太感謝你了，謝謝啊，老哥。” 　　“謝啥？都是自家人嘛。” 　　“在這坐會兒吧，他一會就到了，單位離這不遠。” 　　半個鐘頭之後，一個身穿製服的人腳步匆匆的來了。 　　“哎呀，姐夫！哈哈，你來咋不提前打個電話呢，我好去接你們啊！” 　　老潘咧咧嘴，雖然他在這個連襟麵前也沒啥自卑的，可是兩家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老姨夫。” 　　潘春梅見到來人規規矩矩的叫人。 　　“哎呀，這是春梅吧？一晃好幾年沒見了，找書苑 www.zhａoｓhuyuａn.com走走，咱們回家去。” 　　薑鵬伸手幫著老潘拿大包。 　　兩人還推辭了一番。 　　薑鵬跟門衛老頭點點頭，拉著老潘就走。 　　“我已經給你老姨去了電話，她去買菜了，一會兒就回來。” 　　薑鵬跟潘春梅說著話，免得讓小姑娘覺得被冷落了。 　　三人來到了二棟。 　　爬上402，打開房門。 　　屋裡的裝修還是原來的樣子，老潘覺得沒啥大變化。 　　當年他們分房子的時候，老潘是來幫過忙的。 　　“老姨夫，建業呢？” 　　“他呀？在學校呢。” 　　薑建業是薑鵬和倪桂蕊的兒子，正在上初中，也是個不爭氣的。 　　薑鵬不願意提他。 　　“來，來，進來坐。” 　　老潘把手裡的大包放在沙發上，這才看了眼寫字臺上的座鐘。 　　“哎呀，我這等的時間不短了，下午三點半的車，現在還來的及。” 　　他拍拍手就要走。 　　薑鵬一把拉住他。 　　“姐夫，剛來就走啊？這哪行啊！怎麼也得住一宿，要走明天再走。” 　　“我這次來，就是送春梅的。人都送到了，我在這乾啥？家裡還一堆活呢！” 　　老潘為啥急著走，薑鵬心裡有數。 　　孩子來薑家本身就麻煩他們了，再說了，家裡房子小，來個人住的地方都沒有。 　　姐夫當天就要走，這是懂事。 　　自己拉著不讓走，這是禮儀。 　　都是實在親戚，就這麼走了，大家心裡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