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年輕也是一個時尚的人,長長的蓬鬆卷發,會吹竹笛,一件皮外套,一條長西褲,一雙曾亮的皮鞋往往還伴隨著家裡角落的一瓶鞋油和一個小刷子,家裡貼滿了劉德華和小虎隊的海報,那時的我並不知道貼著的這些人是誰,隻是覺得他們好看,穿的時尚,應該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人。三叔往往會白天乾農活,回來就會用沾滿泥土氣息的大手在我臉頰上揉捏,問我晚飯做好沒?我總是笑嘻嘻的跟在他屁股後麵,吃完飯,洗漱下,他就會穿上我如上所說的行頭,把我拉到懷裡說,三叔給你找三嬸去了。 經常都是重復這這樣的動作,後來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會聽到樓上屬於三叔的的竹笛聲和收音機的音樂,過了很久,他開始活躍了,告訴我他要出去,我以為他出去玩了,直到過了兩年才回來,回家買了一個相機,給我和弟弟一人買了套衣服,可高興了,期待著穿上新衣服,等待著三叔給我們拍照片,他穿的還是家裡帶出去那套,隻是看他滄桑了,回家沒多久,他又出去了,回來後,三叔變得沉默寡言了,我期待的相機也沒見了。 三叔這就樣渾渾噩噩的過著,也沒了以往的激情,再也聽不到竹笛聲,後來,三叔又去打工了,帶回來了三嬸,三嬸那會才19歲,像個孩子一樣,但是在家裡什麼活她都會去做,從來不抱怨,帶著我們幾個小的,與其說長輩,更像一個姐姐,三叔和她隨時有說有笑的,那個時候眼裡的三叔三嬸就像偶像劇一般,屬於我一個農村孩子眼裡的偶像劇,時間飛逝,他們生了第一個小孩,我就是我的小堂弟,到這裡,已經可以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直到08年的冬天,那年舉辦了奧運會,我不知道對於別人和外麵的世界意味著什麼,我隻知道,對於我確是一件大事,全國學生征文,我被老師指派參加了,那是作為小山村的我第一次參加那麼大的事。我記憶尤深。也就是在這個舉國同慶的時光機,遇到了我畢生難忘的事。 那是大年初六的早晨,沒有什麼所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進去我的住處,也沒有辭舊迎新,喜氣盈盈的歡樂,隻是像往常的一個年後的初六,天微亮,平時我是不會醒的,睡夢中伴隨著雞鳴狗叫和嘈雜聲,我滿是怨氣的睜開眼睛,每天隻有學習,在家難得睡懶覺的我,異常煩躁。睜開了眼睛,好奇是誰那麼無聊,亦或是是不是父母又吵架了,我仔細的聽著樓下的嘈雜, 母親和奶奶的哭聲,全家人的喊叫聲,我開始莫名的緊張,這種情況比我想象的父母簡單吵架要復雜,我一下子從床上驚坐起來,心想:是不是我爸媽又吵架了,我父母吵架可是有過自殺和燒房子先例的,我穿起鞋子就往樓下趕,發現不是我家,我心穩了一下,可是什麼事呢?我開了門循著聲音跟了過去。 原來是隔壁的三叔家,二叔二嬸,三叔,爺爺奶奶,我父母,還有村裡的村醫以及幾個鄰居都在,我想問誰,發生了什麼事?但從小性格敏感的我放棄了,害怕打擾到大人們,沒有開口,所有人都忙來忙去,看著爺爺沉默不語的坐在角落裡,我坐到了爺爺旁邊,爺爺把我拉到了懷裡,輕聲和我說:你這小家夥,這麼早起來乾嘛?回去睡覺,來爺爺抱著你睡。我已經是上學的大人了,哪裡還需要爺爺抱著睡,隻是沒有抗拒的被他摟著,他的懷抱溫暖而有力,讓我變得踏實了,安靜的和爺爺坐著,我才明白了,是三嬸要生了,作為農村,身邊的大小玩伴都是在家生的,從來沒聽過所謂的去醫院這一類的事,也更別說知道女人生孩子風險這些事情了,隻是我覺得很開心,又有一個小玩伴了,隻是不理解生孩子是高興的事,為什麼會這樣亂的讓人心煩。 伴隨著一聲嬰兒的哭聲,大人們從緊張到釋懷的大喊,生了生了!在堂前拿著燒紙和香燭點著不斷跪著祈求的奶奶也喜極而泣的感謝著祖宗,僵硬摟著我的爺爺身軀也變得放鬆了一些。我脫離了爺爺的懷抱,想要去看我那初次見麵的小弟弟,走了過去,母親把孩子抱過來放到爺爺懷裡,我又跟了回來,爺爺的笑這時才像冬日的暖陽,讓我血液暢通了。 突然二嬸和母親還有三叔急促大聲的喊著三嬸的名字,我的血液又覺得流通不了了,我又開始緊張了,因為著急而不知所措的父親原本是在外麵來回踱步的,也來到了門口,村裡的村醫也跟著進了房間,奶奶從房間內匆匆的跑出來,到處找她剛才放角落的香燭紙錢,大吼著:紙錢去哪裡了?老祖宗,我們年年祭拜你,保佑你的後人啊! 就這樣在奶奶的大吼中,母親,二嬸,三叔悲切絕望的大哭中,二叔去找村裡的馬車,趕馬車的人也到了門口,說送三嬸去醫院,過了一段時間,一切都平靜了,我偷偷的關注著所有人,我不知道我能乾嘛,我甚至也不知道我想乾嘛,隻是找一個不攔著所有人的地方站著,爺爺抱著小弟弟,低著頭,我看到他全身發顫,我心中無所不能,有他在我就能安心的爺爺,一個人站在那,這種一種無助的表現,我預感有不好的事發生了,但於我而言,死亡這個詞永遠都隻存在於書本上和電視劇中,對我而言太早也太遙遠了,我期待著下一場高興的事情或者嘈雜聲來臨!我甚至把我這幾年所學的知識都想了一遍,我依舊不能幫任何忙,對了,有馬車,去醫院,生病了要去醫院,去了就會好,去年我父親和母親喝農藥也是這個馬車和這個趕車的大伯,他能幫三嬸,我去門口看了一眼,我沒看到馬車,我的希望又沒了一個。 突然,我覺得整個家變得死寂,隻有小弟弟被放在沙發上,我去看了看他,白白的一小個,還有剛起來三歲多點的另一個小弟弟,我把三歲的小弟弟拉到我身邊,圍在剛出生的小弟弟身邊,我也像爺爺那樣把三歲的弟弟攬在了我懷裡,等待著大人們那場驚喜的嘈雜歡呼,最終還是沒有等來。我不願相信,我寧願今早沒醒來,雖然平日裡我睡覺都因為害怕噩夢而蒙頭睡,這一次我寧願隻是一個噩夢。 我所有的期待都沒有發生,最後三嬸被換好了衣服,從房間裡被三叔抱出來,放到了沙發上,我看到了,三嬸依舊是以前的那個馬尾辮,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的羽絨服和那條灰藍色的牛仔褲,就這樣安靜的躺著,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般,我想到隻有:三嬸隻是剛才的經歷太累了,她隻是睡著了,她那麼疼愛她三歲的兒子,並且,今天剛迎來了她的二兒子,都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怎麼會這樣!我呆呆的看著三嬸,我想叫她,叫醒她,我想著。 這時,三歲的弟弟跑過來了,扒拉著三嬸的手,和三嬸說:媽媽你別睡了,我肚子餓了,媽媽起來啦,起來喂豬啦!這個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就在那個瞬間,我眼前一黑,感覺我渾身的力氣被人抽走了,我被人放進了一個真空的瓶子中,我吸不到一點氧氣,我控製不住想要流眼淚,大人們已經很亂了,我怕我摔倒,麻煩他們,扶住墻,我要逃離這裡,這是夢!一定是夢!三嬸昨晚還和我們一起看電視呢!一定是夢,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的床上!我的夢還在!隻要我回去接著睡,再次睡醒,到樓下肯定還是三嬸問:你怎麼又睡懶覺?肚子餓了沒?吃飯了沒?來吃洋芋!幫我看一下弟弟,小心火,我給你拿碗筷。 三叔家就在我家隔壁,從他家到我家再到我床上,4米多的路,確是我這輩子走的最長的路。我甚至到現在都回憶不起來,我用了多長時間,路上遇到了什麼?我是怎麼走回去的?我隻記得我快暈倒了,我扶著墻走了好久好久,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到了床上,我拉起被子,把頭蒙住,躲在了被子裡,我要睡覺!我要睡覺!這是夢,我不該這時候醒來,是我的錯!我為什麼會做這種邪惡的夢!我的夢為什麼如此的不堪!我竟讓在夢裡讓我的三嬸走了!我要睡著,我要醒了見到三嬸!我把自己捂在被子裡,抽泣流眼淚。 不知不覺我真的睡著了,可睡醒了,我沒有改變任何事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三嬸真的不在了,以後關心我的人又少了一個了,大家開始料理三嬸的後事,三叔整個人都蒼老了,忙這裡忙那裡,三嬸的喪事辦了三天,我覺得對不起,我沒有救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她戴孝,送她去另一個世界,除了吃飯和上廁所,我每天都跪在三嬸的棺材前,睡也睡在她旁邊,這已經是目前我唯一能做的了! 經歷此事後,三叔變了,也不和我打鬧開玩笑了,看到我隻是微微一笑叫我一聲,處理完這些事,把家裡的耕地弄好,過了一段時間,三叔把兩個孩子交給爺爺奶奶,又出遠門了!這一次去,回來後他帶著一臉的疤痕回來了,依舊是給我和他的兩個兒子一人買了一套衣服。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那年出遠門,他一次被騙去打黑工,逃回來,啥也沒有,僅有的錢給我買了套衣服,第二次出遠門,是因為他戀愛了,人家父母嫌他窮,而女方表示想要一個相機做禮物,他出去了,最後帶了相機回來,女方已經定親了,而三嬸走後,他出遠門,在工地做焊接的活,被電了,差點回不來,還好及時救治,隻是臉部被燒黑掉皮了。 後來他沒有再出遠門了,在附近做一些裝修的活照顧家裡,因為他性格大大咧咧對人從不吝嗇。講義,這樣的生活依舊沒有讓他生活好起來,欠了很多的賬,22年他又出遠門了,三叔的故事依舊在繼續,沒有鳳凰涅槃,也沒有創業傳奇,他依舊在底層如同一個拓荒牛一般,咬牙堅持著,背著一個家庭的壓力前行著。 最後,希望我的三叔能夠身體健康,開開心心!
3叔(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