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那年去了哪裡?(1 / 1)

那是1972年的一天,尼克鬆訪華,慕尼黑慘案,馬王堆漢墓出土,然而,這一些都和我們家沒有太大關係,唯一高興的就是,在雲南的偏遠農村,我的父親,出生了,聽聞那也是我太奶奶,也就是父親的奶奶去世前後,作為繼大姑之後的第一個男丁,全家沉浸在悲喜交加的情緒中,要說全家,也不全是,家裡一共就爺爺和他以後唯一的妹妹,以及奶奶,大姑和父親五個人,在那個年代下,爺爺顯得那麼“勢單力薄”,而父親以後的壓力也可見一斑。   父親的童年,我隻知道一個外號“大遊省(shěng)”,為什麼會這樣叫,我也隻是在母親和一些鄰居的口中得知隻言片語,因為“一些原因”,大家對他閉口不提,我也隻能從中得知隻言片語。據說他從小就倍受爺爺奶奶的疼愛,讓他去學堂上學,他不愛學習,讀到小學畢業,初中上了段時間就輟學了,後來自己有一輛自行車,和村裡另外三人並稱我們村的“四大少”,遊手好閑,他為最甚,騎車幾個村子的耍威風,母親說,雖然她是隔壁村委會的,但沒結婚之前也算是和他有些淵源,聽說過有他這一號人物,並且,在那個大集體輪流放電影的年代,母親曾經到我們村看電影,還被父親欺負不讓看。   父親就這樣晃了幾年,在那個年代,也算是個有點文化的人吧,我也曾在兒時的記憶中找到過父親寫在門板上的《靜夜思》,雖然是粉筆字,但是工整有力,出奇的好看,曾也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時至今日,我也寫不出他那樣的粉筆字。唯有感慨那個時期教學的神奇。   後來,我的父親,去了北上廣,具體去做什麼,中途經歷了什麼,不得而知,我隻能從老舊的照片上看出,他去過杭州。稚嫩潔白的臉龐,頂著一頭蓬鬆的卷發,瘦瘦高高的身體,穿著一身西裝,打著領帶,隻是腳底踩的是一雙“石林”牌的膠釘鞋,或一個紅褐色花襯衫,一條牛仔褲和一個人字拖,帶著一副墨鏡,以及帶著“許文強帽子”和墨鏡的麵部照片,滿臉陽光,生機勃勃,一副要闖出一片天地的感覺。   直到後來,他再度回到了家鄉,從母親的口中得知,他們是在外出打工時,做農村客運大巴車認識的,其中細節我也不知而知了,後來我又從母親的口中得知了父親和母親婚前的一個插曲:原來爺爺奶奶給父親找了場姻緣,父親最後才離家出走的,而後聽聞女方為了父親切斷了自己的手指,母親當年說這些的時候並不忌諱,反而隱約能看到母親有一絲驕傲,而後就是和母親結婚了。   婚後的父親,在村裡做起了生意,開始下地乾活,進一些大米來村裡售賣,日子在村裡也算過得去,後來母親懷上了我和弟弟,身體也出了問題,經常去醫院,父親放下手中的活,經常帶著母親到縣城看病,住院,一去就是幾天,就在這期間,家裡屯的大米被大姑偷偷拉去轉手賣了,父親很氣憤,在那個年代,不報官,不講理,上手是很常見的事情,父親非要找一個說法,母親攔著他,最後錢沒賺到,還得還貨款,這事也就了了而止了,直到1996年,我和弟弟出生了,這時期的父親,直到我的童年記憶,也不知道他太多的消息,隻是聽說期間有一年父親去打牌,日子過得緊。年前母親從舅舅家借來1200元,準備置辦年貨過節用的,被父親拿去打牌打光了,那年,母親和他大吵了一架,時至今日,我也沒見過父親打牌,逢年過節,別人都在三五成群的打牌打麻將,隻有父親在家蹲著,顯得那麼孤獨。   接下來便是我記憶中的父親了,我從小對他的映像都是嚴肅的“容易得罪人的”,每天除了下地乾活和黑煤窯挖煤,其他時間他總是獨來獨往和拉個木椅子坐在門口一口一口的抽煙,因此,我的童年裡沒有小夥伴會來我家玩,我對父親的壞映像更多,正因如此,父親也變成了我憎恨的對象。漸漸的,父母的爭吵也越來越多了,幾乎每天都在爭吵,打架,那是我小學,我的父母又在爭吵,我放學回來,隻看到一群鄰居把我的母親抬上了馬車,人群中有聲音:你媽喝農藥死了!我開始呼吸急促,喘不過氣來,我隻覺得人影飄忽,然後好安靜,我聽到我的心臟噗噗噗的跳,仿佛要逃離我的身體,仿佛下一秒就要碎開,我極力在在人群中仿佛在尋找什麼?找到了,就能拯救我的心臟,我看到了,是我的父親,他像是有一個莫名的磁場,把所有人都推開了,他一個人在那邊站著,很呆滯,又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安靜的周圍,我看到周圍人的眼神看他都是惡狠狠的。我又開始呼吸急促了,因為,我感覺這時候的父親救不了我,我怎麼回到家的,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隻記得:我偷偷躲在床上,像以往父母吵架時那樣,把頭蒙進被子裡,蜷縮著把耳朵捂住。這樣就能護住我的心臟,我這樣才能好受點,後來,母親回來了,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回來的,隻是聽說洗胃了,我不懂,我也不想去聽別人說過程,就這樣過去了,父母依舊在爭吵中,又是一年,他們又吵架了,父親把房子點了,爺爺奶奶和鄰居來滅火,這次把床,被褥和窗簾燒了,還有黢黑的土墻,這一次,我依舊在被子裡保護我的心臟,漸漸的,父親話越來越少,笑容也沒有了,每天眉頭緊鎖,也不問我成績,每天就這樣下地乾活,農活乾完了。就去黑煤窯挖煤,日子依舊這樣持續著,我也開始害怕回家,因為我三年級就要去別的村子讀書,我一到周五放假就開始覺得自己很壓抑,透不過氣,放學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越是熱鬧的地方,我越覺得反感,走路回家越臨近家門,越覺得我要窒息了,我想飛,我想飛出這個家,又是吵架的一年,這次父親拿出了敵敵畏,我又一次感覺心臟要裂開了,聽不見聲音,我隻看得見哭著舉起了敵敵畏,嘴裡像在說什麼,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那時候在說什麼,母親在說什麼?周圍的人在說什麼?這一次我沒有躲在被子裡,我沖到他麵前跪下,死死拽住他的手,我想搶他手裡的東西,沒用,後麵我產生了一個神奇的想法:我把他手裡的東西喝了就行,我隻需要把他的手拉彎,瓶子裡的東西肯定會灑到我嘴裡,我開始哭著拽他手,後來瓶子灑落了,我記不得我有沒有喝到,父親哭著抱著我去找水龍頭,我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好像在罵我,母親也沖了過來叫我,但是,我卻好開心,他們沒有爭吵了。真好。這就是我的父親和母親爭吵中的三個童年點吧,他們依舊在吵。   就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小學四年級,那是一個周末,我不去學校,清晨,我還在睡夢中,突然聽到家裡好吵,我揉著眼睛走到了樓下,全家人都在亂,除了父親,他嘴裡好像在念叨著什麼,一會走路,一會坐著,我沒來得及看他,進了三叔家,看到有母親和奶奶在一會跪著祈禱一會進三叔三嬸的裡屋,爺爺也在那來回踱步,三叔一直在叫三嬸的名字,二嬸也非常慌忙,火急火燎的,我才知道,是三嬸今天生小弟弟,最後,我親眼看著三嬸安靜的躺在沙發上,看到全家人開始大哭,我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我又一次感覺心要碎了,什麼也聽不到,艱難的撐著墻走回了自己的床上,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再一次躲到了被子裡流眼淚。在全家都在哀嚎的時候,不知道父親去哪裡了。   在悲痛中,舉辦著喪禮,父親被全家人安排到了單獨的一處,讓他一個人待著,家裡人覺得現在很亂,不要讓父親弄幺蛾子,直到三嬸出殯,因為他的長子才3歲,次子剛出生,我和弟弟被安排在隔絕時間冷暖和所有情感的黑色棺材前。抬著嬸嬸的黑白照片為她披麻戴孝,一切都在大人們的安排中進行著,直到下棺磊土堆的時候,墳山又傳來了嘈雜的吵鬧聲,是我的叔叔們和我的父親又吵起來了,父親守著嬸嬸的新墳嘴皮不斷的動著,一會笑,一會眼神兇狠,不知道說什麼,這一次,他被他的弟弟們教訓了,後麵我被其他大人帶回了家,不知道後麵怎麼樣,父親怎麼回家的?回到家,當天守夜,和全家人和鄰居在一起坐著,不知道父親在哪裡,第二天,幫忙人吃飯,我看到父親出現了,後麵,有開始吵鬧起來了,我看到了一群人包括我的叔叔們,強行用鐵鏈子把我的父親綁了起來,父親在極力的嘶吼掙紮著,這一幕我見過,我們村也有這樣一個人,我當時還去“看戲”了,他被人用鐵鏈子和鐵鎖拴著,掙脫了,拿著一根鐵棍爬到了瓦房頂,拖著腳鏈和手鏈,在房頂瘋狂的捶著瓦片,有人說喂他吃藥,什麼安眠藥,我不知道乾嘛的,安眠應該是讓人安心睡覺的藥吧,我不懂,我隻是覺得他好奇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乾嘛?最後,前麵的人忽悠他,突然從瓦縫中伸出兩雙手,強行把他拉住,最後其他人合力把他製服了,這場鬧劇也就結束了。而此時,到了我的父親,我突然覺得好難過,他們那麼粗魯的對待父親,父親那麼的無助,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就想,哪裡有安眠藥?哪裡有安眠藥?給我!給我!我會給我的父親吃那個藥,讓他好好的,你們不要這樣對他!可是,年幼的我也隻是這樣想想,後來聽說父親被送去了醫院。   我也記不得父親去了多久,我有一天放學回來,父親回來了,他笑嗬嗬的問我學習怎麼樣,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雞腿,說他他專門在城裡買來的,給我吃,吃了好好讀書。我非常開心。   所以,我的父親那年到底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去過問。   直到多年以後,我依舊不知道父親去了哪家醫院,去做了什麼?他得了什麼病?母親,家裡的親人,甚至村裡人都沒對我說過,後麵過了一年,父親依舊是那個性情不定,沒人敢搭理,令人憎恨,說話莫名其妙的父親。   隨著年齡增長,以及網絡的發達,我才知道有一種病叫抑鬱癥,叫精神分離癥,而我卻不覺得他會這樣,我隻是覺得他性格古怪,自作自受。直到去年,出了一些事,我才知道徹底知道父親那年去了哪裡,但是這快20年的時間裡,從來沒有服用過藥物和接受過治療以及復查。我更加不能原諒自己,想著他沒有人關心,沒有人說心裡話,沒有人懂他,甚至自己至親的兒子也這樣想他,我這輩子都不知道怎麼來麵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