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炫麗的銀河(1 / 1)

夢弒己 作家4Llj1p 20952 字 2024-03-17

四月的陽光格外明亮,懶洋洋地鋪撒下來,即使遇到障礙物的阻擋,她借助巖石、湖麵、雪山……的反射,她想親吻每一個她不曾達到的地方,讓所有陰暗的角落變得明亮和溫暖。   快速的攀登,白玉瑕有些微喘。紗帽山半山腰這個位置是他常常獨處的去處,這裡存放了這個十九歲青年的所有過往,喜悅藏在盛開的野花上,藏在鳥兒的歌喉裡;哀愁在移動的白雲裡,在呼呼的鬆風中。他停頓了下來,氣喘變得稍微平息。他把目光灑向四周,他今天目光所及之處,似乎和現實世界不太一樣,花朵上的蜜蜂,都有一張孩童的臉,有的在微笑,有的愁容覆蓋,儼然一個微型的人生百態;山泉流過小溪裡的石頭,以往發出的淙淙聲今天變得靜謐;就連他喜歡的鬆濤聲也消失,鬆枝無聲地搖曳著,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所控製。疑惑、不解在他的眼裡如微波慢慢轉到他的臉上,臉部不自主抽動了一下。抬頭遙望對麵的文筆山,山腰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足球場大小不規則圓形山洞,洞口邊緣亂石堆砌,凸凹不平,洞口呈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明亮的陽光傾力泄入洞口,但是洞裡的黑暗仍然如骷髏的雙眸,似乎要吞滅一切。白玉瑕的目光突然呆滯,洞口似乎有某種魔力吸住他的所有注意力。無邊黑暗的洞口,似有點點繁星,紫紅色的絮狀星雲如狂風雨來臨前翻滾的雲海;帶狀的銀河如飛天的舞袖,緩緩展開,擴大,徐徐飄出洞口,越過山穀,朝他襲來。待他正要躲避時,白玉瑕這才反應過來,身體已經不能動彈,此刻他唯有能控製的,隻有他的眼睛,他把目光避開洞口望向山頂,那也是另一個奇異所在,鋒利的文筆山筆峰沒有了。   母親出門的關門聲驚醒了夢中的白玉瑕,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俯臥的睡姿被枕頭擋住了鼻孔,雖然臥室的溫度適宜,但他還是滿身是汗,短袖汗衫已經入濕布貼於他剛發育的胸肌上。翻身坐起,旭日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滲進他的小窩,光線裡塵埃飛舞。除了掛鐘噠噠的聲音,仔細聽聽,還有廚房熬湯的咕嚕咕嚕聲,其它如夢中一樣安靜。   他給自己幾個輕微的耳光,想從夢中快速清醒過來,今天是高校第一批錄取的最後一天。昨天的查詢沒有結果,分數剛好超重點20多分,加上他報考的大學是比較著名的文漢大學,按以往的錄取分數,今年他的考的分數希望不大,能否錄取上就是未知數了。昨晚飯也沒吃好,去河邊的步道上跑了幾個來回洗完澡就躺床上。開始還能迷迷糊糊聽見客廳父母的低語。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白玉瑕的母親,一個普通的小市民,見兒子最近因為高考錄取變得渾渾噩噩,一個人默坐在院子裡抬頭觀雲卷雲舒,低頭看螞蟻覓食……有時候一看就是大半天。有時候出去一個下午,回來就進臥室,帶上耳機就聽音樂,偶爾也用錄音機外放,但她從始至終都隻聽到一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嗎》的歌曲,完全沒有了青春的活力,但也是青春男孩應經過的階段。中年婦女的直覺告訴他,孩子心裡不僅僅隻有高考,肯定還有其他的事。麵對成年後的孩子,父母的卑微來自於不再敢問孩子的私事,她知道他的孩子不想主動告訴別人的事,問了也不會說,包括她自己。日漸消瘦的身影和頹廢的目光讓作為母親的她有些焦慮。天微微亮,她就去農貿市場搶第一批的鮮藕和農家土豬肉排骨,想給兒子煲一鍋他最喜歡的排骨藕湯。一個人在廚房悄無聲息洗菜切菜,怕一點點聲音驚醒她夢中的孩子。大火燒開後轉小火,怕湯味飄出廚房影響到熟睡的孩子,她把廚房的門也關上了,一切忙畢後也還不到清晨七點。為了兒子能盡快拿到通知書,她今天要還要去拜觀音大士。她躡手躡腳走出大門,在關門瞬間,老式的門鎖還是發出哢嗒的一聲,繼而輕微咳嗽了幾下,為了這幾聲咳嗽,她發癢的嗓子在屋裡已經憋了好久。   母親的咳嗽聲消失在筒子樓道的腳步聲裡,老式的筒子樓,廚房和客廳聯通,臥室門也不隔音,廚房裡藕燉排骨的香味順著漏音的門縫也漏了進來,飄進了白玉瑕的鼻子裡。肚子裡咕嚕響了,一夜的多夢,渾渾噩噩,想不起昨夜睡前吃了啥。從床上起來,從兩管牙膏了抽出冷酸靈牙膏,洗漱完畢,拿起碗就往小火咕嘟的的砂鍋煲裡打湯和藕。等嘴唇快觸及到碗沿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點惡心,隨手“嘩”一下把湯和藕都倒回砂鍋裡,頓時濺起湯花,幾滴滾燙的湯汁掉在手背上,哎喲一聲後接著一句:“真背時”。   客廳的茶幾上,一塊沙巾蓋著電話機,他坐在椅子上,揭去蓋布,把昨晚到現在的未接來電看了一個遍,除了三姑媽家的一個來電外,過去的一夜電話裡什麼都沒發生,更沒有他想要的電話。“哢”地一下把話筒重重地扣在了座機上,抱頭低語:“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不知多久,門外的鑰匙聲響起,他的母親已經拜觀音大士回來了。   “玉瑕,起來吃飯了沒?”母親進來看見兒子躺坐於椅子上。   母親的話不但提醒了他早餐沒有吃,連廚房裡的火也忘記關了,他急忙跑過去,還好,裡麵的湯還有大半,隻是變得更濃了,快速關火。“媽,你一早外出做什麼去了?”   “沒啥,去你三姑媽家找她有點事”。白玉瑕的無神論是天生的,她知道如果告訴兒子是和三姐去拜觀音,免不得兒子一陣的反駁。每次看見兒子反駁時那雙眼無畏的眼神,她都心裡默默祈禱:”觀音菩薩,別和他計較,他還是一個孩子,饒恕他吧”繼續問:“早餐吃的啥?”   “兩個包子,樓下小店買的”白玉瑕怕母親擔心自己沒吃早餐。隻好撒謊。   “吃了?”   “哦,吃了!”他加重了語氣   “那也快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今天午飯早點吃”   “哦”他的語氣有些輕微,底氣不足。   白玉瑕午飯吃了些藕,喝了兩碗湯,生啃一個黃瓜,他就覺得吃不下了別的了,雖然媽媽也在餐桌上放了他愛吃的蕎酥。七月初的陽光很是刺眼,雲貴高原上,空氣清潔,陽光肆無忌憚地刺下來,碰到水它就紮進水裡,遇到石頭它就一點一點咬進去,就連反光鏡,她也恨不得刺穿,此時的陽光,勢不可擋。   “媽,我出去網吧查查錄取通知書”   “外麵太陽大得很,老得很,晚點再去吧?”母親一副商量的口吻。   “不等”他沒等母親說完,已經邁出家門。   白玉瑕進入網吧,讓管理員開了臺角落的電腦,剛坐下,身邊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同齡人抱頭把臉深深埋入臂膀裡。他輕輕拉了下自己的電腦椅,側臉看了下對方的屏幕。電腦上顯示:你的查詢無記錄。這句話他最近幾天是天天見麵,顯然這哥們今天算是落空了。白玉瑕打開自己電腦,登錄網站,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在這個網站上輸入自己的準考證號和密碼了。今天,最後一天,如果沒有,他可能就落第一批招生的榜了。他雙手乾洗了一下臉,躺椅子上閉目稍許,然後“哢哢哢哢”敲動鍵盤,數字在電腦上翻滾,點擊查詢鍵的時候,他瞬間閉眼,但不足一秒,他還是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電腦屏幕上出現了表格內容,文漢大學四個字如鉆石的光芒,格外耀眼,他說了句“操”。再逐字逐句地讀上麵錄取內容,表格裡“白玉瑕”這三個字他看了三遍還不放心。把身份證號也對了一遍。確保無誤後,他足氣補了一句:“他媽的!”。   領座在一句他媽的話裡驚異地抬起來頭,待他看到白玉瑕的屏幕時,他也來了句“日他媽的,厲害”。兩人對視一眼,雖不認識,相視一笑。   “厲害啊,文漢大學國貿專業,恭喜”   “擦邊分錄取的,實屬幸運”白玉暇說。   兩人你一句我一言聊開後,才知道都是同校不同班的。白玉瑕很想把這個信息分享給他父母和他關心的人。看著校友一臉的凝重,他離開網吧時安慰了校友,告訴他今天下午還有幾小時,等等看,還是有可能等到錄取結果的,出網吧的步伐比進來時輕快了很多,回家的步伐如風。   夜晚的白玉瑕家裡,快樂的氣氛彌漫任何一個角落。媽媽微笑時漏出的牙齒比平時多了,爸爸不善言辭,坐在沙發的中間顯得很突兀,三姑媽和四姑媽誇他們弟弟教育有方,他隻是說“全靠玉瑕勤奮,孩子懂事”亦或是“他爺爺可能安放對了地方。”   白玉瑕躲在沙發的角落,雖然他是今晚親戚們來恭喜的主角,他如同醉酒一般,身邊嗡嗡的嘈雜聲,他一句也聽不進去,隻能附和大人們的話外,無法參與討論。   母親給他使了一個眼色後走出房間,他也跟了出去。母親雙眼不安地說:“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今天下午你出去了,有個姑娘打電話找你。讓我轉告你回來後給她打電話”。白玉瑕隻說了一句“哦,我知道了”就立刻回到客廳,他走到電話機旁邊,查到了那個他等待已久的電話號碼。在活躍的氣氛裡,沒人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們來祝賀的是他考上了一所好大學,什麼事能有在千禧年考上一所重點名校重要呢?   客廳裡的燈光,更讓房間顯得悶熱不堪,他們有的用手揚風,有的用紙巾擦汗。家裡那臺老掉牙的風扇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抗議疲勞運轉,似乎隨時就要散架。七十年代建的蘇式瓦房,就連木條都在在熱浪下散發出一股綜合的陳舊味道。雲貴高原上,這個年代,幾乎是沒有人家裝空調的,一是沒錢,而是他們覺得沒什麼用處,最好的空調就是窗戶了。白玉瑕看著窗戶外麵的皎潔月光,他知道,七月的月光越皎潔,外麵越涼爽。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褲子上的口袋,捏到了IC卡的外型。他沒有給誰打招呼,望了母親一眼,用頭往外一偏,他的母親就意會到他要出去了,回以微微點頭。   小城市街道上車水馬龍,機非混行,喇叭響個不停,雖然是夜晚,但是還是如同白晝般的喧囂。白玉瑕要找一個安靜的電話亭打一個安靜的電話,約一公裡路程的街心花園裡,那裡有一個他經常打電話的電話亭,他快步走向街心花園。斑斑點點的月蔭下,一對情侶在電話亭旁邊的長凳上正在熱吻,白玉瑕猶豫了片刻,用腳加重了踏地的力氣,同時假咳了幾聲,便朝電話亭走去。情侶熱吻並沒有聽見他的到來有任何改變,抬頭看了一下,繼續為愛表演,唯一變化的可能就是想給這個小青年炫耀吻技的心境。因為這對家夥熱吻時居然把二人的側臉對準了他。白玉瑕轉身背對著他們,他把IC卡插入電話機,清了清嗓子,咽了幾下口水,模擬了幾句“你好”的發音,像是要發表什麼重要演講前的準備似的,覺得還滿意後,才一個一個地按下那八個珍藏在他心裡的數字。   “嘟……嘟……嘟……”話筒裡響起,他的心臟卻是“咚咚咚……”頻率比電話裡的嘟嘟聲快了很多。   “喂,哪位?”甘甜的聲音,猶如山溪水清澈而甜美。   “是我”低沉而純粹。   “你不說你,我也知道是你,你怎麼不在家裡打電話?”   “家裡人多呢,怎麼能安靜聆聽你的聲音?”   “哦,你拿到通知書了嗎?”   “嗯。”   “那太好了,是那所大學嗎?還是哪所大學?”   “是個秘密。”他緩了口氣說。   “都什麼時候了?還是秘密,廈門大學?”   “不是,不要猜了,你不可能猜對的。”白玉瑕這次填的大學誌願,是一次逃離的誌願,以前從來沒有和她提及過要去這座城市,更沒有提起過這所學校。   “真是小氣啊你”她的語氣裡夾著責怪。   “嗯……嗯……嗯……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問,也迫不及待地等待對的回答。   “我……我……我就想問問你拿到錄取通知書沒有。”   “沒有別的了嗎?”他多想聽到一句除了通知書以外的事。   “嗯……沒有了”   ……   通話突然戛然而止,雙方都不知道如何接下一句,甚至可以聽到電話裡電流吱吱吱的聲音。旁邊長椅上情侶不知何時停止熱吻,兩雙眼睛看著白玉瑕,白玉瑕突然覺得麵部發熱,話筒如千鈞之重,拿話筒的手頓時發軟,不拿話筒的另一隻手不知放在何處。   “真的沒有別的話對我說了嗎?什麼的都行,我都想聽。”帶期待而無哀求。   “嗯……嗯……沒有了。”糾結的聲音,似果斷卻又有很多未表達。   “那我感謝你的關心,我錄取了,還滿意吧。”   “恭喜你!考上了滿意的大學,去追尋你的夢想。”   “也許是逃離,也許是漂泊……追夢……誰知道呢。”   “這是你選擇的。”   “其實……你是可以決定我的選擇。”   “總之,你考上了好大學,我替你開心。”   “謝謝你!”   ……   又陷入到了一段寂靜,白玉瑕隻好說:   “再見”   ……   “再見”那邊也是等了一段時間,才響起回應。   他沒有立即掛了話筒,話筒那邊也是一片安靜,幾秒後,他的話筒裡再次傳來嘟嘟嘟聲。旁邊的情侶看看悵然的白玉瑕,男人說了句:“小兄弟,膽要肥”,他的女朋友嬉笑著捏了下他的臉。而後繼續給他表演二人的吻技。他怎敢正視觀摩二人的吻姿,覺得雖然這是月下,但不是花前,這裡親吻還是有些不夠浪漫。   月光透過稀稀疏疏的銀杏樹葉,每一片葉子都在煞白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個心形的影子,互相依偎,互相擁抱。遠處一個大爺輕輕地搖著扇子,一條土狗匍匐在他的前麵吐著舌頭。幾個孩子含著冰棒歡快地追逐著。白玉瑕雙手抱於胸前,打了冷顫,原來七月的天,也可以這麼寒人心。   一個月前,兩天的高考終於結束了,白玉瑕如一匹脫韁的小馬駒,他歡快地奔跑著,跳著來到響水灘瀑布。這是全國唯一的城市天然瀑布,離他家不過一公裡,他常來此觀玉珠飛濺,聽躍水轟鳴。瀑布把山峰一分為二,東麵是沙帽山,西麵是文筆山。文筆山略高於沙帽山,傳說有陰陽八卦地理先生建議在文筆山建一塔,以此壓住強勢的白虎抬頭。但是百姓塔閣不分,或是他們故意把那座塔叫做文昌閣,本意是希望本地文昌鴻運。白玉瑕幾乎不去文筆山,無論是觀瀑的最佳位置,還是兩山風景的對比,沙帽山遠遠勝於文筆山。白玉瑕喜愛沙帽山的青鬆石泉,瀑鳴鬆濤。他站立瀑前,閉目麵瀑,心裡默默地說:“你知道我在等你嗎?”,陽光下的男孩,他的血液如這滾瀑,沖擊著每一根神經。十九歲的他,此刻才覺得成年。不拜神佛的他,雙膝跪於瀑前,對著翻滾了千萬年的瀑布,許下了兩個心願!   九年前的一天,父親下班興奮地對全家說:“我們廠區宿舍要換到市區,可以擺脫這個鬼地方了。”白玉瑕的母親正在淘米,一不小心把米也倒進了水池裡,嘩嘩的水龍頭把米粒沖進了下水道。   “哎呀,這麼好的事啊,什麼時候搬?”   “廠部的通知是這個秋天就要搬完畢。”   媽媽掩飾不住喜悅說:   “終於可以擺脫這個死氣沉沉的村鎮了。”   “那以後我們就是城裡人了嗎?”白玉瑕妹妹白琴川歪著小腦袋問。   “是的,我們全家都將是城市戶口了,這裡的農民買一個城市戶口要兩千多元呢,我們家四口一起轉了,就是快一萬啊。”爸爸的話裡包含了不知多少驕傲。此時,“萬元戶”在這個鎮上也是屈指可數。父親把目光投降白玉瑕:“瑕兒,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到了市區,你會考上一個好的高中,還會考上大學”。白玉瑕坐在那個四條腿搖晃的小木凳上,左右搖動。父親說的高中、大學他是不感興趣,唯一他能理解的是他將離伴隨他成長的唯一小鎮。他不願意舍棄這裡一片片碧綠的田野,還有小學後麵那個土坡和夏天他和小朋友們能在裡麵憋氣比賽的小河。但是孩子的想法和意願是最不值錢得。除了跟隨,他連提意見的權利都沒有。“哢”的一聲,木凳的小腿斷了,他摔了個四腳朝天。妹妹笑了,媽媽笑了,爸爸也笑了,一家歡樂的氣氛裡,損壞這條搖晃的凳子不值得提及。   背著一個帆布書包,白玉瑕找到了四年級(2)班的教室,打鬧的小朋友們有的停下步伐,看著這個陌生的麵孔,就知道這是插班生了。他看看教室的前麵,不是人頭就是書桌上已經放了書包。顯然沒有他的位置。最後一排到有兩個空桌。去空位上坐下後,不一會也來了一個插班生,對方很大方的做了自我介紹,並且告訴白玉瑕他的成績非常棒,父母來這裡就是為了讓他考上大學送來的。他問白玉瑕:“你為什麼轉學到這裡?”白玉瑕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隻是跟我爸來到這裡。”   九月的秋陽,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教室,一個穿白色T恤女孩子朝白玉瑕走來,陽光灑在她白色的衣服上,反射出的光籠罩著她,她如罩在一個光環裡,學生頭發型如墨瀑撒向兩肩。她走到白玉瑕他們兩人麵前,抬起眉頭對二人說:“你們是插班生劉對和白玉瑕吧?老師讓你們一會兒去辦公室填寫資料。”說完就轉身就走了。劉對還在滔滔不絕地給白玉瑕介紹自己過去的學校,還有昨晚才看完的西遊記。可白玉瑕眼裡隻有那件白T恤和那對抬起的雙眉,感受到的還是周圍存留的一絲甜甜的氣息,同桌的話猶如蚊子嗡嗡,煩人不已。他用指頭捅了一下前麵的同學說:“剛才叫我們去填資料的是誰?”前麵同學回頭打量了下兩位新生。“那是學習委員戚夢君。”“戚夢君”白玉瑕重復了一遍。“好好聽的名字啊。”他自言自語道。   嘈雜的操場上,正在拍小學畢業照,女孩們在找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男孩們在找自己的兄弟。老師除了一句按身高排列外,她再也沒有說什麼。六年的管教,她不想把吼他們的厲聲放在這個分別的場合,看著孩子們興高采烈的樣子,快六十的司徒老師的心裡很寂寞,她知道又是一群孩子即將離她而去,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批了。   同學們鬧哄哄地按高矮順序你推我攘,白玉瑕沒有立即站在隊伍裡,他站在旁邊的法國梧桐樹下,靜靜地觀察著站隊的變動。此刻他的感官隻剩下視覺,他的目光在尋找那個紅衣女孩,穿了一身靚麗紅上衣戚夢君,五顏六色裡最出眾。待隊伍快成型時,白玉瑕快速擠入最後一排,站在了紅衣戚夢君的後麵,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原本以為她會白裙一身。多少年後,每當白玉瑕看到這張畢業照時,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按高矮順序站位的。更讓他後悔的是,當時沒有勇氣直接站在她的身邊。   搬椅子回教室的時候,他走到她的身邊問她:“你家在哪裡?”問完後他搬起椅子幾乎沒有停留往前走,他怕得到無聲的回答。他的身後傳來甜甜的天籟之音:“六裡坪。”過了兩秒,又補了一句:“醬油廠旁邊。”這兩句話,經過他的耳道,深深地雕刻在了他的耳膜上。   初中的時光,白玉瑕突然對學習感了興趣,對知識的渴求讓他越發地想博覽群書。去圖書館借書的路上,他遇到了小學同學汪麗萍。才一年不見,對方見到白玉瑕的時候差點不敢打招呼。她捂住嘴巴說:“你怎麼變這麼高了?”   “沒有啊,是嗎?。”白玉瑕也認出了老同學。。   “你的聲音也變了呀,有點公鴨子的嘎嘎聲。”她樂嗬嗬地說。   “這個形容詞好像不太好聽。”   “你在哪裡上學?我在七中”   “我在一中”   “你知道嗎?戚夢君也在七中,我們還是同班同學呢。”   “嗬嗬,是嗎?”白玉瑕問得有些顫音。   那個午後,他和她坐在圖書館的亭子裡聊了以前的同學,分享了畢業一年後大家的經歷,孩童時的一年,在他們心裡是很長很長……,他們聊了好久都聊不完。多年以後,白玉瑕對比才知道,兒時的一年是一年,成年人的一年是一瞬!   初二聖誕節前的一天,白玉瑕剛走出校門,他又看見汪麗萍。她見到他立即揮舞著右手。他左右看了看,身旁和身後都沒人,確定是找他的。她從手提袋裡神秘嘻嘻地拿出一個卡帶,告訴他:“這是你的好朋友戚夢君讓我帶給你的”。他聽到藏在心底已久的三個字時,小鹿蹦跳的心臟和大腦感到一陣眩暈,覺得自己的臉如在火爐旁一樣烤得發燙。他用手在校服上擦了擦,剛打完籃球的手,已經洗凈好一會兒,但還是覺得濕漉漉的。翻過來覆過去在身上擦乾凈後,雙手接過她的賀卡。   “要不要打開看看?”她好奇的臉上帶著微笑。   “現在不……用吧?”,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沒有強求,完成任務後的她和他在路邊小店吃了點烤串,各自回家。待汪麗萍消失在街角,白玉瑕轉身走進學校的小樹林,那裡有幾個供自習的小石凳。他用書包把石桌抹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裡取出賀卡,啟封的時候擔心過快會撕裂任何一個文字。心跳和顫抖的手幾次都不能打開卡片的一個折疊角,他有些恨自己沒出息。等不不及卡片完全展開,目光就落在卡片的內容上了。這是她第一次為他寫的東西,每一個雋秀的字,他都能幻想出她寫字時的姿態和麵容。他默讀道:   “畢業分離後,我們都快忘記了彼此,   我們從未有過任何承諾,但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   青春的森林真大,你的聲音又太輕微   希望我的每次一呼喚,都能聽到你的回應   你的朋友,夢君   祝你聖誕快樂,學習進步”   他眨了眨眼,頓時覺得熱血沿著每一根血管,沖向頭頂,他感到輕飄飄的,如在雲端,從未有這種感覺。他對這短短的幾行字,讀了一遍又一遍,後來已過中年的她,對這幾行字背誦的流利程度比他最愛的《將進酒》更為流暢。她又仔細觀察了這張賀卡,字的背景下,都是玫瑰的暗印。那一朵朵玫瑰,在貨卡上徐徐綻開,花蕊上,滴滴玉露欲墜。白宇瑕摘下眼鏡,揉了揉潮濕的眼睛。此時正值寒冬,他發現小樹林的地下忽然冒出朵朵艷紅的彼岸花,如情絲的花瓣在寒風裡搖曳;抬起頭,空中的白楊樹上,已是櫻花簇滿枝頭,寒風過後,落英繽紛。滿眼朦朧的他,聞到的是陣陣花香,似身處陽春三月。雙手捧起賀卡,貼於嘴唇,賀卡上的氣味滲入了他的鼻孔,他的大腦以及情竇初開的心。   他沒有回寄賀卡,他要寫一封信。白玉瑕坐在雜亂的臥室裡,書桌上已經有幾個揉成團的信箋。雙手托腮,腦海裡全是戚夢君的笑臉,他眼裡的光照亮了信箋,但是他心裡的萬千語言,卻無法成型。對於一個作文高手,甚至拿過全市一等獎的他,此刻卻無法駕馭一隻筆在短短的一張信箋紙上書寫。就如有時候你的手很癢,但是你卻找不到撓處,這是多麼難受啊!   他不得不今天就要完成,如果明天寄出,同城的信件,也就兩三天就可到達目的地。做完作業,待父母和妹妹都入睡後,他關門的時候,用咳嗽聲掩蓋反鎖門發出哢嗒聲,坐於書桌前,猶豫了片刻,他寫下了他人生第一份給女孩子的書信。   戚夢君   你好   轉眼畢業已經一年半,時間雖短,對我極長,沒見你的日子,每一刻的秒鐘滴答聲我都聽到,都敲在我的耳膜上。不知是否有你的呼喚,亦或是你不曾離開,總覺得你在我身旁,怎敢輕言忘記你?   這一年半,我的初中生活已經適應,學習也還行,總是班裡的前茅。我很懷念小學的時光,雖然我們那時都很年幼,但是開心並沒有因為我們的年幼而放棄我們。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四年級插班的那一天,你就給我帶來快樂,希望快樂無止境!你的近況怎麼樣?是否有什麼煩心事?你可以與我分享嗎?我願意做你的知心朋友,期望能給你帶來快樂。   還有,你的學習怎麼樣了?還是那麼優秀嗎?七中比一中的教學要好,你們班肯定優秀的人很多。期望你和小學時一樣,保持熱愛學習的態度。考上重點高中。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告訴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你的老同學白玉瑕   1996年12月25日   白玉瑕把筆擱在信紙上,還沒讀完,他已經對自己鄙視了一百遍,這寫得都是什麼亂七八糟啊?詞不達意,毫無深度,心中雖有千言,落筆卻隻有一句,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展開垃圾桶裡的一張張信箋一看,和這封的內容也是相差不大。再來一遍,也不過如此。他隻好把眼前寫好的信箋疊成一個長方形,放進信封。對已經成為紙團的草稿,他撿起來,展開,每一份都再看一遍,有幾分舍不得,但還是把它們撕成紙屑。他知道,不能讓母親看到這些。   她的回信,姍姍來遲,寄信後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去傳達室翻那一堆堆的信封,每次都覺得那堆未領取的信封裡,肯定有一封是他的,隻是他不夠仔細沒找到而已。在幾次失望返回後,約兩周後,他終於在一個信封上看到了他和她的姓名。從此,他們溝通以“信”,分享開心,分享憂愁。唯一的缺點是,信隻能寫到學校,不能寫到家裡,暑寒假,他們的溝通就暫停了。在放寒假前的最後一封來信裡,戚夢君說開學的時候會給白玉瑕一個驚喜。這個未知的驚喜,陪伴他度過了整個寒假,乃至於除夕夜晚上,和媽媽聊天時,他脫口而出:“媽,她會給我什麼驚喜呢?”母親聽了後一頭霧水,看著兒子一臉吃驚的樣子說。“什麼驚喜?誰能給你驚喜?”白玉瑕從期待的幻想裡走了出來。“嗯,明天播放的《水滸傳》還有什麼驚喜呢?”媽媽看了看他的眼睛,覺得這孩子看電視看魔怔了。   初春,陽光還不那麼有力,熱氣從睡了一冬的泥土上蒸騰起來,在地表形成一層薄霧。暖陽的輕撫下,山腳下的草地上,部分樹木的枝頭上,已經有了鮮嫩的綠色。坐落於豹踞山下的一中,站在走廊上,整個豹踞山的美景一覽無遺。開學的第一天,教室在頂樓的初二2班,在教室的門口,白玉瑕俯在走廊的欄桿上,遠眺了山景,目光慢慢回到人來人往的操場上。在他的斜下方初二(6)班的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衣女孩,他似乎不敢相信,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仿佛是在夢中,直到那個女孩抬起頭回以燦爛的微笑,春風拂過他的麵孔。他才知道,這應該就是那個驚喜吧。從此這個欄桿扶手,是白玉瑕課餘最向往的地方。6班門口的墻壁,也同樣是她課間休息最值得的倚靠。兩班之間的空氣裡,充滿了青春甜美的氣息。   初中剩下的一年半裡,雖然在同一個學校,他們仍然以書信溝通,即使兩人在學校裡遇到,也是麵帶微笑點頭會意。學校的圈子很小,要做讓人不知道的朋友,他們都會在信封的寄件人處寫一個假名字。她寫的是吾彤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白玉瑕都快搞不清他的朋友是戚夢君還是吾彤然。在他心裡,這兩個名字都一樣重要,它們的背後是哪個嘴角微揚,一身白衣的女孩。   初三畢業的前幾天一個下午,剛到校的白玉瑕發現抽屜裡多了一本書,一本風靡校園的小說《花季雨季》,他正要問誰放的,觀察了周圍的同學,顯然沒人注意到他。他打開書的第一頁,就看到了書的第一頁裡夾著一張粉色卡片。上麵短短一句話:“明日早上6:00,學校的小樹林裡見。”沒有署名,也根本不用署名,這個字跡,他再熟悉不過了,他知道她是誰。   離中考還剩不過十來天,以目前他的模擬分數排名,考上本市最好高中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除非發揮嚴重失常,白玉瑕談不上緊張也談不上輕鬆,他隻是把中考認真地當做一次模擬考試。當夜,皓月當空,坐在窗前的白玉瑕,關了臺燈。月光瞬間搶了進來,散落在桌子上,也灑落在他思念的麵孔上。透過窗戶,剛好能看到那一輪明月。白玉瑕沒有寫生活日記的習慣,雖然老師布置的日記,他幾乎每次都能得到好評,但他稱呼那為作業日記。用他的話來說,誰會把自己的心思寫在日記裡呢?他的日記本,就是天空中的明月。月圓夜,他把所有對她的想念,都刻在月上的那株桂花樹上,每一個枝條,記錄的是一份相思,每一片樹葉,記錄的是他的等候。能見到下弦月的時候,往往是在淩晨夢裡醒來,窗外冰涼的月色,把他對她的思戀傳遞上了彎彎的小船。以至於每當月亮升起時,他都能找到每一份日記的位置,隻要他眼睛在那一個位置多停留兩秒,他的日記就如打字機一樣,一個字一個字顯出來,串成一個個難眠之夜的故事。在今晚的明月上記錄下今日的心情後,已是午夜過半。明天,究竟是如何的美麗期待?   一夜的半睡半醒,鬧鐘剛一響,他立刻伸手按住鬧鈴,避免吵醒家人。他在水池旁用冷酸靈牙膏先刷完牙,再用母親的洗麵奶認真塗抹臉部的每一寸,第一遍洗完後還是不滿意,再來一次,因手太過用力,臉部出現了毛細血管充血,出現了潮紅。有些自然卷的頭發,他打理成郭富城的發型;偷偷翻出妹妹的雪花膏,在臉部塗均勻。但總覺得還欠點什麼,沒辦法,家裡香水是沒有的,隻能用驅蚊的花露水在衣服上灑下了幾滴。   西南地區五點半的清晨,太陽還在山地睡覺,唯有太陽夢裡的腳似乎用盡了全力在蘇醒前從山背後踹向天空。在這多條腳的衍射下,小城市輪廓變得清晰起來。白玉瑕穿過一條隻能通過馬車的窄巷,出了巷子就是這城市的母親河,河麵彌漫著濃濃的霧氣,如孫大聖放牧的天河。空無一人的河岸上,隻有白玉瑕歡快的腳步聲,他低聲唱起了獅子王的主題曲《今夜愛無限》。那個正在趕赴約會的青年,感受到的都是空氣裡花的香甜味。寧靜的清晨,萬籟寂靜才是人生中最動聽的和弦,伴隨他去見最美的人兒。   他穿過空曠的操場,走到了樹林旁,不知是要坐下還是站立,是要抱手還是雙手插兜,唯有選擇在寸方之地徘徊。此時旭日照高林,陽光已經灑滿了豹踞山的山頭,金黃色從山頭徐徐往下蔓延,幾隻杜鵑在林地裡覓食,喜鵲在枝頭“喳喳喳”地呼喚伴侶。在樹林外跑道的盡頭,一個白衣女孩,在晨曦中,不緊不慢走向樹林的邊緣,她極力掩飾她的心情。他們相距兩米站立,他注視著她,她躲開她的目光,投到豹踞山的金色山頂。瞬間,一縷陽光穿過教學樓過道的空隙,投在了她的臉上,那是早晨最嬌嫩的光,均勻地塗抹在她那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嬌嫩唯美。這一刻,白玉瑕的眼及之處,都是青春少女矜持的微笑。他覺得這個清晨如此美好,一切都如此美麗,如坐雲端。   “嘿!”他不知道要說什麼,隻好以此先開了口。   “發什麼呆呢?”她側著頭,輕咬粉嫩的嘴唇看著他   “看這個美麗的清晨。”   “以前就沒看過這樣的早晨?”他眼神靈動。   “嗯……沒有,這是第一個”他猶豫了一下,其實他還想補充,這樣的早晨不曾有過,但是他有無數美麗的夜晚。有無數個美麗的夜晚在圓明夜思戀她,但理性告訴他,這樣的話隻能留在心底。   “希望以後還有比這更美的。”   “當然會有,一定會有的。”   “昨天你就知道是我嗎?”他自信地問。   “除了你,沒有誰的字體會刻入我的眼睛。”   “希望你隻記得我的字。”   “永遠。”   “半個月後,我們就離校了,我和你肯定不可能在一個高中。”她低下了頭,她知道她的成績是無法和他相比,她既開心又擔心,開心的是他能上最好的高中,擔心的是她不能,這樣可能會走散。   “不一定,我可以報考你考的高中呀。”他詢問他的語氣。   “真是愚蠢,你可以上最好的高中,我考不上的,你不值得去上我考的高中,這隻是一個小城市,真要見麵,也最多半小時的路程。”她責怪他,她自然流露出以後想和他經常見麵。   “我……我想我在任何一所高中都可以考上大學。”他爭辯道。   “讀那個學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聯係到彼此,能記得彼此。”她的話說得越來越輕,但卻越來越讓白玉瑕感到興奮。   “嗯……我永……不會忘記你”說完這句話,白玉瑕的心臟幾乎快跳了出來,處於失重狀態,如過山車一般。   白玉瑕剛說完,她的臉瞬時紅了,紅得如天邊的朝霞,她用雙手捂臉,似乎喝到了甜如蜜的飲料,滑過她的嘴唇,她的舌頭……耳膜也嗡嗡發出聲,她快聽不到了外界的聲音。她從麻醉的感覺中掙紮著醒過來,看著麵前手足失措的男孩,他說:   “我也是。”   青春的森林真大,尋找對方的聲音穿過重重的阻擋,變得輕微。幸運的是這對小青年,他們在森林裡遇到了彼此,開始了屬於他們的青春。   陽光已經完全擴散到豹踞山腳下,也擴散到了操場上。零零星星的學生從校門進入,覓食的斑鳩配偶振翅高飛,這個早晨,它記錄下了一段幼稚但純真的對話,它真是一個美麗的早晨啊。   高中三年,他們保持著書信往來,高二的時候,他知道她家的電話,可是他從來沒打過一次,直到高考的到來。   一輛出租汽車在白玉瑕的跟前急剎車,輪胎和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也聞到了刺鼻的橡膠味道。司機憤怒地從車窗探出頭,罵一聲:“找死啊你,不看路”。白玉瑕才從恍惚的神情中清醒過來。他一臉迷惑的看著司機,他忘記了什麼時候從有銀杏樹的街心花園裡走到了馬路上。司機憤怒的樣子沒有把他拉回正常的情緒狀態,他半欠身體說:“對不起,沒注意到”。司機伸出窗門的手,剛想發火拍車門,看到了白玉瑕的表情,語調變得溫柔了不少。“小夥子,注意一下路呀!真的撞到就麻煩了。”白玉瑕從臉上擠出了幾絲歉意的苦笑,對司機點了點頭。汽車揚長而去,他走進了回家的長巷子。此時月亮已經接近中空,有人已經進入了夢鄉,巷子變得寧靜,偶爾有狗聲“汪汪汪”。在他的腳下,一個黑色如團的月影寸步不離的伴隨著他,在孤寂的小巷子裡麵,慢慢移動,那是他的影子。   快到家門的時候可以看到客廳裡麵已經沒有了人影晃動。來祝賀他考上大學的親戚們早已回家去了。此時冷得有些發抖的白玉瑕,看到客廳裡發出昏黃的燈光,頓時覺得暖和了不少。他呆呆地立在門口,閉目思考了幾分鐘,努力調整自己的麵部表情。待他覺得恢復正常了,才用手輕敲了門。開門的母親麵帶微笑和充滿疑問的眼神,白玉瑕嘟嚷了幾句,“屋裡剛才人太多,太悶,想出去透透氣。”母親沒有說什麼,給他遞上了一杯飲料,爸爸還沉浸在他考上大學的喜悅裡。妹妹正在給剛進門的哥哥切水果。電視裡正在播放《情深深雨蒙蒙》。家裡麵一片祥和,溫馨,他在配合出這屋裡相適應的表情。   今天晚上和多少個高考後的夜晚一樣。沒有了學習的目標,從課業裡解放出來,最近也沒有了求知欲。小學老師告訴他們要考上好的初中,初中老師說隻有省重點高中才能考上好的大學,高中老師的目標倒是簡單到考上好的大學,至於考上好的大學後的目標,老師們都沒有說,可能他們也不知道吧。目前他喜歡做的,就是靜靜的坐在窗前,有月亮的時候就在月亮上寫日記,無月的夜晚,他就在風裡麵寫情詩。今夜的月亮如此唯美,但隻適合白玉瑕在上麵書寫悲傷的日記。在桂花樹的頂端,他選擇了一片最大的樹葉,記錄下今天的惆悵與痛楚。   二十多天前,高考結束的日子。十九歲的白玉瑕,按法律十八歲已經成年,但他心裡麵認為,隻有能承擔起責任的人才是成年人。所以他認為高考結束日才是他成年的標誌,今天以後,做什麼事都能對自己負責,能對他愛的人負責。五年裡他和她的書信往來。他從未在信箋上寫到一個愛字亦或是愛情二字;她提得最多的也就是我們是知心朋友,永遠不要忘記彼此。在這呼吸都帶著愛情的年齡,他要給他托出真心。   乾凈整潔的書桌上放著一張蘇州刺繡的手帕。他的遠房親戚從蘇州帶過來送給他母親的禮物。手帕大部分留白,唯有一株蘭草,繡於手帕的右下方,似生於幽穀,墨綠的蘭葉和盛開的花朵卻不想孤芳。對於給她書寫愛情的信物,思考良久的白玉瑕覺得唯有此物最適合。其他的書寫載體,不配她,她在他心裡,就是這株空穀幽蘭。他提起筆,五年來的想念以及每一個月明夜,如畫般一幀一幀地在他的大腦裡翻過,不覺雙眼朦朧,淚濕眼眶。   親愛的君   親愛的君,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九年前的那個秋天,四(2)班的教室裡,那個一身潔白衣裳的你,走進了我的心裡,從此未離。對你不曾說過一個“愛”字,可我以前給你的書信個個都是愛字,與你見麵我的呼吸,都是我愛的氣息。今日之前,未成年的我們不適合說愛,今日之後,請允許我說“我愛你!!!”。我誠惶誠恐,不知你意,希望牽上你的手,感受你的溫度,感受你的一生。請讓我嗬護你,請你答應做我的終生伴侶。   十號是填誌願的日子,如果你感覺你考得還可以,我們一起填廈門大學,如果你覺得有風險,那麼請告訴我你需要填的大學。我一定會和你一個大學,至少也是一個城市。   我家的電話,你沒有打過,希望不是你把她忘記,8280914,在填誌願前,希望你的來電通知,告知你的大學誌願,也是賜予我的愛意。   白玉瑕   2002年7月9日   寫完信後,手帕上的蘭花開得更盛了,未開的花骨朵也次第展開。整個屋裡充滿了蘭花的幽香。他把手帕疊起放入信封,信封上不再有寄件人,也不再有收件人。這封信不再由信使傳遞,信使的手是沒有溫度的,而是由他親手傳遞給她。走到空無一人的客廳,播下了她家的電話號碼。約下了見麵的地點,紗帽山下的響水灘。   飛瀑響水,十多天前他在這裡許下了兩個願望。望著奔流亂濺的瀑布,煙塵一般傾瀉下來。水滴在陽光的反射下頓時讓她花了眼。震耳欲聾的聲音反倒讓他的心裡格外寧靜。他閉目直立在瀑布前,享受著此刻的寧靜。等待著他人生中重大意義時刻的到來。不知過了多久,她站立在了他的身後。   “在想什麼呢?站得這麼近,不怕水霧弄濕你的眼睛?”   “想的可多了,想我的夢想是否能實現。”他轉個身,凝視著她的雙眸說:“水不會讓人濕眼,眼淚才會。”   “夢想,你有多少夢想呀?”她用腳踩了踩河灘上的小石子。避開他的眼睛,投入到奔流而下的瀑布上。   “一個夢想當然是高考成功考上好的大學。”   “那另一個呢?”她的目光沒有移開瀑布,繼續追問道。   “另一個?。”他停頓了幾秒鐘。待她的目光返回,他們的目光再次相遇於飛瀑的水珠裡。“你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夢想,你是主角。”說完他的胸口猶如瀑布翻滾奔騰。   少女海棠般的臉上,瞬間如塗滿了胭脂。她沒有接這句話。他的目光,穿過陽關,穿過水霧,如刀鋒利,又如水柔和。她轉個身,沿沙灘邊的臺階拾級而上,他像是她的魂魄,跟隨其後。   紗帽山的半山腰,幾塊裸露的大石頭,被盛開的黃絲桃鑲嵌其中。他們坐在石頭上,她雙手捂臉,但青春的胭脂色還是透過了手指傳遞到了他的目光裡。他從衛衣的口袋裡,拿出了空白信封麵的信。   “我的另一個願望,她在這裡。”他雙手把信遞給她。待她手觸及到信封的時候。他緊攥的手中途停頓了下,他補充道:“這個願望是我的一生,也是你的一生,我需要你有充足的時間去考慮是否願意幫我實現,所以現在你不能打開。”   她接過信封,她一瞬間明白了這封信的意義,旁邊盛開的黃絲桃花,散出淡淡的清香。蜜蜂在花上嗡嗡地采著摘花粉。她今天出門時抹的唇膏味,或者是她胭脂色的麵容,引來了幾隻蜜蜂,圍著她嗡嗡嗡地盤旋,想要落在她的身上。他站立起來,隻好用手去給她驅趕。一不小心,他的手碰觸到了她的臉,他的手如觸電一般,她的臉也如觸電一般。她胭脂色的臉蛋漸漸變成了玫紅。   兩人共同遙望遠方,談快樂,談未來。他如暢遊在幸福的海洋裡,瀑聲如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湧入了他的心房。她偶爾側視這個身邊的男孩,輪廓分明的臉上,雖然還有些稚氣,但成熟的氣息朝她撲麵而來。遠處山頂上,看似快觸及到山頂樹木的白雲,仔細看又是那麼的遙遠,那麼近又那麼遠。白雲外圍的白雲絲,絲絲相扣,又朵朵分離。   在和白玉瑕分離後,戚夢君走到自己的自行車跟前。她把包放在前麵裝書包的籃子裡,取出信封拿出。手觸及到的是手帕而不是信箋讓她有些吃驚。靠在自行車的後座上,他讀完了信的內容。以她對他的了解,未開啟這封信件,就知道她想要表達什麼。大腦一片混亂,在回家的路上,始終忘不了白玉瑕含情脈脈渴望的眼神。   她在閨房裡麵,一個小抽屜裡麵存滿了白玉瑕這幾年給他的信還有幾張他的照片。這幾年他給她的感覺,他是一個優秀的男孩,不光是他的學習能力也好,對什麼事都很認真,她還欣賞他的人品。他滿足她心中男朋友的標準。但就是他對事認真的態度,偶爾會給她帶來幾許壓迫感,她有時無法讀取到她內心深處的想法,有很多問題的看法過於理性和嚴肅。不夠幽默,這種壓迫感給他帶來了猶豫不決。甚至有些擔憂。   明天是填誌願的日子,戚夢君陷入了迷茫。她知道他的能力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學,而她隻能在省裡麵稍微好的普通的大學。如果告訴他,以他的性格和對她的感情。他可能會選擇留在省內。這樣可能會耽誤他上他心中理想的大學,他曾經告訴她,他心中的理想大學是廈門大學。晚飯後,在自己家的樓下,她拿起了話筒,撥到他家電話號碼的第七位數,最終他還是把話筒掛上了。回到他的臥室,再看著那一方蘇繡,她意亂如麻,乾脆聽起了CD,CD裡的音樂,已經不重要了。   月亮已經靠近了西山,微涼透過窗紗,月光灑在了白玉瑕微紅的眼上,他的日記寫完了。這是他第一次把思戀以外的故事寫在了圓月上。他有點後悔今天沒有把考上大學告訴他。不過心裡的隱隱作痛,讓他推翻了剛才的後悔。最近半個月的等待,她讓他知道了她有多麼的決絕,他本以為不是這樣的。他的青春在她的身上,他對她的故事在圓月上。世界上有很多痛苦,都可以止痛。但是,被拒絕的愛,無處可藏,帶來的痛楚無良藥止痛。困意襲來,書桌前的他,無力走到床邊,側臥在右手臂上,呼吸的氣息漸漸均勻,但眉頭仍然緊鎖,眼角處,月光點點閃爍。   四公裡之外,臥室的床燈頭燈仍然亮著。她和他一樣,也沒有入睡,短短的二十多天,作為一位青春少女,高考的不如意和男孩子的告白,前者並沒有那麼可怕,畢竟還是有大學可上。但是後者卻使她不知所措。剛才在電話裡她聽出了他的期望與失望,甚至可以聽到他心裡心跳的聲音。一直被對方掌握話語權的她,可以思考的空間被壓縮的很小,她甚至都忘記了,把她的大學和專業告訴他。這些一定是他想知道的。想到這裡,他把披在胸前頭發撥到後背,靠在床頭上,打開床頭櫃的小鎖。在眾多的彩色信箋上,取出那塊刺繡,字在昏黃的燈光下,變得越來越模糊。在某一個瞬間,她腦海傳來一個聲音:“我願和你一起沐春風,賞冬雪”。可是,那也僅僅是一瞬。白色刺繡上的墨字,在昏黃燈光下開始變形,如一滴墨汁滴入水中,慢慢變淡,最後消失不見。待她眨眼再看,她們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化,還是他一如既往給她的字體。閉上眼睛,她在想他在乾嘛?睡了嗎?還是獨坐窗前?……她把刺繡還回抽屜,在上鎖的時候,默默說出:“對不起!”   待白玉瑕再去紗帽山散步的時候,微有涼意的秋風,輕輕搖曳著枝頭的樹葉,清晨才打掃的林蔭道上,又有零星的黃葉。春夏花滿的山坡,此刻都消失了,唯有路旁的野花草,如星星點綴。除了花,偶能看到片片的鮮紅,那是成熟的火棘果。成熟收獲的季節到了。已經有同學陸陸續續去大學報到了,明天就是白玉瑕出發的日子,出發前,他想和他的這裡的夥伴飛瀑、青鬆、白雲……還有那些黃絲桃告別。   爬到那幾塊裸石的地方,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俯瞰瀑布,前幾日的秋水瀑布更加壯闊,陽光下,瀑布的下方,一道微型彩虹從水裡探出,掛在了扯破瀑布的巖石上。遠處幾個在瀑布下方響水灘玩耍的孩子,他們玩耍時的發出的愉悅呼喊聲和笑聲被響雷般的轟鳴聲所吞噬。白玉瑕,對著瀑布喊了一聲:“喂”,什麼反應也沒有,連平時對麵文筆山的回聲也消失了。他把手做成喇叭狀,呼喊:“再見,夥伴們,感恩你們多年的陪伴!!!”   白雲飄過文筆山頂,雲影投在響水灘麵,徐徐移動。白玉瑕知道,這幾朵白雲,這一生他隻能看一次了,他和她都不可能再相遇,她目光撒向白雲,餘光在文筆峰頂。想到前段時間夢裡的文筆山,他自責地拍了拍腦袋。   媽媽已經把他的行李收拾得整整齊齊,妹妹往鼓鼓的小行李包塞進零食。幾天前白玉瑕告訴他的父母,他不需要他們像別家的孩子一樣送到學校,他需要一次獨立的出遠門,來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開始他的母親是不同意的,不無擔憂的說:“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次出遠門,以前火車你都沒有坐過,這次你還要坐長途汽車和火車。多一個人多一個伴,我們陪你送去吧。”白玉瑕隻回答兩個字:“不要”。他的父親選擇了支持他:“現在是太平的世道,文盲還要出去打工呢,更何況我們的兒子有文化有知識。”收拾完的行李放在大門邊,他的父親特意幫他拆開了明天需要穿的新鞋,也是放在了門邊。電視機正在放著長篇廣告腦白金,大家的心思都沒在電視上。傷感、離別、喜悅在每個人的眼裡和臉上。